(一)
七百年不曾相见,再见已是枉然。
倾瑟顿了顿脚步,侧过身去,看着那抹白。白得太刺眼了些,刺得头空白白地疼。
细长的眉眼,半低的琥珀色的眼眸。稍稍抿着嘴唇,正看着她。十分地不明意味。但是却有些眼熟.
顿时周遭安静了下来。
倾瑟捶了捶额头,见执画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紧接着小团子也冒了出来。执画与倾瑟介绍道:“此乃青丘君玖上神。”
“君玖”二字,一如往常执画咬得重了些。
倾瑟想了想,了无头绪。团子贴心地蹲上她的肩窝,边帮她捂着额头边在她耳边细碎念:“娘,这就是上回在天山看见的那个,我喊停他便真的停下了。”
这就是那亲手为她凿冰棺的人?这就是那个执画口中以一半元神护她安然的人?
倾瑟捏了捏鼻梁,听闻对方先唤了一声:“幽冥司主。”
“原来是君玖上神。”她转身,衣角飘拂,险些就沾上了君玖的手背,道,“今日蓬莱仙主大婚,上神该尽兴。本司多谢上神的天山之礼。”她说的,无疑是那冰棺一事。
“不客气。”君玖淡淡应道。声音轻婉,娴熟,似没什么波澜。
显然团子与执画都很诧异两人相见竟是如此一副不咸不淡的光景。团子扒着倾瑟的脖子,焦急地问:“怎么才说两句话就走了呀~~”
“说那么多话做什么,你与他很熟么。”倾瑟一把揪下团子,唤了一声,“葛奚。”
葛奚霎时出现在倾瑟面前:“司主有何吩咐。”
倾瑟将团子扔给他:“替本司好好儿看着,莫要他再乱跑。”说着倾瑟便欲走。
“娘你要上哪儿去?”团子不安分,便在葛奚怀里乱拱边问。
“天帝有要事找我。”
“娘你小心一些快快回来,莫要让那家伙占便宜知道了吗~~你只能是我爹的~~还有还有~~”
倾瑟捶着额头拉长了声音吩咐葛奚:“将他的嘴堵起来。”
(二)
桃花林里,许久不曾来这蓬莱,桃花竟开得多了三分狂。
一片粉色的光景,很容易便能寻得天帝那紫色的身影。
天帝转过身来,眯着凤眸浅浅笑:“许久等不到你来,可是与仙家多寒暄了几句耽搁了?”
倾瑟想了想,道:“嗯,碰上了个奇怪的仙家。不知天帝有什么事找倾瑟。”
天帝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他侧头望向桃林深处,依旧浅浅笑,那笑里多了些宠溺,“你陪孤走过这桃林,孤再告诉你。”
后天帝执着倾瑟的手,一直安静地走。一直走到那尽头。
不知为何,看着天帝那明明在笑的神情,倾瑟心口却漫出一阵一阵的沉闷。她便任由着天帝牵起她,一直走。
或许走过了尽头,就再也回不来。再也不能牵着她的手重头来过。
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翼翼。
桃林的尽头,却连着另一片花海。一片兰花地。淡紫色的幽兰,飘散着淡雅芬芳的兰香。
倾瑟若有若无地挑着嘴角,道:“天帝,走完了。”
天帝一脸颓然:“怎么这么快……”话虽这么说,但他却不再耽搁,掌心朝上化出一盏青灯。青灯里燃着微微的光亮。
倾瑟一见那灯,就头痛。
只听天帝问:“你不该七百年就醒来的,到底是什么能让你提早醒了四百年呢?”
“什么意思?”倾瑟问。
“少了一魂一魄,还记得是七百年前孤亲手震碎的么。是孤对不起你。孤与青丘君玖无二,皆是负了你。”
倾瑟神情漠然。漠然中透着些无谓。
无所谓。
青丘君玖,这个名字,时隔七百年再一次听进倾瑟的耳朵里,却如第一次听到那般,一点重量都没有。
除了脑子空白白以外,什么都没有。
倾瑟拢了拢眉,道:“你不是已经让我原谅了你么,还提这些做什么。”
有些人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那人在心中无足轻重。而还有些人,原谅不了;到底还是因为那人太重要。
(三)
天帝一手提灯,一手揽倾瑟入怀,勾着嘴角,却一脸落寞:“既然如此,那嫁我做我的天后罢。”
倾瑟没出声,也便是没答应。
“还记不记得你弄坏人间百里国太子妃一事?唔虽隔得久远了些,但该是还记得的。”
倾瑟垂着眼帘,轻飘飘道:“记得。”
“那时我诓你下人界,做那百里国的太子妃,后又做上了百里国的皇后,我当真只是想,你能附身在一介凡人躯壳中,体味爱恨情仇,于你亦是一桩美事。总比三万年无心无情要好。”
“我知道。”
“亦是那时,青丘君玖上神下凡历劫。君玖上神性子冷淡,孤想,你也冷淡,凡间一场如梦归来,你必不会再与他有何瓜葛。”
手里的青灯,微光化成一道烟,袅袅飞了出来,在四周散开。
太多的碎片,混在一起,就成了整体。尽管,仍旧是碎的。
倾瑟的脑子里渐渐不再是白惨惨一片,终于得到了些许清明和宁静。她轻轻问:“然后呢,青丘君玖如何了?”
“他爱上你了。”
那日,天帝就那般紧紧地抱着倾瑟,说:青丘君玖,他爱上你了,我真蠢,竟让他爱上你了。
:我一向只做有把握的事情,我想,待你从人间归来,我便好好待你。三界都要敬你为上,千千万万年你都与我厮守纠缠。只可惜……
他做了一个最蠢的决定,便是让青丘君玖遇上幽冥倾瑟。
一遇上了,便再无退路。
倾瑟头枕着天帝的肩,眼角微红,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没有然后了。”
天帝放开了倾瑟,手指摩挲着她清魅的脸蛋,再细心地替她拢了拢发,在额心上吻了一记:“若是早在三万多年前,你替我挡下魔族的剜心之痛,我便不顾及你有心还是无心,让你安安稳稳地呆在我身边,多好。”
(四)
转身离去时,天帝手里的青灯已然没有微微的光亮。
“凤夕。”倾瑟红着眼眶叫他。
他未回身,扬了扬手里的灯,笑笑:“对不起倾瑟,你早醒四百年,孤这聚魂灯也无法全部聚齐你一魂一魄的碎片。一魂找到了,方才便还给你了,往后再不会想起谁便头痛。”
“那一魄呢。”倾瑟咬紧了嘴唇。
“那一魄,入了轮回,便再也找不到。”
“慕文锦么”,倾瑟愣了愣,轻轻笑出了声,“她最后竟没有嫁给凤紫陌?”
“嗯。她喜欢的是柳墨,不是凤紫陌,也不是那善书画的幼帝太傅。是凤紫陌太不懂得珍惜。”
眼看天帝那即将消失在眼界的紫色背影越加飘淡,倾瑟忽然在身后大声问:“那现在嫁会晚么?”
天帝猛地顿住了。
倾瑟启唇笑,再问:“凤夕我问你,现在嫁还会不会晚。”
……
桃花几分狷狂,纷纷扬扬的细碎桃花瓣竟拂风飘到这一片兰花地里。兰香混着桃花香,再也不纯粹。
天帝走后,倾瑟独自在兰花地里矗立良久,看着满地的兰花失神。
她便失神地呓念:“你可是听到了,君玖上神。”
空气飘白,渐渐勾勒出君玖身长玉立白衣倾城的身姿。仍旧是低着细长的琥珀色眸子,安静地瞧着她。
顷刻之间,所有的期盼统统化为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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