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公道?”
“公正的道理……杀人偿命是公道,欠债还钱是公道,错了就要认也是公道!”
“朕可不这么认为……《管子明法》有云,是故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誉为赏,以毁而罚也。公道二字头一个便是公,朕之所为,皆是公家的利益,皆是为了庆国的稳定……重病需用猛药,不适合的就该切除,这样天下的百姓才能有更好的生活,庆国才能长治久安,朕何错之有!”
“《管子明法》后面还有一句,然则喜赏恶罚之人,离公道而行私刑之术矣!公义不是公家的利益,更不是你朱家的利益,也不是你想当然认为的百姓之利,而是千百年来世人都认可的公正平等之理。你为了私利,谋害兄长,残杀子侄,就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这大殿之内人头滚滚,大殿之外血流成河,已然离经叛道!”
皇帝嗤笑一声,斜倚着身子,冷冷道,“说什么公正平等,讲什么天下大义,这些与你何干,不必如此虚伪,直接一点,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这一路而来,所有的郁闷忧愤,所有的悲痛伤怀,所有的苦涩遗憾……”申小甲冷笑着哼了一声,眼神冰寒地盯着皇帝说道,“为了站在我身旁的结拜兄弟拿回他失去的东西,为了挂在宣武门上的老庄,为了惨死在灵瑶宫的八王爷,为了小芝,为了季步……”
“等等!账可要
算清楚,”皇帝忽然出声打断申小甲的话,瘪了瘪嘴道,“青山疯虎可不是朕杀死的,而是死于你们申氏宗族的算计……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大理寺的那道铁门只有你们申氏能制作出来,我大庆的铸造还远不能及。朕其实很惜才的,如果可以,朕甚至愿意让大闵七子良将得到比朱怀仁更优厚的待遇,否则当初朕也不会封你为大鸣湖的办案钦差,不得不说,你在侦查案件方面是有天赋的,很懂人心。”
申小甲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虽然他不是直接因你而死,却是在你制造的局面下,一步步被逼迫着走向了绝路,小芝亦是如此……也罢,”停顿片刻,随即满脸释然地笑了笑,“我身上背着多少亲故的命,我自己心里清楚,此时已不用再多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你废话什么,报仇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皇帝点了点头道,“这倒是符合你的性子了,也能说得过去,毕竟你是江湖儿女嘛,自当快意恩仇……”歪着脖子看向老叫花,唇角微微上翘,“你与朕是同胞兄弟,无论今日结果如何,朕都会饶你一命。”
老叫花微微抬了抬眉毛,“不用……今日只会有一个结果,那便是你会滚下那把椅子!”
皇帝缓缓起身,漠然地看着下方的老叫花和申小甲,淡淡道,“就凭申小甲?”
老叫花慢慢退到一旁,面色平静道,“朕相信自己
的眼光,他是朕亲封的武安将军,血衣侯……必定不会让朕失望!”
皇帝微微一笑,“那便试试吧。”
申小甲腼腆地笑了笑,“试试。”
话音落下,申小甲向前走了一步,遽然从原地消失。
皇帝知道他没有消失,还在这个世界,还在这座大殿里,只是因为某些视觉的偏差,因为光与暗的交错,无法瞧见申小甲的身形和动作。
太亮了,眼睛会瞎。
太暗了,眼睛也没了用处。
这便是天地间的阴阳大道。
这便是申小甲结合了内经与最强心法之后得到的力量。
若是平常人面对这种武功早已慌张,但皇帝九转神功大成,自信满满,所以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处。
既然看不到敌人,无法进攻,那便等着敌人自己来进攻。
几缕阳光透过屋顶绿瓦的缝隙洒了下来,同时洒下来的还有一些微尘。
微尘在光柱里翩翩起舞。
只是有一些微尘快要落到地面时,便突然消失,有的在一丈之外落下,有的在大殿的墙角落下,显得极为诡异。
有一粒微尘顺着投在皇帝身上的光柱飞舞,然后落在了皇帝的肩膀上。
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把刀!
刀身起火,破空无声,就连那些飞舞的微尘都没有搅扰,依循着清风自然的流动,飘渺而止!
皇帝的眼眸微微一亮,这一刀看似简单,在他眼里却是比寒月九式还要精妙,之前明明已经成为废人,却能在短时间内领悟如此高深
的武功,若论学习能力,这世上恐怕很难再找出第二人了吧?
如果大闵没有灭亡,如果九命猫神没有死,再护卫申小甲几年,以这种学习能力再潜修些时日,只怕自己今日真要饮恨于此。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皇帝伸出右手,招来悬挂在龙椅旁侧的那把青剑,举剑迎向头顶的微尘。
剑尖刺破微尘,便在光与暗的交接处,点中了那柄火刀。
刀剑相遇,静止不动,以刀剑相接那一点为圆心的数丈空间,所有东西也都是静止不动,无论是轻风还是微尘。
微尘不再落下,凝在明亮的光柱里,画面有些清美,又有些惊心,然后在某一刻,那些微尘忽然震颤起来,频率越来越快,终是破碎光柱,四散而飞。
纷纷扬扬间,又洒落在申小甲和皇帝二人身上。
申小甲的素衣上多出了一道口子。
皇帝的龙袍上也裂开了一道缝隙。
有微尘自地面而起,在申小甲周身吹拂着,如同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猛然将申小甲的身体拉升上去,消失在光影里。
皇帝微微皱眉,他从未想过申小甲会有这般难缠,这般难以捉摸。
尘埃无处不在,无处不落,这对他的影响很大,对申小甲的影响更大。
皇帝挥袖,卷起无数微尘,宛若灰云。
大殿右侧十余扇木窗随着袖云而去,落在宫苑极远处。
申小甲依旧无迹可寻。
皇帝再次挥袖,两扇殿门飞了出去。
他缓缓走
下台阶,一步步朝着申小甲最先站立的地方前进。
一路行走,一路挥袖,屋顶片片绿瓦翻飞。
既然光与暗交错影响视线,那便干脆阳光普照吧,这或许是应对申小甲这门功法最好的办法。
有了阳光,便能看见,便能挥剑。
殿外落瓦声声,烟尘尽散。
殿内一根木柱的某处阴影里,申小甲满头灰尘,素衣上也多出了几条口子,略显狼狈。
就在落瓦声尽的那一瞬,皇帝忽地扭转身子,抬眼望向申小甲所在的那处阴影,剑指一扬,御动青剑笔直地刺了过去。
申小甲立时一惊,当即轻踢木柱,侧身横飞出去,又一次消失在大殿内。
继而故技重施,上一刀,下一刀,如此再三。
皇帝看了看身上已经有好几道裂口的龙袍,似乎厌烦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集聚全身内力,忽而将青剑化作万千剑影,塞满了整座大殿,随后双手剑指一展!
万千剑影疾速蹿去,破开所有光暗交汇,透墙而出,竟是将整个金銮殿扎成了一个筛子!
惊得屋檐上的陌春风慌忙飘身飞离,惊得坐在台阶上的陌春雨跳了起来,怪叫道,“是打架还是拆家?这么凶猛!”
原本缩在墙角的老叫花也抱着脑袋跑了出来,面色难看道,“这是朕的家,你们得赔!”
也就在此时,原本已无片瓦遮盖的屋顶陡然间木椽破碎,漏出两个大洞。
申小甲和皇帝疾飞而出,空中对拼一击,
一左一右落于屋顶两端飞檐。
两人衣衫上的裂口添了许多,可以想象方才那片刻之间,大殿内又发生了何等激烈的拼杀。
皇帝强压下喉咙里的鲜血,盯着申小甲眼睛说道,“现在到了外面,你已经无处可躲!”
申小甲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表情微涩道,“你也无处可躲。”
皇帝双眼一眯,心中忽地生起某种不好的预感,将恢复的内力尽数震荡而出,没有再说一句废话,拢起万千飞剑,凝为四道青翠的剑影。
四季剑阵起!
与蟒袍老者当初的四季剑阵不同的是,每一把剑影隐隐有龙吟声传出!
四道剑影依次疾速飞起,朝着申小甲的心口扎了下去。
却在刚刚飞出数丈之后骤然停下。
原本正在帮助皇帝恢复功力的九转神功也停了下来。
申小甲忽然出现在了皇帝的身后,右手握着的火刀已然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左手上缠着些丝线。
丝线的一端来自申小甲身上素衣的裂口。
丝线的另一端连在皇帝龙袍上的缝隙。
霎时间,皇帝满身血痕。
申小甲舔了舔嘴唇,有些羞涩地说道,“我说了,你已经无处可逃。”
皇帝感受着数十道古怪的劲气顺着丝线钻进自己体内,冲毁了他全身的筋脉穴位,顿时面色一白,颓然长叹道,“原来你每一步都在算计,朕输的不冤……”
申小甲收回那些丝线,素衣上的裂口竟是顷刻便完美愈合,宛如当初。
皇帝
看了看下方黑压压的禁卫军,忽然笑道,“你看,凑热闹的永远比挺身而出的多,这便是世道……身在帝王家,朕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训都是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只有在失去中才能成长,所以朕不惜杀死自己的孩子……申小甲,当有一天你也失去所有之后,也会变得和朕一样的。”
申小甲瘪了瘪嘴,“我没有你的野心,所以我们的结局肯定不同……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告诉我,宴齐和云桥在哪里?”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申小甲的问题,突地左脚一扭,避开申小甲的火刀,连退两步,从屋顶破洞处摔落下去,平静地看着申小甲,说道,“皇帝有皇帝气节,怎可受他人要挟!”
申小甲急忙扑了过去,伸出右手,想要将皇帝拉住,却终是差了些许。
扑通!皇帝正正地砸落在龙椅上,嘴角溢出丝丝鲜血,脖子一歪,再无生息。
申小甲面色难看地盯着龙椅上的皇帝,恨声道,“不说就不说,寻死作甚!你到底姓不姓朱,人家姓朱的都知道隐忍苟且,你却这般刚烈!”
殿外的老叫花黑着脸咳嗽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忽地感到一阵地动山摇,骇然道,“莫非这混帐真毁了勇信殿下布置,以此玉石俱焚?”
申小甲望了望晃动最为剧烈的宣武门,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老叫花身旁,洒然笑道,“不怕不怕,是我家
舅舅出剑了!”
陌春风和陌春雨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对视一眼,嬉笑着说了句“去看看”,随即飘然而去。
申小甲砸吧一下嘴巴,也匆匆赶向宣武门外的那座石桥。
老叫花本想跟上去瞧瞧,却被迎上来表达赤胆忠心的晁牙拦住,只得眼巴巴看着申小甲几人离去,在禁卫军的拥护下,返身回到破烂的金銮殿,盯着碎裂的龙椅道,“可惜了一把好椅子啊!”
小凳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来到老叫花跟前,痛哭流涕道,“恭迎爷回家!”
老叫花冷冷地瞥了小凳子一眼,淡淡道,“罗铁妞的父亲处理了吗?”
小凳子惶恐答道,“处理得十分干净……没人知道是奴才给他的嫁妆本钱。”
老叫花满意地点了点头,神情疲惫地望着宣武门道,“还是再等一会吧……等消停了,也就太平了,朕也就能踏实坐稳龙椅了。”
却也在此时,一道鬼影突地飘进殿内,狞笑道,“你还坐不稳!”
晁牙和小凳子立时挡在老叫花身前,一脸警惕地盯着那道鬼影,下令禁卫军和匆忙赶来的东厂太监拔刀护卫。
鬼面人冷笑一声,打了一个响指。
片刻之后,无数铁面俑兵出现在大殿四周,眼中飘忽着蓝色幽火,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老叫花瞳孔一缩,面色陡然变白。
鬼面人忽地瞬闪来到老叫花身后,阴恻恻地笑道,“别害怕,本座现在还不会对你
出手,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等消停了,天下才会太平!”
老叫花咽了咽口水,此时心底却开始祈盼宣武门外不要消停下来,心中疯狂呼唤着申小甲赶快回来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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