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市向来热闹非凡,今儿更是人声鼎沸,据说来了西域神女即将为女皇献技,老百姓们都赶来凑热闹。
江祭臣也混在人群中,他一袭白衣在众人之间格外显眼,面无表情得盯着渐渐行进中的所谓西域神女。
一顶轿子腾空而起,红灿灿得,无人扛抬却稳稳前行。
轿子中坐着一个面遮红纱,眉眼妩媚的女人,她的黑发挽在脑后,头上并无过多装饰,眉心有金色花钿,红色和金色相撞,更显西域风格,红唇透过面颊上的红纱若隐若现,她光着脚,斜靠在轿子上,脚踝处挂着一只铃铛,而铃铛的接头处,是一片碧绿的叶子,奇特,似乎是不常见到的样子。
只要是她过境之处,到处都散布着几分花香,迷得一众人群忘乎所以。
有妇女出现扭住丈夫的耳朵,但丈夫依旧沉迷其中,女子见了,只轻蔑一笑,毫不放在眼中。
江祭臣别过头去,他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原是想来西市卖上好的颜料,不想却遇见这么个热闹场景,不免有些扫兴。
正要离开时,被人从身后拉住袖子。
他回过头去正要发作,却见大理寺少卿司杨廷正焦急得看着自己,压着嗓子:“江祭臣,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没空。”江祭臣嫌弃得将自己的袖子从司杨廷的手中抽出来,想要远离人群。
司杨廷快走两步跟上,挡在江祭臣面前:“今儿个是我拦着你,好言约你,要赶明儿个,恐怕就是大理寺卿付凌天带着人亲自来找你了。”
江祭臣不解,他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捏住腰间一块造型奇特,宛若一朵花的玉佩,玉佩因为江祭臣的情绪变化微微泛着红色:“付凌天找我干什么?”
司杨廷表情严肃:“你说呢?他是大理寺卿,他找你能有好事儿?”顿了顿,“跟我走。”
江祭臣与司杨廷对视着,许久之后才收起视线,穿过人群先向前走去:“去我那。”说罢,没入人群背后,司杨廷低一下头,紧紧跟着江祭臣快步走着。
隔着人群,红色轿子上的西域女子正一眼不眨得看向远去的江祭臣,直到他消失在人群深处,她才收回视线,冷漠得目视着前往。
西市的阁楼高出,一个身材矫健的男人站在阁楼房顶一角,俯视着一切。
他拥有一双猩红的眼,挺拔的身躯显得高大,杏仁眼不怒自威,高挺的鼻梁看上去宛若异族,更是让他原本就冷峻的脸平添一分冷漠。
他唇角轻轻一勾,脚下一蹬,从高出跳下来的瞬间,一对深黑色的翅膀展开,划破天际,他飞身向远处而去,苍劲有力。
江祭臣和司杨廷一前一后得向西市较为清净的一处阁楼走去。
门口的小厮见到江祭臣回来,笑着上前迎接:“公子不是去买颜料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话间瞥见江祭臣身后的司杨廷,“二公子也来了,您有好些日子没来找公子了,公子倒时常惦记二公子和老爷。”
江祭臣只偏头看一眼小厮,小厮笑笑,掩唇而笑,却并不因为江祭臣的冷眼而害怕:“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江祭臣回过眼神,继续向阁楼大厅走去。
小厮跟上去接着说道:“公子,昨儿个陈家少爷定的画像,说是晚间过来找您画,您看......”
江祭臣脚下并未停止:“推了吧,就说今儿个我身体抱恙,不接待了。”
那小厮还想说些什么,只见江祭臣已踏门而入。
司杨廷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小厮的肩膀:“今儿个找你家公子有些公事要谈,你在门口守着,今儿个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小厮笑笑,对司杨廷作揖,不解道:“二公子这话小人听不太明白,您找我家公子能有什么公事?自己兄弟......”
司杨廷大笑出声:“我哥倒是把你惯养得不像话,你说话的口气倒不像是个小厮,赶明儿得空,给我哥瞅个媳妇儿才是正事。”
小厮躬身唯唯诺诺得笑着后退一步:“公子的大事,我可说不上话去。”
司杨廷见江祭臣完全没有理会两人说话,已经独自向阁楼高出走出,便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关门吧。”
小厮虽有不解,仍上前关了这间以替人画像为生计的作坊。
牌匾上写着“藏花阁”,字迹大气有力,是江祭臣亲手所写,之所以叫藏花阁,是因为在江祭臣的心中,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与花有关的过往。
这间作坊虽称为作坊,却并不小,两层楼高,室内装饰清雅安静,以白素为主。室内悬挂着几许画像,都只是有身体,却不见面部。
江祭臣沿着楼梯向上走去,他听得见方才司杨廷与小厮的对话,因常年与司杨廷一起办案,习惯了他这种态度,想来今儿个又有什么难破的案子找上自己,方才人多,原就是扰了他采买颜料的兴致,便跟着司杨廷一同回来。
当司杨廷走上楼的时候,见江祭臣已经倚窗而坐,抬手拿起一支画笔,随手转动着,随性自然,他抬手用画笔画着一张面具,面具上的人,眉眼动人。
“说吧,什么案子难着你了?”江祭臣不回头,只看向远处的人潮涌动。
江祭臣拥有一双凤眼,面无表情的时候透着一股妩媚。
他是在五岁的时候被司杨廷的父亲,当时的礼部尚书司明宇带回家的。
据说司明宇第一次见到江祭臣的时候,见这孩子眉清目秀,即使衣着脏乱,却难掩身上一股特别的气质。
刚开始,司杨廷很讨厌这个哥哥,只因江祭臣太过聪明,凡事看过两遍便什么都会了,相反司杨廷,暗中与江祭臣较劲,却怎么都比不过他。
于是,司杨廷便常常以打趣江祭臣为乐。
两人小时候,司杨廷常常跟江祭臣打趣儿称,将来江祭臣很难找到媳妇儿,怕是新媳妇儿见了自家男人长得太美,怀疑不是个正常人。
江祭臣从不搭理司杨廷的打趣儿,任由他随便说去。
司杨廷从江祭臣那双凤眼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干咳一声:“你可听说昨晚东市出了一则怪事?”
江祭臣转过脸来,无语得盯着司杨廷:“你知道,我向来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若是寻着案子来的,就快些说,若是别个,就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扰了我的清净。”
司杨廷摇摇头继续说道:“那家便是从巴蜀之地远道而来,准备参加殿试的张员外家。”
“那又如何?”江祭臣的眉峰已经皱起,他知道司杨廷的性子,明明两句话能说清的事儿,非要用十句话去说,但习惯了,却也能耐下性子。
“我一早奉命带人去查看,那家书童说他家公子被鬼魂儿带走了。”司杨廷说话间也透着不信。
江祭臣冷笑一声,低下眉眼,乌黑的头发从肩头滑下来,落在白色的面具上,像是一抹点缀般好看,修长的手指握着纤细的笔:“说结果。”
司杨廷凑近江祭臣:“谁都没当真,但是那书童已经吓得没了半条命去,说是昨夜三更,他家公子被迷了心窍,一个人走进了一座无人扛抬的红色轿子,消失在夜色中,就再也没有回来。”
江祭臣身体向后一靠,将手中的画笔放在笔山上,重重得叹口气,明显耐着性子:“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不值一信,你去查到什么眉目了?”
司杨廷始终看着江祭臣,他再次将身体向前一探:“你可曾给那张家公子做过画?你可曾认得他?”
江祭臣奇怪,往常司杨廷有什么破不了的案子来找自己,都会将自己已经整理好的线索一条一条得列给自己看,虽说司杨廷看上去是个大老粗,其实是个很细致很理性的人,而今天,司杨廷却句句没了逻辑。
“我?”江祭臣转念一想,“我不认识他,更别提作画。”
“那就怪了。”司杨廷终于将身体收了回来,满眼疑惑,“我也觉得这事儿本不该与你有关,但是......证物在......”
江祭臣一丝轻笑:“证物?听你这意思,这起失踪案倒是与我有关?”
“我刚说了,今儿个是我私下来找你,就是想先问个究竟,想办法帮你把这事儿圆过去,要是真查起来,赶明儿有了别的证据,你这边也不好交代了。”司杨廷一脸焦躁。
“到底什么证据?”
“那张家公子昨夜消失的地方,发现了你为他做的画,按说着不该算是证据,但你现在成了唯一的嫌疑人。”司杨廷说话间伸手挠了挠头,焦躁得模样,“所以我想先来问问你,是否给他做过画,是否认得他。”
江祭臣眯着眼思索片刻:“何以见得是我做的画?”
司杨廷轻握着拳头:“那画的落款上有你常用的标志。”说着,伸手指向墙面一张没有画脸的女性画像,身材娇柔,只那没有脸,看上去有几分渗人,画像的落款处,是一朵鲜红色的彼岸花。
“画上有这彼岸花?”江祭臣的脸色顿时惊住,这是他所没有想到过的事。
毕竟这彼岸花并非寻常之物,他之所以一直用这彼岸花做落款,而没有注自己的名字,就是因为这彼岸花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与那看不清脸的女子一起,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画没有面容的女子,且落版定为一株彼岸花。
只见司杨廷重重点了点头:“你再仔细想想,可曾认得那张家公子?你跟我多说些,回头我才好帮你圆了说法,否则一旦查起来,你知道,我是帮理不帮亲的。”
江祭臣微怒起身:“你不信我?”
司杨廷站起身,走近江祭臣:“说到底,虽然我们并非一母同胞,但毕竟一起长大,我没唤过你大哥,但在我心里,我一样敬重你为大哥,我怎会不信你?”
江祭臣没空与司杨廷沟通感情,他脑海中搜索着关于张家公子的线索,但却是毫无关联。
司杨廷抬脚走到江祭臣面前:“若真的没有印象,且你并未给他做过画的话,这事儿便是有蹊跷,其实来找你之前,我就觉得这事儿怪的很,谁会在三更半夜身上还揣着自己的画像呢?再者说,若真是你干的,你又怎会在绑架他的时候还带着你为他做的画呢?这爱好也太奇特了。”
江祭臣见司杨廷说话越来越没边儿,知道司杨廷在对自己与这件事有关的可能性上,已经放下心来。
他不自觉得轻轻一笑,再转过头去看向西市深处,心却有些乱,是谁做的?意欲何为?虽说这手段低劣到愚蠢,但不免扰人心神。
“要不要跟我去张员外家中看看?”司杨廷突然说道。
江祭臣只轻声说道:“既然与我无关,便没什么可看的,要真去了,或许反而中了对方的诡计。”
司杨廷点点头:“说的也是,”起身放心得笑着:“今儿个是我多心了,先走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我保证你这藏花阁一点儿都没有,不管是你这作坊还是你这人。”
江祭臣对司杨廷点点头,轻“嗯”一声。
阳光斜射过来,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划出好看的弧线。
“那我先回大理寺了,有事儿你随时来大理寺找我。”司杨廷不待江祭臣回话,转身噔噔噔得下楼去。
江祭臣这才回过头来,听见司杨廷在楼下跟小厮说着什么,语气明显开朗了许多。
他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到底是谁做了这一切,目的何在?
他的手,下意识得抚摸着腰间的彼岸花状玉佩,玉佩闪着血红色的光,晕染开来,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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