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下了整整半个月了,天地间仿佛是连着一道腾腾水幕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口鼻间尽是一股股腐烂的草木气味,闻着让人的情绪也低落到极点。
葛婴看着庙外的雨许久,长叹了口道;“这雨怎么还不停呢,已经下了整整十五天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
陈胜也出神的看着雨,心中想着心思,却没回话。
他今年三十有八,是颍川郡阳城人,自小长大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在乡中威望极高。阳城县令征发一批戍卒去渔阳郡,他便是其中之一,因为长大高大魁梧,又能识文断字,便被县令喜欢,委为屯长,算的上九百名戍卒中的一个小头目。陈胜待人豪爽,又兼之处事公平,很快就隐隐成为了这九百人中的首领。
陈胜撇了一眼远处正在骂骂咧咧喝着酒的两名将尉,隔着甚远料想二人绝听不见庙中众人的谈话,便沉声说道;“就算雨停了,可路上的桥也被洪水冲断了,绝无可能按照预定时间到达渔阳的,那等待我们的就是死路一条,怎么办?”
四人之中的吴广看上去最不起眼,矮矮瘦瘦的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农民,不过他确是四人中最有脑子的人,听完陈胜的话,有些迟疑的说道;“要不我们逃吧,按照秦律,我们要是晚到了十几天,肯定都要被处死的。”
陈胜摇了摇头,道;“逃,能往哪里逃,最好也只是混个落草为寇,天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要是运气不好还会被官府抓住,那时候就算想死恐怕都没那么容易了。”
陈胜说的是实话,秦律中对待逃犯和逃卒的处罚非常严厉,不但要处死,还要在临死前受割鼻之刑,简直是让人痛不欲生。
果然,三人想起秦律的苛刻,脸色皆变。武臣沉不住气了,向陈胜问道;“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出个主意,我们都听你的。”
陈胜长叹一口气,目光环视三人,许久才说道;“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的时间,我们今年也三四十了,还能有多少年可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与其卑微的像草芥一般浑浑噩噩的活着,不如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如何。”
吴广瞪大眼睛,说道;“大哥,你的意思是?”
“反正进退都是死,与其坐以待毙,我们不如奋而一搏,反了他娘的,成功了没准还能封侯封王。”
陈胜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一般在三人耳边炸开,三人都是睁大着眼睛张大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从出生那一刻就开始知道,他们天生就是贱民,是黔首,是应该逆来顺受的承受着劳役和兵役,承受着苛刻的赋税和盘剥。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而陈胜的话无疑在他们心中揎起了惊涛骇浪,犹如一颗火种,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熊熊怒火,对权势、对金钱、对女人、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他们原来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敢想下去,因为他们害怕,害怕失去仅有的东西,比如生命。
可现陈胜却提醒了他们,现在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了,还需要害怕什么?倒不如奋力一搏。
陈胜看出了三人心中的渴望,也知道他们被自己说动了。
他陈胜不同于任何人,他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人。
面对被大雨冲毁的道路,别人想到的都是不能按期到达会被处死,想到的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可他陈胜却从其中闻到了机会。
通往富贵的机会。
他从来不缺乏雄心,富贵险中求,他为了理想可以粉身碎骨,可以赴汤蹈火,可以万死不辞。哪怕只能一天的富贵,也不枉轰轰烈烈来这世上走上一趟。他从来不信命,他不相信自己生来就注定是卑贱的,所以他要改变,努力的去改变,这番话也是他酝酿了好几天的,果然打动了吴广三人。
陈胜又接着说道;“天下苦秦久矣,你看我们身边的那些兄弟,有谁不恨透了那些当官的,更恨那横征暴敛的秦国皇帝。以前始皇帝在的时候,天下人都很怕他,没人敢公然反对他。可是现在他死了,我听人家说二世皇帝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孩子,天下的豪杰早已经蠢蠢欲动了,只是没人愿意挑这个头。我想要是我们第一个跳出来振臂一呼,天下便会云集响应的。”
葛婴心存疑虑的问道;“可是我们只是卑贱的穷人,那些天下的豪杰,会听我们的吗?”
陈胜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显得成竹在握,便娓娓答道:“都说始皇帝的长子扶苏贤德,他若能继承皇位的话想必能废除苛政,大秦也能长治久安。我听从关中那边来的人四处说这天下原本是扶苏继承的,可胡亥却害死了他哥哥,抢了皇帝的位子。老百姓们都同情扶苏,觉得他死的很冤枉,我们若是借着扶苏的名号起事,想必受尽苦难的老百姓都会支持我们的。”
“还有当年楚国的大将军项燕,他在楚地的声望极高。当年秦国灭楚国时,楚人死伤惨重,常听见有人传唱‘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看来楚国人是恨透了秦人。我们现在就在楚地,要是再打着项燕的旗号,那楚人还不是云集响应。”
三人听着陈胜的话,眼中透漏出炽热的目光,很显然他们都被陈胜说服了。
陈胜四人能在九百人的队伍中脱颖而出成为屯长,都是有心思有手段的人,一般这种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骨子里的不安分。他们好狠斗勇,为了一口气甚至能豁出性命去。同样,面对富贵之时,他们并不会吝啬一条贱命的。
吴广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了,提醒陈胜道:“大哥,就算我们兄弟三人肯跟着你起事,可我们怎么才能说服身边这帮穷兄弟们也跟着我们一起呢?”
陈胜挠了挠头呵呵一笑,笑容有些干,“这个我不是也还没想好。”
吴广三人对视一眼,心想看来大哥也只是来忽悠他们,原来心里也没有主意。
陈胜又看着吴广说道:“老二,你鬼点子最多,不如你来出个主意怎么样。”
吴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大哥你为难我了,我吴广的这点小聪明,怎么能上的了场面。我们一穷二白的,祖宗八代都是泥腿子。你编的那些扶苏、项燕什么的,用来糊弄糊弄外人还可以,这九百多人都是乡里乡亲,谁还不知道我们的出身呀。”
武臣沉吟了半天,忽然开口说道:“大哥,我到是有个主意。”
陈胜急忙问道;“老三,你快说。”
武臣问陈胜:“假如我们告诉这些穷兄弟们跟大哥一起反秦,大哥你猜这帮人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陈胜摇了摇头,武臣继续说道;“这帮家伙第一个反应就是害怕,非常的害怕。因为秦国太强大了,距离当年横扫六国的时候,也不过才过去十几年。秦国看上去还是很强大的,所以大家想着只是怎么逆来顺受,怎么顽强的活下去,却很少人想过怎么去反抗。”
武臣的话让陈胜眼前一亮,不由对武臣刮目相看。这四人中他只和吴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和武臣和葛婴不过是互相欣赏才结为的异性兄弟,远不及和吴广的亲密。现在他才发现武臣其实很有心计,看事情也很有深度,远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粗犷。
武臣并没有卖关子,接着说道;“其实我们都是穷人老百姓,我们最敬畏的就是天,而皇帝就是天子——上天的儿子,就应该凌驾于万生之上。而我们生下来就是穷人的命,只能选择默默承受。让这些穷兄弟跟着我们一起起事不难,只要让他们相信这是天命使然,上天已经不再眷恋大秦了,天意当亡秦,而大哥你就是新的天命。”
武臣的话让陈胜怦然心动,急忙催促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做。”
武臣眼中闪过了一丝厉色,缓缓道;“这就要我们兄弟四人齐心协力了,大哥一旦称王,我们也能跟着封侯拜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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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继续下着,绝望的情绪在九百戍卒之间蔓延开来,大伙都忧心忡忡的看着灰蒙蒙的天,想着各自的命运。这时候忽然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戍卒之中迅速传了开来,武臣带着一群苦兄弟凑钱在附近渔民那里买了一条大鱼,本来想开开荤腥的,却不料在鱼肚中剖出了一块黄绸布,绸布上赫然写着“陈胜王”三个字,众人纷纷传看,连声称奇。
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名戍卒半夜起来小解,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阵凄厉的狐狸叫声,那声音酷似人语,似乎在不停的喊着什么。那戍卒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回营去,惊恐的将同伴推醒。人多壮胆才鼓起勇气缓缓的靠近,这才听清那一阵阵狐鸣声喊得居然是:大楚兴,陈胜王。
种种关于陈胜的传闻在戍卒中传的沸沸扬扬,神乎其神,有人说秦国将要灭亡了,楚国又要重新兴盛,而新的楚王就是陈胜。也有人把把陈胜说成龙种,将来必能当皇帝。戍卒们纷纷交头接耳,看向陈胜的眼光也躲躲闪闪,不敢正视。
这一切,都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秦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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