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亘边跑边扇着自己的耳光,为自己的麻痹大意、为自己的盲目自信而懊恼。
自己杀了黑塔松寒,也没有遇到如此狂暴的报复。但杀了一个黑塔诚,却如捅了马蜂窝一般,黑塔家动员治下所有的小家族,开始穷山检水般的疯狂搜索。
联想到这些日子看到的那些身穿明甲之人,还有沙支莫手中的白牛样式,吴亘如何不知,这兰衍与呼兰家族有关联,因为呼兰家族的族徽上,就有白牛。
这也就解释了,黑塔家会放下一切,而诸小家族也放弃趁机作乱的心思,一同参与搜索。
这个时候,吴亘可不敢跑回佐衡路自家的据点。兰衍并不知道自己与无畏军的关系,若是贸然返回,万一被对方看出什么端倪,将祸水引向自家地盘,那前面的辛苦打拼一夜之间就会付诸东流。
毕竟无畏军前面再怎么折腾,对于高高在上的呼兰家族而言,不过是如流匪一般的骚乱而已,每年治下这样的事不要太多好不。仅各个小家族之间的矛盾,类似的事没有几百也有上千。
衡门港这个赋税重地不乱,呼兰家族就不会特别关心无畏军的活动,那么多万户千户是干什么吃的。所以,吴亘只要不让对方把自己和无畏军联系起来,楚喜他们就是安全的。
吴亘一路向北狂奔,与衡门港的方向背道而驰,不时停下来打劫一两个小家族露露面,告知呼兰家或黑塔家自己
的动向。
此举十分危险,相当于敲着锣告诉人家自己的位置。从兰衍逃走后,吴亘这一路上先后与人厮杀七十余次,有时甚至一天能打上个三次。最危险的一次,吴亘和沙支莫被几名四五境的好手给堵上了,要不是沙支莫拼着一身伤势把吴亘给捞出来,恐怕早已饮恨当场。
慢慢的吴亘也发现了,对于沙支莫,这些追捕的人往往会手下留情,很多杀伤力大的手段都不愿使出。而对于自己,那是恨不能一掌拍死,都不带留下来审问一下的。
到最后,吴亘与沙支莫身上都是伤痕累累,特别是吴亘,几次受伤,身体其实已是到了极限。
虽然说武夫要活练,多与人对战,在生死之间觅得破境良机,但必要的死练苦修还是要有的,没有积淀一味厮杀,迟早要把自己的本元耗光。
厚积而薄发的道理,于人于国都是适用的。
终于,吴亘冲出了白岭行省,到了玉虏行省的地界。其实越到后期,追捕的人越少,似是呼兰家族对这两个小蟊贼也失了兴趣,只是一些小的家族贪功,有时会派人骚扰罢了。
这一日,吴亘与沙支莫相互搀扶着,从一望无际的树林中钻出。这片树林极大,林中猛兽群聚,吴亘每日提心吊胆,足足跋涉了半月,方才看到了林子的边缘。
等出林一看,吴亘不禁一怔,眼前赫然是一座大湖。
湖极大,湖水清澈,波光粼粼,站
在岸边一眼望不到边,看起来倒与海无异。仔细搜寻了一下四周,看不到半分人的踪迹,倒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坐在湖边,看着清冷的湖水倒映着天光,吴亘松了一口气,与沙支莫躺在湖边的沙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一言不发。
太累了,吴亘觉着自己的身体都快要散架了。再不休整,自己真要垮了,从里到外的那种。
一只捕鱼的鱼鹰飞过,看着躺在湖边洁净沙滩上的那两个大字,不满的鸣叫了一声,拉了一泡鸟屎下来,以示不满。
潮水一声声有节奏的拍打着湖岸,宛如慈母拍婴儿入睡发出的催眠曲。吴亘心神放空,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再不考虑其他,哪怕追捕者把自己砍了也认了。
不知过了多久,吴亘忽然觉着鼻子有些痒,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被惊醒过来。睁眼一看,一只小螃蟹正高高举着自己的两只鳌钳,站在自己脸上愤怒的示威。
松了一口气,吴亘将螃蟹拨到一边,一动也不想动弹。天空中一片绯红,黛青色的天穹上,晚霞已是铺陈开来。
身旁传来沙支莫熟悉的鼾声,竟然睡了这么长的时间,吴亘嘟哝道,却是一点也不想起身。
忽然,有一张英俊的脸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住了浩瀚的天穹。
吴亘心中一惊,身体本能弹起,与那人的脸重重撞在了一起。疼,惨呼声同时响起,把一旁的小螃蟹吓得掉头钻入了沙
中。
“喂,小子,干嘛呢,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吴亘揉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幽怨,冲着对面那个亦是捂脸跳脚的年轻男子喊道。
“谁想到你会突然起来,我还想着是不是死了。”年轻人擦掉眼角的泪水,抱怨道,“话说你的脸皮真硬,撞得可是真疼啊。”
“嘁,你就庆幸今天捡了一条命吧。我梦中好杀人,要不是睡的太沉,说不得此时你已被斩成几截。”吴亘有些不满,明明是你先凑上来的好不。忽然,吴亘停下了抱怨,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作为一名四境的武夫,即使睡着了,也会感应到身侧的动静。这名身穿白衫的男子来到身边,不仅自己没有丝毫察觉,连沙支莫也没有任何反应,这就有些奇怪了。
不动声色间,吴亘抓住了断刀,“请问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为何会在此处。”
年轻人掏出一片白色的纱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笑眯眯道:“你又为什么会在此处,看情形,受过不少的伤吧。”
吴亘坐在地上点了点头,“遇上了些仇家,没办法,只好一路逃命到此。”
年轻人蹲了下来,却没有如吴亘一般直接坐在沙滩上,“一个人族,被人追杀,还能安然到此,你倒真是有些本事。”
吴亘警觉的看了对方一眼,直到此时,方真正看清了对方的相貌。此人生得颇为俊美,长了一张白皙的瓜子脸,面若敷粉,两双黑色的眸子
流连转盼,可谓美而端凝。只是眉毛重了些,剑一般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丝黑发中,颧骨有些分明,让其又多了些英气。
“难不成阁下也是来追杀我的?”吴亘的脸色难看起来。
“呵呵。”年轻人一阵轻笑,笑声有些尖细,“又没人给我钱,为什么要追杀你。算了,不逗弄你了,我叫赫连妤好,你叫我妤好即可。”
“吴亘。”看了看方惊醒过来的沙支莫,吴亘有些无语,这明显是个女子的名字,眼睛不自觉瞟向了对方的喉咙和胸部。
“你的仆从?”妤好注意到吴亘的目光,双臂放在了膝上,正好挡住了自己的前胸,冲着茫然起身的沙支莫努了努嘴。
“不是,算是个伴当吧。”吴亘把眼神岔开,免得挨刀。对方的喉咙光滑,怪不得讲话这么古怪,原来是女扮男装的雌儿。
“我听说前面有个人族的恶贼,得罪了呼兰家,可是你干的。”妤好大大的眼睛忽闪着,好奇的盯着吴亘,忽然又失笑道:“你尽管放心,这里是玉虏行省,呼兰家族的手可伸不过来。而我恰好又不缺钱,自然不会贪图那些赏钱。”
看着对方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吴亘晓得再瞒也没有什么意义,坦然承认道:“不错,是我干的,不过纯粹是一场误会,是他们以势欺人。”
妤好仰头大笑,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忽然觉着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捂住了嘴,“不
好意思,听说呼兰家倒霉,我就有些高兴。特别是小道消息说,你竟然将人家最不成器的小儿子呼兰浮衍给绑了,我就更加高兴。”
吴亘脑袋轰的一声炸响,愕然坐在原地,呆若木鸡。原来这叫什么兰衍的真是呼兰家的人,而且是家中老幺,怪不得会有这么大的阵势,一路派人追杀自己。
转念一想,也不对啊。若是对方真想捉拿自己,或多派几个高手,或出动锐卒围捕,又何必如羊拉屎般,零零散散让一些小家族出手。
而且这兰衍,也可能是呼兰浮衍,一路上砍柴做饭,看起来也颇为熟练,全然不像个贵家公子做派。正因为如此,吴亘才对其慢慢放松了警惕。
直到遇到妤好前,吴亘仍以为,兰衍可能与呼兰家有关,但绝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所以到后来,对自己的缉捕才会慢慢放松,并没有使出全力。
“呼兰浮衍可是喜欢弄箫。”吴亘有些迟疑,不放心之下还是多问了一句。
“咯咯咯。”妤好笑得十分放肆,手舞足蹈之下一个不小心坐在了沙滩上。手指着吴亘,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方才勉强止住笑声,“原来真是你做的,呼兰浮衍真的栽在你的手里。这个蠢货,听说被抓的这段时日里,天天给你做饭洗衣,还要伺候入寝,可有此事。
不过你说得对,他平日里就好附庸风雅,整日里弄他那根破玉箫,还给自己
起了个竖篴先生的名号。”
吴亘的脸唰的一下阴了下来,“妤好,你从哪里听的这些龌龊事,纯属诬陷。我可是有媳妇的人,传出去我回家怎么交代。”
虽说生气,吴亘却也没有多么无礼。这名叫妤好的女子,虽然看着并无什么架子,但骨子里的骄傲却是无法掩饰,而且对呼兰浮衍也是直呼其名,可见出身亦是不凡。
“算了算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你这个人很有趣,我很喜欢。到了这里,尽可放心,呼兰家族的手还伸不到此处,也不敢伸到此处。”妤好站起身来,双手负后,倒也有些英气。
“至于那个绣花枕头呼兰浮衍,更不必担心,他的出生只不过是一场偶然的意外,乃是家主幸了家中婢女所生,从小不受待见,连个仆人也没有。这次你是失了呼兰家的面子才会遭其缉拿,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谁还会记得这些事。”
吴亘眯着眼睛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这妤好蹲下来还不乍的,但站起来后,身材还是颇为婀娜。刚想开口调侃几句,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妤好,天不早了,回来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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