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气氛凝重,连草丛中喧嚣的虫蚁,皆屏气宁息。扑棱棱,一只雀儿落到了篱笆之上,扫视一眼,却又惊恐的腾空远去。
吴亘转头看向面色凝重的洛冰,“院主,感觉如何?我说的可是有差。”
洛冰收敛了些冲天的杀意,方才靠着这些杀意,才抵住了裘进的古怪手段,“果然有些门道,不知不觉间,竟然对此贼心生近意。这种手段,润物无声,风化于成。要不是来之前有你提醒,说不定此时已入彀。天道门门主,果然还是有些手段的。”
裘进面色微讶,上下打量几眼吴亘,“我这手段并不酷烈,讲究的是循循而进,潜濡默化。不要说凡人,就是修行人也是难以抵挡,没想到还是被阁下看出来了。
说实话,鄙人无论拳脚还是修为,都是低劣的很。这么些年,能招揽下这么多门人,倒是多赖此手段。身后那位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既然心中存在了警戒,自不会再受其惑,你一拳出手便可要了我的老命。
在此修行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魂师。不管立场如何,既然为同道中人,我倒是想与这位小哥切磋一下魂术。如何?”说罢一脸期待,看其神情倒不似作伪。
吴亘看了一眼洛冰,对方并无反对之意,遂笑道:“自无不可,不过要如何比试呢。”
裘进作了个请的手势,就在院中坐下,“你我各自进入对方神魂所在,比试一下手段。放心,那位姑娘在侧,若是稍有不对,一拳打杀老汉就是。”
吴亘就势在对方面前坐下,“静候君来。”
轻轻拱手,裘进微微一笑,“得罪了。”
二人微闭双目,相距不到三尺,当场比试起手段来。洛冰撇撇嘴,握紧的拳头松了下来,看这两人情形,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意,难不成魂师都是疯子不成。
吴亘的心神空间中,依稀出现了裘进的身影,其人身体由无数七彩线条组成,流光溢彩,不时有光点如火星般从身上飞出。
看到吴亘,裘进不由诧异道:“怪不得能挡住我的手段,原来神魂业已化形,有趣有趣,且接招。”说着身形舞动,身体光亮闪烁不停。修行时日长了,吴亘也看出来了,这是魂语,应是在起咒。
裘进的身上飞出一条条闪亮的丝线,蜿蜒飞舞,欲将吴亘捆缚。这里可是吴亘的地盘,嗤笑间,吴亘的身形已在原处消失,再现时已在远处。
裘进也不指望能一击而中,从闯入神魂空间以来,他便发现,吴亘在魂道上的造诣绝不亚于自已。难得遇上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心中不惊反喜。
微微动念,那些闪亮的丝线不再缉捕吴亘,反而是在原地盘旋扭转,相互缠绕之下,终成一把古琴模样。琴身拙朴,弦丝晶莹,通体熠熠,十分夺目。
琴弦振动,明净而低沉的声音传来,飘忽不定,婉转流连,如幽咽泉流,又如雨拂竹海,安宁中却又带了一丝哀伤凄婉。
眼前恍有一人,背影萧瑟,正踯躅独行于青石小陌。萧萧微雨,落于两侧林木,溅起涟涟泪珠。
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前路渺渺,孤影淡竹,梦醒不堪处,唯起一声鸮啼。
唉,吴亘暗自长叹一声,好手段,如此情景,正是自家心相观照。
自已的心相,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行路难,路难行,颠沛漂泊,如不系舟,浮槎来去,却不知当往何处。
领悟许久,吴亘心神归位,开口道:“谢谢。”对着裘进施了一礼。手一挥,空间深处星光点点,浪潮声传来,一波波涌来,轻易便压制住了琴音,古琴顿时分崩离析。
这一礼倒也真心,裘进幽幽一曲,看起来并无什么显赫威能,却可直入本心。方才情景,并不是什么幻象,而是自家心相所现,只不过裘进将其放大了些,具象了一些。
一曲奏罢,明了自家心境,以后修行时,倒是可以时时自警,免得一步步沉沦其中而不知,滋生魔念。
不要小看这一层心相,识人易,晰已难,世间有灯下黑一说,讲的就是世人多眼睛向外,却是难得反躬自察。
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凡人也就罢了,对修行人而言,若不能扪心自问,明晰本相,迟早会心魔缠身,心槁神伤,严重些的说不得会绝了修行路,身死道消。
裘进一脸惊讶,空间中滔滔浪潮声,竟然轻松瓦解了自已的手段。潮声一次次冲撞心神,意识竟然有瓦解的征兆。心知不妙,转身就要离开。可念头刚起,身边出现一只蝴蝶和一只长鼻子的怪兽。二者一现身,自已竟然无法再动弹。
心知今日难免一死,裘进反而不想逃了,“方才那潮声莫非是......”
“不错,正是识海。”吴亘淡然道。
裘进忽然激动起来,“想我修行几十载,却终未入识海一次,没想到今天得窥真容,死之无憾,死之无憾啊。闻道有先后,小兄弟如此年轻,却走在了我的前头。有你这样的人,魂道不灭,气运仍存哪。”
吴亘默然,咸江如此,裘进也是这个样子,魂师啊,不可理喻。
裘进仰头大笑,身体渐渐离析,化为一点点亮光,最后终是湮灭于无形。
长叹一声,吴亘睁开了眼,对面的裘进头斜斜歪在一侧,已然死去。
起身走到洛冰身边,对方却不自觉退了一步,“小子,离我远些,你们这些魂师,手段诡谲,让人防不胜防。说,你有没有在我身上施什么手段,比如说让我偷偷喜欢你那种。”
吴亘看了看身背长刀的洛冰,叹了口气道:“院主,小子自认身子骨弱了些,哪敢高攀,还想着能多活几年。”
“算你识相。”洛冰得意洋洋,“暗恋也是不行的呦。”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庄中的小路上,凤儿手提一筐野菜,急急奔来。
匆匆冲进院子,跑到裘进身前,凤儿焦急的使劲摇晃,“爹爹,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啊。”
呼唤许久,裘进却是毫无动静。凤儿将裘进轻轻放在地上,泣不成声,缓缓转头看向洛冰和吴亘,“我爹爹究竟如何得罪了二位,为何下如此毒手。”说着怒目吴亘,“我家贫寒,钱财自是没有。不贪财,图什么。你这贼子,当日还看你面善,却不想也是狠毒之辈。告诉你,就是杀了我,也不会从你的。”
洛冰并不作答,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吴亘。
吴亘摇摇头,啧啧有声,“凤儿啊,少整这些小女儿作态。说实话,我已意有所属,你这样的,还真看不上。
我问你,裘进真是你爹爹吗。他做天道门门主这么久,别说你一点也不知情。我看你也有异术在身,大家都是明白人,千万别告诉我你是无辜的。”
慢慢起身,凤儿面如寒霜,咬牙切齿道:“什么天道门,你胡说些什么。是,我非爹爹亲生,但打小被他抚养长大,与亲生父亲又有何异。从小到大,我二人相依为命,本想嫁个好人家,好让他老人家颐养天年,不想今日却死在你二人手上。
我知道,你们,包括前些日子那些人,皆是身份高贵,随便给我们安个罪名,就可以巧取豪夺,肆意妄为。凤儿虽出身卑微,本事不济,但亦有刚骨,纵然身死,也要为爹爹报仇。”
说着双手平平伸直,浑身腾的冒起火焰,身体慢慢升起,一个斜转飞到空中,化为一只长有红色长羽的火鸟。所过之处,草木皆被其点燃。
飞舞一圈后,火鸟带着身后滚滚浓烟,陡然一个急转,直直冲着吴亘扑来,似是认定此人就是杀害自已父亲的凶手。
看着呼啸而来的火鸟,吴亘不由无语,你要杀就杀罢,打之前还那么多啰嗦话。看着好看,没什么大用。遇以有经验的对手,恐怕还没出手就被人家给拿下了。看来这凤儿确实不擅长打斗,难不成是裘进并未告诉她真实情由,一直小心将其护于翼下,倒真的有了舔犊之情。
若不然,就这点身手还过来挑衅,不看洛冰这个大能还杵在这吗。吴亘一步到了洛冰身前,“院主,你知道我向来不打女人的,眼下还得请您出手,制住这个小蹄子。”
“那苏剪雨的鞭子谁打的。”洛冰瞥了一眼吴亘,也不见其人有什么动作,伸手一抓,竟是死死掐住了火鸟的脖子。微微用力,火鸟登时晕了过去,重新化为凤儿模样。
随手将其掼到地上,洛冰大声道,“看这小丫头的情形,倒好像真的不知道裘进身份,这下子可麻烦了,梁子已经结上,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吧,要不然将来寻仇怎么办。”
吴亘悄悄瞟了一眼身后,连连点头,“确实,即使她不知情,此时怀恨在心,将来还要报复。打蛇不死,后患难尽,院主,不妨斩草除根,灭了她吧,也好让他们父女二人在地下有个伴。”
“可以。动手吧。”洛冰冲着地上风光乍露的凤儿努了努嘴。
“好嘞。”吴亘抽出断刀,“脑袋就算了,给她留个全尸。”走到凤儿身前,绕着转了一圈,寻找下刀的地方。
“嘿。”吴亘高高举起手中的刀,正要斩下,远处传来一声大喊,“慢着。”随着声音,一个人面色焦急的跑了过来,正是因养伤没有一同到此的齐合。
齐合奔到洛冰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院主,小人愿意作保,这凤儿定然没有参与天道门的恶事,还请院主放过她吧。若是怕她生事,可将她囚禁于神武院后山,由小人看管,出了差错唯小人是问。”说着,连连磕了几个头。
吴亘与洛冰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得意。方才齐合匿于林中,两人早已察觉,所以才一唱一和。
洛冰按捺不住好奇,看了看齐合,又看看凤儿,“咳咳,饶了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倒是要说清楚你二人关系,否则,本院主只能怀疑你是天道门的奸细。”
犹豫半天,齐合方才开口道:“小人,小人一看到她就喜欢上了。”
“一见钟情?”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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