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亘与水从月匆匆行走于山路上,腿上鼓鼓囊囊,缀着一个褡裢,里面装满了沉木。沉木是抢劫所得,原本是制作一些法器的辅料,其物极重,乃至比精铁还要重上两倍。
离开止戈山已有两日,吴亘与武寞等人商量后,三人不再分开。因为吴亘修为最低,便由水从月贴身护送离开朱卷国。而武寞则是远远缀着,提防可能的危险。
如今的朱卷国,已经无法再容三人从容行事。肖奈和孟珏的抱义同死,可谓给三人好好上了一课。练气士中虽然有大奸大恶之人,亦有品性高洁之辈,亦有高如山,深似海,烈如酒的生死情义。
三人早早有了先入为主的成见,认为练气士不过一帮唯利而图,窃取天地膏粱的贪婪之辈。今时方知,所见确实短浅了。
世事复杂,岂可非黑即白,非敌即友,怎可以拿立场定人善恶。
五根手指还有长短,任何一个群体,亦是良莠不齐,有黑有白,断不可一刀切,以偏概全。经此一遭,三人也暗自反思,练气士亦有可取之处,也有如肖奈、孟珏这样的人存在。
这些慷慨仗义之人,抛开立场不论,平日里可为友,可神交,见之如沐春风,如饮甘饴,成季友伯兄之辈。
但涉及阵营得失时,并不妨碍双方痛饮觞酌、掷杯大笑出门,生死厮杀,慨然赴死,此乃为了各自心中大义。
大义、小义,其实并不相悖,只求心中坦荡如砥而已。
一路之上,水从月一言不发,止戈山一战,终于突破境界。按说有如此喜事,水从月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此战虽胜,但杀一义士,世间少一双高洁之辈,焉能有半分喜悦。
吴亘没有那么多心思,如今的他只想好好苦修一下神行术,身上才绑了这么多的沉木。不为别的,如若今后再遇到如肖奈之类,打不过起码可以逃,给各自留一丝余地。日后倘再遇,彼此尚可清风对饮,呼喝当歌,而不是像现在,只能在其人墓前洒酒祭友,空留神伤。
越往后走,路上的盘查越来越严。肖奈和孟珏的死惊动了朱卷国的修行界,连这样的高手都陨身朱卷三鬼,皇室终于重视起来。一方面调动各个大的宗派高手四下拦截,另一方面皇室也派出高手觅寻三人踪迹。
这一日,吴亘和水从月一路向北到了一处名为止步坡的地方。过了此地,只要向西沿着祁岭古道前行,就能到达赵国。
过了止步坡,吴亘就准备与水从月和武寞二人分别,将来看风云变化,再伺机而动。
走上这片连绵起伏的高坡,天已转寒,霜结满天,日光惨淡如水。
看着口中呼出的白气,吴亘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从月,就此打住吧。再往前,人烟稀少了许多,应是安全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池中浅游,他日再风云化龙,到时候咱再相聚。只不过,初霁倒要让你费心了。”
水从月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初霁的事自不用你操心,管好自己即可。早些提升修为,免得如爬虫般被人一掌拍死。我可告诉你,初霁的一应费用还得需你负担。你死了,我向谁讨去。”
“有这么大的爬虫吗。”吴亘气愤不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放心,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我会活的好好的。快走吧,两个大男人在此唧唧歪歪,恶心不,顺便和老武说一声,就不与他告别了。”知道是水从月担心自己,吴亘虽表面埋怨,实则心中暖暖。
水从月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走到吴亘面前,有些别扭的轻轻拥住了其肩膀,“保重,活着。”
吴亘身体一僵,轻轻拍了拍其后背,“放心,我可是要做寨主的人,死不了。倒是你,别整天那么死硬死硬的,该软就软些,圆滑些不吃亏。”
二人默默无言,轻拥后分开。
“走了。”吴亘头也不回的向北而去,轻轻挥了一下手。
水从月静静看着其背影,良久不语,直到那抹背影缓缓消失于坡下。
“唉。”长叹一声,水从月刚准备转身返回,忽然神情一凛,“嗯?”
吴亘的身影再次出现,身体僵硬,倒退着一步步走上坡顶。
一个头戴玉冠、身穿紫色衣衫、腰系月白鸾凤饰样腰带的青年男子,正一步步逼了上来。男子面容俊美,身如玉树,举手抬足风度翩翩,似笑非笑的盯着吴亘。
在其人身后,还有两名身穿黑衣的老者,面白无须,紧紧跟着男子。再往后,五十名精悍士卒亦步亦趋,冲天的杀气射出,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
水从月心头一沉,一步就到了吴亘身前,长戟向身侧垂下,冷冷看着隆隆而上的一行人。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看来从月你的心意动天,贼老天都不舍得让我走啊。”吴亘涩然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断刀。对方如此大的阵仗,特别是那两人无须老者,给吴亘很大的压力,恐怕今天凶多吉少。
“呆会我来挡住,你快些逃。”水从月紧紧握住了长戟的黑柄。
“算了吧,你手段好,你走,说不得能走脱。我来拖延一二,只是恐怕拖不了多久,咱俩能活一个多活一个,替我照护好初霁。”吴亘将弓握在手中,开始解下绑在腿上的沉木,今日须搏命了,能不能活只能看天意。
看水从月毫无退后的样子,吴亘上前一步,将水从月挡在身后,回头怒目道:“走,我是带头大哥,以往什么事都让着你,今天断不能相让,快些滚。”声音故意说的大了些。这样即使打了起来,对方肯定要集中精力拿下这个大哥,好给水从月创造些逃走的机会。
“咦,这不是从月哥哥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吴亘愕然转头,出声的正是那个俊俏哥儿,正伸长脖子打量着身后的水从月。
眼珠转了一圈,吴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脸堆笑道:“公子尊姓大名,怎么识的我手下。”
男子脸色一变,脸若寒霜,“滚开,你有什么资格让从月哥哥臣服于你。再啰嗦,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闻听男子呵斥,吴亘不怒反喜,好事啊,此人认的水从月,看情形还十分亲昵,自家人哪,打什么打,看来今不得还能活命。双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吴亘讪讪避开,不妨碍二人叙旧。
正在此时,远处一个身影急急奔来,转眼间便到了身前,却是发现不对劲的武寞,匆匆赶了过来。
“从月哥哥,我是宓儿啊。”男子并不搭理武寞,碎步快速来到水从月面前,眉目含情,隐有一丝小女儿的娇嗔。此举倒是把身后的两名老者给吓了一跳,赶紧趋步跟上。
吴亘身体一阵恶寒,待仔细看了看,此人凝脂般的脖颈并无喉结,顿时恍然,暗中冲水从月竖了竖大拇指。
水从月面色怪异、面皮微颤,嘴角扯了扯,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你怎么来了。”
“父皇下令,捉拿三鬼,其他人皆是去了人多之地。我懒的凑热闹,便带了人在此古道前守候,没想到却碰上了月哥哥。”闻听此言,水从月脸皮抖的更厉害了些。
吴亘轻轻击掌,这下子稳了,称呼又少一字,明显更亲近了些。
青年,不,应是女子,打量了一下武寞和吴亘,眉头一皱,“哥哥,难不成你真的是......”忽然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否则,本公主断不轻饶。退下吧。”
“喏。”士卒中一名领头之人拱手,却是有些为难道:“公主,这......”
“退下。”女子加重了语气。
哗啦哗啦,士卒整齐退后,很快消失在了坡下。
“哥哥,这两人是?”女子看了看吴亘和武寞,犹豫道。
水从月抿了抿嘴唇,艰难道:“周宓,此二人是我兄弟,还望公主宽宥,让他们走吧。”
周宓脸上笑容难明,绕着水从月转了一圈,“哥哥,从小到大,从未见你服过软,今日这是?”
走到水从月面前,掂着脚仰头道:“哥哥,这次你们犯下的事太大,父皇颇为恼怒,放了他们岂不是抗旨不遵,父皇又怎能饶得了我。不过,哥哥难得低头一次,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说着目光闪动,含情脉脉盯住了水从月。
吴亘和武寞此时也是看出来了,这叫什么周宓的公主估计是水从月的小迷妹,二人对视一眼,会意一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水从月性子上来,驳了人家面子。
眼见水从月半晌不语,吴亘心中焦急,这个水从月,啥都好,就是这点不好,性子太硬。这时候服点软,温言哄上两句,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要是自己有这等皮囊,早就把这周什么宓的拿下,一路护送自己出国,说不定还能留个崽子。
“我自会与你回去,放他们走。”终于,水从月开口道,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周宓眼神喜悦,眉间皆是春意,顺势轻轻抱住了水从月的胳膊,“那咱走吧。”
水从月身体一僵,“不行,我要看着他们离开方可。你自小狡黠,喜怒无常,谁知道会使怎样的手段。”
“嗯......”周宓拉着长音,声音柔媚,撒娇道,“哥哥,那是对别人,对你,我什么时候失过信。也可以,你我二人看他们离开就是。”说着搂的更紧了些。
吴亘与武寞对视一眼,与水从月告别一声,就要匆匆离去。周公主如此动作,比杀了水从月还难受,不如早些走了,让自家兄弟早些解脱。
“你二人听着,这古道上早已有人蹲守,以你等的实力,可谓插翅难飞,当另觅他途。往北就是寂灭高原,此地无人看守,倒是安全些。记住,若是被抓住了,断不能暴露我家哥哥,好自为之吧。”周宓大声道。
吴亘一愣,心中明白这周宓不是关心自己和武寞安危,只是怕被人捉住,连累到水从月。但既然如此,其人提供的情报便可信了些。
与武寞离开止步坡,果然并无人拦阻。二人不敢再往古道而去,而是直直向北,寻到一处无人所在,坐下细细商议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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