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停在市医院大门前,叶钧一句话不说,就直接打开门,疯也似的跑进医院。
这一路走来,韩匡清已然大致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一刻无喜无悲,对于被他漠视的一条濒临绝境的人命,韩匡清没有任何负罪感,甚至荒唐的认为,倘若像陆冲这种鱼肉百姓的恶警继续依仗正面的形象为非作歹,那么,政府颜面何存?老百姓还能否信任政府?
这一刻的韩匡清悄悄拾起叶钧搁在车里面的购物袋,本打算递给打开门下车的白冰,让她帮忙交给叶钧。可发现里面竟放着一个黑色的大哥大,起初愣了愣,不过很快便掏出大哥大,拨了通电话。
“小徐,我告诉你个事,你仔细听着,一句话也别问。听完后,就立刻将这件事汇报给市委,请他们裁定。”
说完,韩匡清便将从叶钧口中得知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财神那一段,只是重点指出陆冲的胡作非为。韩匡清很清楚,他这种一半真一半假的汇报,已经彻底掩盖了他往日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情操,或许这种违背以往作派的自私多少有着对陆冲深恶痛绝的成份,但真正的原因,便是叶钧。
挂掉电话的韩匡清深吸一口气,没有愧疚,没有后悔,只是静静坐在车里,顺手点上一支烟,眸子内怔怔出神的目光,似在省思,更似在谋划盘算。
“医生!请问中枪的伤者在哪?”
叶钧刚乘电梯上了四楼,就急不可耐抓住一位迎面走来的医生。毕竟四楼才有手术室,所以叶钧想也没想就跑了上来:“我是那位伤者的朋友,请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你好,别紧张,他正在接受紧急治疗。因为这次手术的难度比较大,医院内几位临床经验丰富的主刀医生都在开会。”
这医生笑了笑,示意叶钧别紧张,然后指了指身侧的一条走廊:“伤者正在急诊室接受扫描,听说他的亲友已经在室外等着了,朝前走,左拐就到了。”
“谢谢。”
说了句谢谢,叶钧立刻朝着走廊跑去,丝毫不理会刚走出电梯的白冰。
刚进拐角,大老远就瞧见王炳阳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火机,而对面的椅子上,正是梁涛,还有一位明显上年纪的农家妇女。此刻,梁涛正一个劲安慰身旁早已哭成泪人的农家妇女,看情形,这应该就是梁涛跟梁皓的生母。
“小钧!”
似乎发现一道饱含愧疚与酸楚的身影步步走近,梁涛下意识瞥过头去,发现正是叶钧,顿时激动得站起身,嘶吼道:“到底是哪个畜生,竟然开枪伤害我弟弟?倘若阿皓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那王八蛋血债血偿。”
王炳阳下意识收起火机,既而放进口袋里,默不作声站了起来,从目光来看,显然跟梁涛的想法如出一辙。
“对不起,涛哥!”
一想到梁皓中午才将命交给他,这才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躺在急诊室内,叶钧就一阵自责。
“小钧,事情的大概经过我已经知道了,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现在就想知道,朝你们开枪的王八羔子到底是谁?”
梁涛红着眼,情绪显得很激动,至于那个农家妇女,尽管还在不断擦拭仿佛永远不会枯竭的泪痕,但目光怔怔出神,显然也在听着这边的动静。
“叫陆冲,是一个警察。”叶钧如实答道。
原本红着眼的梁涛闻言不禁一怔,但很快就流露出暴怒的神色,嘀咕道:“是他!是这个卑鄙小人!以前我见过他,可恶,竟敢伤害我弟弟,倘若阿皓出什么事,老子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让他血债血偿!”
啪!
一声脆脆的巴掌声响起,捂着脸的梁涛不可思议转过身去,望着眼前这位既伤心又气愤的农家妇女,难以置信道:“妈!为什么打我?”
“还有脸说?阿皓现在生死不知,你竟满脑子都在想着报仇的事情,有没有替阿皓想过?有没有替我这当妈的想过?倘若阿皓真去了,你也为了报仇蹲监狱,或者给警察枪毙,是不是就指望着我这当妈的给你这不孝子守灵?”
农家妇女边哭边骂道,这话听在梁涛耳朵里,就仿佛一记治愈失心疯的猛药一般,让梁涛整个人豁然惊醒,顿时流露出愧疚之色。
见儿子有所悔悟,农家妇女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至少没了起初的愤然。先是安慰了一阵梁涛,农村妇女才将目光放在叶钧身上,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孩子,你是叫叶钧吧?多谢你帮忙,阿皓才能从牢里面走出来。可惜,这才刚出门,就出了这档子事,难道这就是命?难道这就是老天爷对老梁家的诅咒?”
说着说着,农家妇女就再次泣不成声,叶钧心里有愧,忙扶着农家妇女摇摇欲坠的身体,难过道:“阿姨,对不起,该感谢的是我,要不是皓哥替我挡住那颗子弹,现在躺在急诊室的肯定是我。阿姨您放心,皓哥一定会没事的,我保证。”
叶钧说得斩钉截铁,尽管农家妇女很感激叶钧的劝慰,但依然摇了摇头:“刚才医生跟我们谈过了,手术费很贵,我跟阿涛都不知道去找谁凑钱。再说了,这次手续的成功率极低,很可能阿皓上了手术台,就再也醒不来了。”
说着说着,农家妇女再次哭出声来,叶钧下意识瞥了眼急诊室的大门,安慰道:“阿姨,放心,这钱我有,毕竟是皓哥替我挡的子弹,不能让你们出这钱。”
似乎瞧出农家妇女有谢绝这份好意的架势,叶钧忙道:“阿姨,您要真不怪我,就让我掏这钱。如果您不让我付这钱,涛哥不怪我,皓哥不怪我,您不怪我,但我却会怪我自己,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阿姨,皓哥一定会重新站起来,我发誓,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让皓哥生龙活虎出现在您面前。”
农家妇女边哭边看着叶钧,好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也不表态,只是望向王炳阳,道:“阿阳,麻烦送我回去。”
王炳阳点点头,默不作声搀扶着农家妇女消失在这条走廊上,至始至终,农家妇女都没对叶钧那番发自肺腑的话有所触动。或许心底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希冀,但农家妇女并不傻,通过与主治医生的一段交谈,很清楚这次手术的危险性达到何等令人发指的程度。之所以选择离开,或许是存有希望,乞求梁皓能够生龙活虎出现在她眼前,也可能是不忍第一个惊闻噩耗,选择最恰当的方式逃避。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抚育梁家兄弟二十多年的老母亲,已经走了。剩下来的,也只有沉默寡言的梁涛与叶钧,以及满脸欲言又止坐在附近椅子上的白冰。
时间一分一秒间过去,中间谁也没说一句话,倒是有不少医生神色匆匆进进出出。梁涛想问,但忍着,似乎担心影响医生的情绪。叶钧也想问,他迫切想知道梁皓现在的情况,可担心得到不好的结果。白冰更想问,她同样想知道梁皓的具体情况,因为她迫切需要找到跟叶钧打开话匣子的契机。
“妈的,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
忽然,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瞬间就打破了这片寂静场合的格局。叶钧寻声望去,只见满脸是汗的胡有财边脱掉身上的外套领带,边朝这边走来。
见叶钧跟梁涛只是苦笑着点了个头,算是打了声招呼,胡有财不由皱眉,直觉告诉他,看样子梁皓的情况不容乐观。当下取出一包烟,接连递了两根出去,见叶钧跟梁皓均是夹在耳背上,并没有立即点燃的意思,顿时泛起一抹苦笑,道:“那畜生这辈子怕是玩完了,小钧,我也算对你有了一个交代。”
“真杀了?”叶钧愕然道。
这个话题同样吸引住梁涛的注意,见胡有财摇了摇头,梁涛不由有些失落:“也好,等老子亲自去卸了这王八羔子的四条腿。”
“你没机会了。”
胡有财先是露出一抹阴森森的诡笑,然后在叶钧与梁涛好奇的目光下,解释道:“阿牛跟阿辉好像都看上那畜生了,打算先玩上一阵子,然后就通过他们才懂的渠道卖到阿拉伯皇室去,似乎是有些皇室成员的口味比较特殊。换句话说,就是给这些有钱的大胡子当宠物,玩腻后就直接用土活埋了。”
奇萌!
典型的奇萌!
原本因为梁皓生死不明的原因,叶钧跟梁皓多少有些失落,不过当听到胡有财这个消息后,叶钧是差点笑出声来,似乎联想起昨晚恐吓吴毅那一段子。不过吴毅只能算虚惊一场,但陆冲,可是实打实的被吟了一曲后.庭开花,顿时对陆冲的怨念也淡了少许,隐隐还升起不少同情。
倒是梁涛听到罪魁祸首会沦落到这种下场,顿时连连拍手称快,原本愤怒悲怆的脸色也有所疏解,骂骂咧咧道:“真是便宜了这王八羔子,没想到还有这运气出国旅游一番。”
表面听起来似乎梁涛对陆冲的下场有些不爽,但傻子都听得出来那里面正透着一股幸灾乐祸,毕竟昨晚梁涛就在现场,当然清楚阿牛跟阿辉是啥狠角。落在他们两个奇萌手底下,梁涛觉得比千刀万剐了陆冲还舒坦。
忽然,一大群医生走了过来,当先的中年医生先是安慰了一阵梁涛,这才指着身后三个医生,平静道:“我们通过会议协商,决定请这三位本省的手术权威负责这次取弹,如果你们没什么意见,就请将费用付清,我们将立刻安排手术。”
“小豪,过来。”
敢情是来要钱的,胡有财也懂规矩,没钱,死在里面也不会有人操心。当下挥了挥手,同时掏出一张金灿灿的信用卡,递给这位叫小豪的黑衣大汉,嘱咐道:“将这手术费结了。”
“好的,老大。”
当小豪与一名随行前来的护士长离开后,在场医生互相点了点头,正准备安排手术的进行。忽然,胡有财从公文包里取出两叠厚厚的百元大钞,估摸着每一叠起码100张,换句话说,就是整整两万块。
当下递给面露疑惑的主治医生,胡有财一字一顿道:“你们认不认识我不要紧,也甭打听我是谁,我只要求你们救活他。他好了,事后你们每个人我都会送上一个大大的红包,当然,为表诚意,先给你们些茶钱。但倘若治不活,你们从今往后就千万别再自个朝脸上贴金,挂着本省权威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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