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的声音忽然从窗外传进来,箫誉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一瞬,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玉珠到底说的是什么,但是眼睛快于脑子,已经朝玉珠说的桌子底下看过去。
是个亮晶晶的圆球。
箫誉走过去弯腰将那圆球捡起来。
碍于之前包被被涂了毒液的教训,他垫了一方帕子。
长公主也看过来,“是什么?”
箫誉将那圆球送到长公主眼前,“夜明珠,桌子底下光线暗,玉珠瞧见了。”
夜明珠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是一朵层层叠叠含苞待放的牡丹,牡丹旁边,刻着一行字:碧花落前庭,重云韫日月。
长公主抿了一下唇,“南国那位嫡公主,闺名赵韫姝。”
一个落,一个韫。
一个苏落,一个赵韫姝。
不出意外,苏落应该叫赵落什么吧。
那南国皇室专用的包被,这刻着字的夜明珠,无一不显示着苏落的身份——南国丢了的那位公主。
这也就解释得通五年前皇上为什么要处心积虑联手镇宁侯得到苏落了。
只是,南国的公主,为什么会落到乾州?
长公主和箫誉相视一眼,谁也没有问什么,眼前就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
苏落蜡黄着一张小脸,耷拉着脑袋坐在床榻上,胸前背后全是银针,里衣被汗水和血水打湿,贴在身上,散落的头发丝丝缕缕的黏在脸上,看上去那么可怜那么无助,宛若一叶浮萍,寻不到停靠的地方。
......
苏落飘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两个大夫围着前后扎针。
徐行和赵太医满头都是汗,一根一根的银针戳进她的穴位里,顺着银针,有黑色的血冒出。
真奇怪,她怎么能看到她自己呢?
真奇怪,怎么会有两个她,一个她坐在床榻上被针扎,另外一个她飘起来了。
看了一会儿坐在床榻上的自己,苏落转头,一眼看到箫誉和长公主焦灼的立在当地。
苏落猛地想起来,哦,她好像是中毒了。
所以现在......
苏落猛地回头看坐在床榻上的那个自己,再低头看看飘起来的自己,后知后觉惊愕的反应过来。
她死了。
飘出来的,是她的鬼魂吧。
她已经成了鬼了。
鼻子发酸,苏落一下就哭出来。
箫誉多难过啊,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死了吧,他还等着自己睁眼,等着自己和他说话......苏落飘向箫誉,伸手摸他的脸。
可她的手落到他的脸上便穿了过去。
“王爷。”苏落叫箫誉。
箫誉当然是听不到的。
“别等了,是我福气不好,别难过好不好,你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现在弟弟也回来了,爹也回来了......你能撑得住是不是?”
苏落想要抱抱箫誉。
可飘着的她只是一缕魂,根本抱不住箫誉。
“姐!”
苏子慕忽然一声大叫。
苏落转头,在窗户上看到一只圆圆的眼睛。
苏子慕在窗户上戳了个小窟窿朝里瞧,一眼看到了飘在箫誉身边的苏落,吓得差点跌坐在地,“姐,回去,快回去,回到身体里去,姐!”
苏子慕忽然放声哭喊,捏着拳头砸窗。
箫誉和长公主猛地一惊。
“你说什么?”箫誉愕愕转头,看向苏子慕。
苏子慕朝外扒开窗户,翻身跳进来,指了苏落飘着的位置,“姐!”
箫誉顺着苏子慕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虽然匪夷所思,可苏子慕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匪夷所思的。
尽管什么都没有看到,箫誉伸手,手指颤的停不下来,“落落?”
苏落原本看着苏子慕,想要问他你怎么能看得到我,可箫誉一喊她,她又看向箫誉,“王爷,我不能陪你了!”
“不,你能,你能!快回去!”苏子慕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撕心裂肺的让人听着头皮发麻,全身发麻,汗毛都一根一根立着,他人却站不住,小竹子也翻身进来,反手将窗户关好,扶住两腿发软站不稳的苏子慕。
“回去,姐,求你了,回去。”苏子慕哀求。
苏落看着苏子慕,伸手揉一把他的头发,可手却穿过了他的脑袋。
“姐姐回不去了。”
“回得去,回得去,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回不去,快回去!”
苏落本能的觉得自己回不去了,可苏子慕说得对,没试过怎么知道回不去呢?
她转身飘向自己坐在床榻上的身体。
可飘着的她就算是重叠到床榻上的那个她,也是两个独立分开的。
苏落怔怔的在自己的身体上停留了一会儿,“你看,姐姐回不去了,子慕别哭,人都有生死的。”
“不!姐姐,不要,不要!你再试试!”
徐行和赵太医原本给苏落施针,可苏子慕忽然对着空气又哭又喊的样子让他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苏子慕哭嚎,“别停,你们别停!”
长公主也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是苏落可能不行了,魂魄离体,苏子慕作为弟弟看到了。
长公主提着一口气,稳着镇定,吩咐两位大夫,“别停,需要给落落含参片吗?”
墨铎随行的大夫站在旁边立刻道:“不能,这个毒不能用参。”
徐行和赵太医闭了闭眼,深吸两口气,稳住手,继续扎针。
苏落在自己的身体上待了好一会儿,可她无法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其实她觉得她吐了血之后好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灵魂出窍了。
事实如此,她虽然不甘心,舍不得,可也只能接受。
“子慕......”
“不要!”苏子慕直接瘫坐在地上,哭嚎,“不要,姐姐,不要,你不能死,你死了,王爷怎么办?
他会疯了的,他真的会疯了的!他疯了,你让长公主殿下和我师父怎么办!姐姐,再试试,求你了。再试试。”
上一世,苏子慕是亲身经历了箫誉的疯的。
他以为这辈子一切都变了。
他姐温泉那次都活过来了。
他们也没有再去温泉那里......可上一世小竹子的死法,为什么这一世延续到了他姐姐身上。
为什么他姐姐毒血都吐出来了却突然灵魂出窍了。
褚随安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很蓝,间或飘来几朵白云,一眼能望出去老远,可见这地儿的空气好,质量优。
然而,他乡再好非故乡,人离故乡贱,这话同样适合穿越人士。虽然这地儿空气好,水也甜,可她宁愿回去在小城镇上做个收入不多却安稳的月光族。
这会儿她站在人群里,摸了摸包袱里头的半块窝窝,竭力按压住心里的焦急,可又怕面容显得太平稳了,导致那些选人的牙婆们觉得她可有可无,不乐意选她,所以努力睁着大眼,热切的不错过任何一道看过来的视线。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看过来的视线却带着嫌弃,“哎呀,怎么还混了个黄毛丫头在里头?瘦巴巴能搬动二斤柴?”
这话一说完就引来一阵哄笑,是周围同样卖身的孩子们附和的笑声,甚至有几个已经被预定下来的笑得格外大声。
这种附和式的笑声随安能够理解,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谄媚而已,不过是生存的手段,就是落在自己身上,听着刺耳。
褚随安动了动嘴刚要开口说话,一个认识她的人牙子替她解了围,“老姐姐难得也有打眼的时候,她爹是上水乡里的褚童生,只是时气不济,赶考的时候偏得了重病,这丫头跟着也识了好些字,我拿了一本书试她,能大体说下来……”
他这样一说,周围的目光又一下子变了,大部分人目光中少了嘲讽,添了尊重,还有几个眼光里头竟然也掺杂了嫉妒。
褚随安见有人替自己出头,连忙感激的拜谢。
牙婆们则互相交换着眼色,这年头识字就好比懂第二语言一样,有这项技能,总归是条混饭的途径。
当下的大户人家里头时兴给孩子请先生在家坐馆,这先生都请了,自然也要配上几个识字的伴读,或者小厮或者丫头之类,所以像褚随安这样的,就有了市场。
人群之中有个婆子动了心思,笑着问她,“那你是打算签活契还是死契?”
随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先福身行礼,然后才答道:“回这位大娘的话,死契活契我都会好好干活,我爹爹病的不轻,家里急需用钱。”
“哟,你这孩子,倒有几分孝心,只是你这瘦巴巴的,不怪我老姐妹走眼,主家买了你去,可得好好的养两年呢,这要是签了活契,那不成替你爹养闺女了?”
听在耳朵里头总像是养两年再杀的感觉。随安的心随着那养两年七上八下,咬了牙道,“大娘,我吃的不少,就是长不胖。”
她的胃随着她这句谎话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子。
但随安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卖出去。这会儿别说胃不服,就是肺造反她也能毫不留情的血腥镇压下去。
那婆子粲然一笑:“行了,都说日行一善,我先把你定下来吧,我这里倒有些个伴读的活计,只是你能不能干的了却不是我说了算,将来主家若是相不中,那也没办法,就当我损失几顿饭钱了。”
说着示意身边一个黑瘦的男人拿了定契的纸出来,又松开荷包数了一百钱,随安先接了契纸在手里,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
“小丫头可认得这是什么?”黑瘦子嘿笑着试探。
“大叔,这是定契的合同,写了先下定金,若是我将来寻不到主家,这定金还要退回的。”她认真的回答。
那婆子也其实提着心呢,听见她说的有板有眼,眼里有了一分笑意只是又迅速的敛了回去。
随安按了手印,接了定金,转身便把钱交到陪同自己来的同村的李松手里,嘱咐他拿了钱一定先去给自己爹买了药。
李松心里慌慌的,低声道:“囡囡,这钱……”
刚才那女人说了,要是人家相不中,这钱还是要退回去的,可若是买了药,那以后拿什么还人家?
随安知道他要说什么,坚定道:“松二哥你先拿药给我爹看病,我一定会留下的。”她也不想卖了自己,可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亲爹病死?
所以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的留下,只有她爹好了,她在这世间才能有依靠。
李松想到随安这一去来回也要好几日,自己去山里寻寻,说不定就能碰到山禽之类,到时候卖了钱,再寻人借借,凑上一百钱应该也容易。想通了这才松了心神,又一个劲的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
不怪李松这样想,实在是随安的境况已经差无可差,褚家到了每天连一顿饭都吃不饱的地步。随安小时候明明是个白胖的小姑娘,跟现在这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简直天壤之别。
随安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了鼓劲,跟李松约定了三日后还在这里听信,便手脚并用的上了牙婆的驴车。
可是,她这番的乖觉并不能令牙婆开心,她点了点人数,再看一眼坐在车边的随安,对赶车的黑瘦子道:“我总觉得是个赔钱的买卖……”
随安郁闷的垂下头,让牙婆这样一说,她都觉得若是不能顺利卖了自己,都有点对不起人家了。
怕什么来什么,头一家的连主母的面都没见就被管事的给拒绝了,到了第二家虽然见了主母,但是一句话也没问,仍旧是不留……
牙婆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这是最后一家了,他们家虽然是这二十年才渐渐起来的,可规矩上比先前那些还大。”
一路上随安从孤注一掷到几乎绝望,最初的那点儿孤勇像被戳了一针的气球,快消耗的丁点不剩,见牙婆主动说话,连忙问道:“大娘,他们家是做什么的?”
“说起来也不差,正四品的武官家,大老爷现在在外头带兵,是个将军,还跟你是一个姓儿。不过,这门里的爷们没几个喜欢念书的。”后头一句直如一盆凉水泼到随安身上。
进了褚府,她木呆呆的跟着众人一道下拜,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直戳脑仁:“既然是给我选人,怎地我不能做主?”
随安被这一声拉回心神,飞快的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色披风的高挑个子男孩从正厅旁边的一道门里进来。
上首主母的声音带着笑意跟欢喜,“怎地不能做主?自然是选你中意地呀。你来看看这几个,都识字,模样也周正,年纪正好比你大几岁,看着性子也沉稳,在书房里头伺候不错吧?”
随安的心直坠深渊,即便再来个人选,也不会从她们这些涮下来的人里头选。就算牙婆有心推荐她,也不敢当面反驳主母的决定。
大红的身影围着那选出来的几个丫头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点头,“是,一个个花枝招展的,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这书房连着几个哥哥侄儿们的书房,这些丫头别看我年纪小,三两步的窜到人家床上……
”
这话委实的刻薄。
却不知这府里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情。
上首的主母忽然不说话了,厅里鸦雀无声,随安小心的呼吸,终于又听到主母开口,“那依照你的意思再选几个吧。”
也就是说先前选的人都不算,随安心中一动,热切的看向那手握决定的红衣少年。
其时,那少年的眼光也正好看过来。
才他那刻薄的话一出口,先前以为自己入选的丫头们纷纷红了眼眶,没入选的也觉得不是好差事已经有不少人退缩。
可随安不在乎,她嘴巴紧紧的抿着,牙齿咬着内侧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目光迎着那少年的视线,仿佛在说,我决不会跑到别人家的床上去。
红衣少年正是府里的九爷褚翌,随安的目光叫他不由的片刻恍神。
见她长相只能算中等,脸容细瘦,衬托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散发着渴求的光芒。
褚翌没由来的想起白锦缎上衬着的两只黑珍珠,再看一眼随安,心里倒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惜。
或许是那双眼睛里头的渴望太过于强烈,他抬手指了一下,“就留下她好了,我那书房又不大,她一个人尽够了。”
上首的主母目光看了过来,随安连忙双膝跪地,依着规矩将目光定在面前的地面上。
“丑了些……”主母嫌弃。
随安自尊碎了一地。
九爷不耐烦,挥了手:“家里模样俊的还少么?
我这书房安一个丑人正好。”
随安目光坚定的磕头。
九爷走了,主母不知想到了什么,径直愣神,牙婆跟着管事娘子出去结算,屋里悄悄的,没了动静。
良久之后,主母才叹气说道,“这孩子任性,选了这么个丫头,”她的目光重新看向随安,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言自语:“你有什么好呀?!”
随安拿不准是不是在问自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回答,就听旁边传来一个翠鸟般的声音:“夫人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口气骄横。
随安忙直起身,目光直视前方地面,“奴婢生在乡下,见识有限,不知自己将来如何,只有一颗忠心,请夫人明鉴。”先表明自己身无所长是因为环境限制,又表示自己会忠于九爷,算是回答了刚才九爷那些刻薄之语,间接的明志。
主母一听笑了,“看着差了些,也算言之有物。
”问随安叫什么名字,听说她姓褚,又笑,“倒像是我们家生的奴才儿。”
随安来早已这家人家姓褚,也不讶异,只稳稳的,无意间也博了夫人一些好感,“既是刘牙婆送来待选的,那应该也识字,你认得多少?”
说到这个,随安多了几分自信,“回夫人的话,四书上的字奴婢都认得,只是意思仅仅粗通,学的不精细。”
她确实身无所长,女红厨艺全不中用,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为了把自己推销出去,也只得把功夫下到学问上,把褚父的书大体都读了一遍不说,还将论语背了下来。
不过任凭她之前付出多少,主母也并不在意,懒洋洋的问道,“行了,先留下看看再说罢。”挥手叫人领了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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