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衍圣公府。
这两日里,孔承庆的眼皮老是跳个不停,这让他不禁生出了几许不安来,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在自家头上了。而这一层猜测在今日就成了真。
时过正午,已用过饭的孔承庆正打算歇上一会儿养养神以待晚上的节目时,管事孔澈就带着一脸的彷徨来到了跟前:“大老爷,济南那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儿了?又是那陆缜所为么?”孔承庆当即把眉头一皱,很有些不高兴地问了一句。
“正是如此。之前咱们布下的局居然被他给破了,那些府学生员在巡抚衙门跟前碰了个大钉子,已彻底消停了。”孔澈苦了张脸说道:“这还不算,连孔涟他也被巡抚衙门的人给捉了去!”
“你说什么?”闻得此言,孔家大公子顿时勃然变色,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可是有功名在身的,而且我不是嘱咐过他,让他不要涉入其中么?怎么还会出这样的状况?”
这一条制造舆论来迫使官府放弃开海决定的策略自然是出自孔承庆的手笔。而在真正实施时,他还将之拓展,不但用上了济南的那些生员,而且连山东其他各地的舆论也被其所用,这才酿成了修港之事被迫中断的结果。
不过孔承庆也知道这么做很可能会大大地得罪官府,尤其是那位力主开海的巡抚大人,所以早就提醒了自家那些下人莫要牵涉其中,只管躲在后头煽风点火即可。如此,即便官府真追究起来,他们也能及时脱身,不受牵连。
可现在居然传回了这么个消息,孔涟竟被官府拿下了,这自然叫孔承庆很是不能接受了。而在看到他动怒,孔澈心里也是一阵紧张,呆了呆后,方才说道:“据济南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官府已经确查就是他在背后蛊惑的诸生员闹事,而且……而且……”因为看到孔承庆有发火的迹象,后一句话他都不敢往下说了。
“说,他们还以什么理由敢拿我孔家之人?”孔承庆寒声问道。这些年来,孔家在山东几乎就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别说家中之人被人扣拿了,就是他们吩咐下去的话,别人也得不打折扣地执行,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在吞了口唾沫后,孔澈才把话给道了出来:“而且,拿他的罪名里还有一条蓄意谋杀。说他杀害了自己的同窗,一个叫苏穆的秀才!”
“竟有此事?”在听到还有人命官司后,孔承庆总算是稍稍冷静了下来:“是官府的栽赃嫁祸么?”
“应该不至于。人是在府学之中,当了彭提学等官员拿下的,若是被冤枉的,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孔澈低声说道。
“那孔涟怎么会干出如此愚蠢之举?”孔承庆脸色阴沉地问道。本来好好的一件事情,怎么就出了如此变故,这实在让他感到一阵憋闷,又有种无处发泄的感觉来。
孔澈苦笑摇头:“这个暂时可打听不到。不过有一点已然确认,那苏穆就是之前去和陆巡抚闹的为首之人,而且之后还被革去了功名。结果当晚,他就被杀了……”
对于苏穆为何被杀,孔承庆是半点都不感兴趣,他唯一关心的是自家会因此事受到多大的牵连:“你说官府会不会借此生事,对我们孔家下手?”
“这个应该不可能吧。孔涟虽说是我孔家下人,可毕竟是在济南出的事,他们总不能因此就把罪名往我们头上推吧?哪怕他受刑不过真把什么招了出来,我们也大可不认。一个下人家奴的供词能起什么作用?”孔澈道出了自己的判断。
孔承庆在略作思忖之后,也不觉点头表示赞同:“不错,我孔家毕竟不同于别家,不是官府想动就能随便动的。不过,人在他们手里,终究是一桩祸患。若是不做些什么,倒会叫人看轻了。”
“大公子的意思是?”看到他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的模样,熟悉其性格的孔澈便知道他又要做些什么了。
果然,只见孔承庆冷笑着道:“光是舆论看来无法真让其就范了。说不得,只能把那下策也拿出来用上一用了。只要掐住了这一点,到时候掌握主动权的就是我们。即便那陆缜想要乱来,那些地方官也一定会极力阻止,并想法服软的。”
听他提到下策二字,早就知道其全盘计划的孔澈脸皮就是一颤:“大公子,真这么做了,可就算是彻底与那陆巡抚撕破脸皮了,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到了这个时候,你觉着还有回旋余地么?”孔承庆反问一句道:“如今他应该早知道这一切是我们在背后推动,而且还拿了我们的人,双方早已不可能善了了。”
“是,小人明白了。”孔澈点头应道。
“我来写信,然后你将之送往山东境内那些与我们交好的世家大族之手,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他陆巡抚还能有什么办法应对这一场变故。”说着,孔承庆已取过桌上的纸笔,蘸墨之后就笔走龙蛇地迅速写了起来。
他作为孔家子嗣,虽然未去考功名,文才却很是不弱,只大半个时辰,就已写就了十多封书信。在用上了自己的印记之后,才将之递给了一直束手立在下边的孔澈:“你这就差人将这些信送出去,务必要赶在秋粮征收之前把信送到。”
“是。”孔澈忙答应一声。
而孔承庆又突然加了一句:“还有,也给老赵家带个信,让他们把今年的秋粮收拢之后送来我孔府安置!这一回,我要让那些官员赶到曲阜来求我,让那陆缜再不敢生出什么事端来!”
眼见自家主子已经作下了决定,孔澈也不敢提其他意见,只得再次应了声是。但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有些犹豫地看了对方一眼。
孔承庆这才发现对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便道:“还有什么事么?有什么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这样的。就在几日前,城里出了个蒙人奸细。那家伙乔装之后竟混进了前边的赵家客栈之中,充作了里头的一名伙计。并在此期间,不断跟人打听我孔家府内之事,直到前两日,才被人识破身份。”孔澈把自己刚得到的这一消息也如实报了过去。
“竟还有这等事情?”孔承庆听得直皱眉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山东又不是北地边关,怎么会有什么蒙人奸细跑到曲阜来?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你说他是在打听我孔家内部之事?”
“正是,虽然都是些旁敲侧击,但把他之前的言行合在一起,就很容易看出端倪了。在发现这一点后,县衙都有人出动要拿人了,可结果此人颇为乖觉,居然赶在此前逃离了县城。如今已不知去向……”
孔承庆听得直皱眉头:“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路数?居然会用上这等下作的路数来探我们的消息么?”突然,一个很不好的念头就浮上了他的心头:“莫非他是因那些事而来,我之前可有和蒙人……”
越想之下,他心下越是不安起来,显然最近眼皮老跳应该就出于此了。但人都已经跑了,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叮嘱道:“你去县衙传话,让他们的人看紧一些。还有,让他们多在县城了排查一下,若再有可疑之人,务必要将之拿下。”
“是!”直到接下这一命令后,孔澈才行礼退了出去,而屋内的孔承庆却是一阵烦躁,起身就进了里间的卧室,很快地,就传出了一阵让人脸红心跳的不堪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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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的陆缜,也感到一阵烦躁不耐。因为针对孔家的计划依然难以实施。
虽然清格勒带回了一个还算有价值的情报,并且还可以与他之前所获取到的,关于杜丘一事相互印证,以确认孔家内部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光这样明显是不够对付这么个大家族的。
要是一般人家,只要有所怀疑也就足够官府上门搜查了,可孔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就算他这个巡抚也不可能以如此难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就带人冲进衍圣公府上大加搜查哪。
如此,若是能搜出来还好——但这也可能让人反击说是官府的栽赃嫁祸——若是搜不出来,光是天下读书人的唾沫,就够把他这个一省巡抚给淹死了。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不死不休的地步,否则他是绝不敢用如此两败俱伤的手段的。
可这么一来,就真没有能制住孔家的办法了。这却如何是好?难道只能寄希望于林烈这个依然还在曲阜寻找孔家漏洞之人带来更好的办法不成?
“若是到了十月依然没有任何的办法,那说不得只有行此下策,搏上一搏了。不然长此下去,我的整盘开海大计都将被他们给活活地拖垮!哪怕这是下策,在如此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也只能用了!”终于,在一番深思之后,他拿下了这么个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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