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广场上的君臣竟如此配合地把话题绕到了国库空虚的对策之上,陆缜自然不会错过大好机会,赶紧就站了出来,抛出了这句让群臣为之惊愕的话来。
就是于谦这样与陆缜交情不浅,又对他颇有信心的官员这时候也不禁皱起了眉来,不知他这是从哪儿得来的信心,敢在朝会之上放出此言,甚至都有些为他捏了把汗。
倒是天子,在略一变色后,又很快恢复了原样,只是看着已来到跟前的陆缜道:“陆卿你有何对策,且说来听听。”
陆缜忙拱手称是,这才缓声道:“陛下,臣以为要想使国库充盈起来无非两条路可走,开源亦或是节流。而以如今之朝局来看,节流是做不到了,除非我朝中官员一两年时间里都不领取俸禄,且大明境内在此期间也一切风调雨顺,不出任何的灾祸。”
群臣当即摇头,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们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是他们所无法接受的。像这次般一两个月拿不到俸禄也就罢了,要是长年累月如此,难道他们还能喝西北风过活么?至于后一说法就更不现实了,毕竟大明疆域广阔,哪年都不可能全然无灾无事的。
陆缜便也顺着他们的心思继续道:“所以在臣看来,就只剩下开源这一条路可走了。可我大明疆域之内能让朝廷短期获利之处几乎没有,朝廷也不可能再增加百姓赋税,不然只会苦了黎民苍生,实非仁君之道……”
听他东拉西扯,说一句又否一句的,不少官员都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户部尚书金濂仗着自己的身份,忍不住打断道:“陆侍郎,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也不要再在陛下面前兜圈子了。”
“是微臣有些孟浪了。”陆缜忙从善如流地一拱手,这才把面色一肃,道出了一句石破天惊般的话来:“陛下,臣以为当今之时,唯有一法可让国库在短期内得到补充,那就是开海禁,与海外诸国进行贸易往来!”
“什么?”群臣顿时就都作出了极其激烈的反应,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居然就有人敢在朝会之上提出这么个大胆到了极点的想法,这不啻于是在众人身边打响了一个炸雷,让不少人都被震得有些恍惚了。
但错愕只是暂时的,很快,就有一批人站出来大声加以反对:“陆侍郎还请慎言,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陛下,禁海可是我大明祖训,断不能坏了规矩哪……”
“陆侍郎,你这是昏了头了么?怎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说出如此无有根据之话……”
一时间,批驳声,反对声,劝谏声响成一片,让本来还算安静的太和门广场变得跟菜市场都没什么两样了。就是于谦等几名和陆缜关系紧密的官员,这时候也是一脸的诧异,更不知道该怎么表态才好了。
因为陆缜的这一提议实在太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太难叫人接受了。他们这些人自晓事开始就知道海禁是朝廷的一条高压线,是碰都不能碰的,现在居然有人敢当了满朝君臣的面直言要开海禁,这对他们三观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了。
皇帝也没想到群臣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也是一阵错愕,半晌才道:“众卿还请稍安勿躁,且听陆卿他把话说完。”
听到皇帝这么说来,不断批驳陆缜其心可诛的群臣才稍稍安静了些,随后不少人心里又犯起了嘀咕,怎么天子看着如此淡定?难道他早知道了陆缜有此一说,又甚至这本来就是他二人商议好的?
想到陆缜深得天子信任的身份,众人越发觉着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些,顿时心中更显急躁,只想把这一离经背道的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所以还是有几名官员在那儿喊着:“陛下,断不能受陆缜蛊惑,做出会后悔的决定来哪……”
直到天子沉下了脸,又呵斥了几句,这些人才算是彻底消停下来,然后无数人的眼睛都对准了此事的始作俑者,陆缜本人。而此时的他,脸上也略带异样,目光微垂,看着似乎是有些心虚了。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只一句话就招来了这么强烈的反对声浪。只此一点,就可看出海禁这一观念在大明朝是有多么的深入人心,得到多少人的拥护了。但也正因如此,让他更下定决心要打开这个口子,因为只有这样,大明才能走上一条与原来完全不同的道路,才能走得更远。
在呼出一口气后,陆缜才再次拱手道:“陛下,臣所以提出这一想法,绝非一时心血来潮所致,而是早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我倒是看不出,只看到了处心积虑。”一名都察院的言官当即开口反驳道:“陆侍郎,你深受皇恩不思为国报君,却提出如此将陷陛下于不忠不孝处境的说法,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这位开口也算了得,一下就把陆缜的这一提议上升到了欺君的高度上。
而他的这一说法还迎得了不少人的赞同,纷纷大点其头,指责起陆缜来,说他这一提法完全是不顾天子名声,是哗众取宠,实在罪不容诛云云。看他们这势头,似乎就因为这一句开海禁,就该把他拉到外头一刀杀了似的。
但此时的陆缜早已恢复了镇定,即便他们反对得如此激烈,甚至都又喊打喊杀的意思了,他依然稳稳地站在那儿。直到众人攻讦的话语停歇,才看向那位言官:“依这位大人的说法,只要是破了海禁,陛下便是不忠不孝了?”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大明的祖宗家法,身为子孙臣子岂能罔顾祖宗的规矩?”对方当即回道,气势还很是不弱。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了陛下之面如此毁谤先帝,你是何居心!”陆缜却突然把脸一沉,高声斥责道。
“我……我哪里毁谤先帝了?你可不要含血喷人!”
“没有么?那我来问你,派郑和郑公公数次造船下海往西洋诸国而去的却是谁?”陆缜突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来。
只一句话,便噎得对方差点一口气闷晕过去。他当然知道陆缜指的是太宗永乐皇帝,只是他明显忘了这一茬,现在居然就被拿住了把柄。
“陛下太宗皇帝时就曾几次派遣船队出海,那咱们今日效仿而行难道也算是违背祖宗规矩么?”陆缜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只要让对方住口便成,转而再度向天子进言。
而这一反驳,果然让不少原先还想斥责反对的官员一时失语。毕竟太宗皇帝对如今的朝中君臣来说地位实在太高,谁敢道他一句不是呢?相应的,他之前所做过的事情,自然就成了正确了。
他果然是有备而来,居然能拉太宗皇帝当自己的旗号么?不少官员看向陆缜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提防与不满,在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便有人踏步而出:“陛下,太宗皇帝时确实曾派遣船队数次出海,但此事却不能与今日混为一谈,毕竟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太宗皇帝这么做,自然有其道理,但陛下却不能坏了祖宗规矩。”
见对方还拿什么祖宗来压人,陆缜心下也是一阵腻歪,当即似笑非笑道:“依着汪大人的意思,是想说时移势易么?”
“不错,时不同,岂能一概而论?”
“好,那我倒要请教一句,为何今日的朝廷又不能因时而变,硬是要遵循百年前定下的禁海规矩呢?难道这事上,就不能时移势易了么?”
“这……”面对陆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说法,这名汪大人当时也有些词穷而不知该作何反驳才好了。
见他只几句话就驳倒了两名官员,不少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人顿时一馁,毕竟,仓促之间,他们能拿得出手的反对理由实在太过有限了。
这也正是陆缜不先上疏,而是在这大朝会上突然提出这一建议的根本所在了。要是早几日先上了疏言明此事,只怕这些朝中官员在得到消息后便会准备好大量的说辞来反对自己了。而且即便他们拿不出合理的说辞来,也会用人身攻击之类的办法来阻挠自己,到时可就有得烦了。
而现在,情况却由自己掌握了主动。这让陆缜的精神为之一振,趁着群臣沉默的当口,继续道:“陛下,当初太祖定下禁海之策,只因当时局势需要。但现在,百年过去,一切都已不同,岂能因为百年前的一个禁令就断了朝廷富强之路?何况,咱们总说陛下身为天子富有四海,可结果我大明根本连海都不出,那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么?开海禁能在短期内充盈国库,帮朝廷度过眼下的难关,又能扬我大明国威于四夷万国,如此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做法怎能不推行呢?还望陛下明鉴!”说着,他甚至都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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