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几番防范,可终究还是出了这样的篓子。作为县令的陆缜只能尽快赶去处理现场,同时在赶路的时候询问起那人具体情况。
人还未到榷场,发生在那边的具体细节已为陆缜所知,而这也让他的整张脸变得越发的阴沉起来,因为那杀人的蒙人委实太也嚣张了些。
据那差役所说,一切的起因本是一点小争执,因为有个蒙人看中了大明某一商人的货物,便欲用自己所带来的马匹与之交换——这很平常,在这种简陋的榷场中,并非一定要用金银铜钱购买货物,以物易物也是常见的。其实就是在中原地区的一些草市中,普通百姓农人也多接受这等最原始的交易方法。
但是,以物易物的交易却有一个先提条件,那就是双方都得需要对方的货品才是。可那名大明商人却根本看不上对方的马匹,他不过只是想借此赚点钱而已,拿到牛羊马匹还得自己想法儿出货,又是在这样的市场里,自然很难卖出高价来,所以提出让那蒙人先去换了银钱再来与自己交易。
那蒙人牧民倒也实诚,当即努力跟人推销起自己的马匹来,幸好市场里也有需要这些货物的,所以半日时间,便攒够了银钱,赶去找那商人做买卖。
可结果却让他大感愤怒,那商人居然就在这时正好把自己的货物卖给了另一拨商人!向来重信的蒙人一见此,顿时就与那两方之人起了争执,最终演化成了一场殴斗。
本来,蒙人只是伤了那商人和他的随从罢了,不料随后维持榷场秩序的差役和官兵赶了过来,欲要拿其治罪。大感愤怒之下,那蒙人终于爆发,结果不但又伤了几名差役,还杀了两个兵卒,随后更是抢掠了不少财货,和一干同时出手的蒙人一道打马而去。
从一开始的争执到最终变作杀人抢掠,这些蒙人完全无顾大明的律法与尊严,实在是太不把大明官府,特别是广灵县当地官府的脸面放在眼里了。不过真正叫陆缜感到恼怒的还是有人因此丧生,这不觉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喇合部时,谢老七等俘虏奴隶们的下场!
赶到榷场,陆缜看到的便是一众心惊胆战的商人,还有灰头土脸的衙差与兵士们。看到自家大人终于赶来,今日在此维持秩序的韩四便哭丧着脸迎了上来:“大人,是小的办事不力,致使……”
“你不必说,此乃鞑子不照规矩行事,与你无关。”陆缜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神色冷肃地看着那边地上还照原样摆放的尸体,缓步走了过去:“他们便是被鞑子杀害的将士了么?”
“是的。受伤的几名兄弟已送去县城里进行医治了。”韩四心下略宽,忙跟随着禀报道。
其实真论起来,大明这边的商人也肯定有不地道的地方。比如因为蒙人是对货物更需要的一方,他们在做买卖时就一定会抬自己货物的价,同时压对方的价。毕竟他们不远道路地来广灵这样的小地方为的就是赚钱,能多赚些总是好的。
对此,陆缜虽然有所耳闻,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身为大明的官员,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国人出面而替蒙人说话呢?他又不是后世的某些官员,见了外国的商人就跟见了亲爹似的,恨不能把地方百姓都给卖了。
不过陆缜也一直都掌握着一个度,倒也不可能让蒙人太过吃亏,不然他们闹将起来终究对榷场,对广灵县没有好处。只是没想到今日还是发生了这样的惨剧,而且还是在榷场开设不到十日内发生的,倘若一个处理不好,后患可就大了。轻责可能让两方商人对此地榷场产生不信任,重则甚至可能影响到朝廷对县衙的看法。
想着这些,陆缜已来到了那两名被杀兵卒的尸体跟前。在他们边上,还站了其他二十多名脸色铁青,眼中冒火的军士。看着自己的同袍被人所杀,他们自然是最愤怒的一群人了。若非陆缜之前对抗萧默的威信,以及他和胡总兵之间的关系摆在这儿,这几位早就要忍耐不住了。
地上的鲜血尚未干涸,两个死者都是被刀劈刺所杀,直到这时双眼依然是圆睁着,其中既有诧异,也带着一些愤怒之意。看着这两人临死前的遗容,陆缜心中的火气越发的强盛起来。沉默片刻,他才弯腰冲那两具尸体鞠了一躬:“两位为国捐躯,本官一定具表上报。你们的仇,我也一定会找到凶手报还过去的!”说话间,他又蹲下身子,伸手抹闭了两人的眼睛。
周围众人此刻不敢上前打扰,同时又满是惊讶地看着县令大人的种种动作。他们万想不到堂堂朝廷官员竟会跟两个大头兵行礼,还不顾忌讳地亲自让他们瞑目,至于其口中所说的话,倒是没几人听个真切。
一旁的那些兵卒神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陆大人能这么做,算是给了他们足够的尊重。而且靠近陆缜的他们可是听到了他的保证,这让他们心里顿时就是一阵感动,只要陆缜真能说到做到,没说的,他们必然会对其心服口服,今后他的话可能不会比把总稍逊了。
倒是韩四听到这话后却是一阵紧张,这可不是说笑的,凶手可是鞑子,想拿他们治罪实在太不容易了。别说拿人了,就是真拿到了,难道就是那么好杀的么?
谁都知道鞑子向来以部落群居,一人背后都牵着一大群族人,若真杀了他们的人,谁知道会引来多大的麻烦?只希望大人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用来安抚人心,莫要真干出这等事情来才好。
尸体跟前的陆缜没有理会周围众人的想法,又是沉默地看了那两具尸体好半晌后,才挥手道:“将他们收敛了好生安葬。”
“是!”韩四答应一声,便叫来差役们上前把尸体搬走,同时迅速把地上的血迹也给清理了。虽然今日的市场是不可能再做什么生意了,但这榷场毕竟还得继续开下去,想必明日,一切又都将恢复原貌。毕竟大家来此还是为了做买卖,不会因为这点变故而就此离开广灵的。
而就在这时,陆缜却把脸一肃,转身对周围那些神色凄然的商人大声道:“各位其听本官一言。我陆缜今日就在此给大家交一个底了,既然我管着这个榷场,那些鞑子又敢在我大明境内随意杀人掳掠,我便绝不会善罢甘休。明日开始,这榷场内外的防卫将会大大增加,而且本官答应你们,一定会把那几个凶徒捉拿到案,明正典刑以安人心!”
这话当众说出,使得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变,再看陆缜的眼神与之前又有所不同了,多了几分的敬意,同时也有些不怎么相信的意思在里头。不过这时候谁也不敢真个站出来提出质疑的。
而韩四等人则是一脸的惊诧,大人这是把话给说绝了呀,实在很不明智。倘若那些鞑子再不来倒也罢了,毕竟大人不可能派人去草原拿凶徒,可一旦他们真个再来,难道真要拿下他们定罪么?
前方的马车之内,听了陆缜的话,看着他义正词严的模样,楚云容的心弦却是猛然一动。似乎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夫君便该是这样一个正直而又无畏之人。
之前陆缜所做的一切她都没有亲眼见过,但今日当众承诺的表现,却已足够让她感觉到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了。
“哇,就是这个了……小姐,我几次看到姑爷和人争执都是这个样子的,实在……实在太……迷人了。”小丫头翠眉也忍不住在旁小声地感叹道,不过因为词汇匮乏,一时只能拿这么个不怎么恰当的词句来形容陆缜。
楚云容有些无奈地瞥了自己的小姐妹一眼,若非知道她并没有对陆缜产生多少男女之情,都要认为双方间有什么私情了。
那边一边,在当众把自己的决定说出之后,陆缜又叫过了韩四:“那几个闹事杀人的鞑子是什么路数可打探清楚了么?还有,那名惹出事来的商人现在又在哪里?”
“那几个鞑子,那几个鞑子……”韩四苦了张脸犹豫了半晌,这才如实答道:“小的没能问出他们的来历,当时乱起后,其他鞑子商人也都趁乱走了,咱们找那些商人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对于这一答案,陆缜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那引出此事的商人呢?别告诉我你连他都查不出底细来。”
“那商人名叫覃欢,因为刚才也受了些伤,所以被送去县城医治了。小的觉着大人或有事要问他,所以便叫人一直看着呢。”韩四忙回答道,他在县衙多年,这点应变还是有的。
陆缜这才有些满意地一点头:“既然如此,我们这便回城。那鞑子的来历,得着落到那个叫覃欢的商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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