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空气格外清冷,寒意越发浓重,似乎在阳光来临前做最后的挣扎。蓝盈盈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无比寒冷的深渊,徒劳地伸手向上叫喊,上方露出一张鄙视的笑脸,是风小雨,嘴角依然是那种淡淡的微笑,不过变得有点邪恶,蓝盈盈绝望地闭上眼,身体一点一点下沉,一股彻骨的寒意淹没了全身、、、、、
揉了揉睡眼,蓝盈盈打量四周,一时没有从梦中恢复,案板,炉灶,嗡嗡响着的冰柜,还有那一朵朵雕刻好的玫瑰花。
这是在家常菜馆的厨房,蓝盈盈坐正身体,一股淡淡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她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一股若有若无的男子气息飘动,这件衣服不是自己的。
游目四顾,风小雨站在临街的窗户前一动不动,不算粗壮的身体笔直挺立着,如寒风中屹立的一棵苍松,肩部宽阔,似乎在遮挡窗外无尽的寒意,他挡得住吗?
蓝盈盈没有动,静静盯着风小雨的背影,时间似乎静止,这是一道心灵的风景,没有人读得懂,或许他们自己心中也是一片空白。
许久,大厅响起脚步声,瞬间到了走道,远远听见吴浩响亮的声音:“风小雨,愣着干什么,干活,干活。”
这么早,看来吴浩也是一夜没睡好,他自己倒无所谓,关系到家常菜馆的前途,他又怎能不慎重,这就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猪头已经经过初步清洗,放清水里泡了大半夜,为了去除血污,减少血腥气。风小雨和吴浩两个人把猪头一个个捞起来,放进大锅。
二十几分钟后,吴浩吩咐风小雨把猪头捞在大托盘内:“先开始去骨。”
吴浩用刀把猪耳朵,眼睛,舌头取下来,再沿后脑劈开,保持面部的完整,小心地把骨头一根一根用剔骨刀剔出来。
风小雨也学着吴浩的样子做起来,第一次,手法太生疏,十分笨拙,吴浩加工好一个,风小雨刚刚剔除一根骨头。
蓝盈盈洗把脸,草草整理一下头发:“吴师傅,我来吧。”
“行。”吴浩放下刀:“我去再检查一下,原料是不是齐全。”
吴浩走向储藏间,留下蓝盈盈和风小雨并肩而立,蓝盈盈不说话,风小雨却也不言语。他倒不是象蓝盈盈那么冷淡的人,只是面对这一次三头宴,心中有一种压抑,一是为了家常菜馆的前途惴惴不安,二是他觉得自己和蓝盈盈等人比起来差得远,尤其是那个龚无双,没见过他出手,看买菜时的老练,手艺应该不在蓝盈盈之下,,自己没有他们得天独厚的条件,唯有两个字:刻苦。他把心全部用在每一道菜肴上,如果说周宇飞是痴迷,他就是近乎疯狂。
蓝盈盈感觉不到风小雨的热情,却也感觉不到风小雨的冷漠,偷偷用眼一瞄,风小雨正吃力地拽着一块骨头,由于筋膜没有割断,格外费力,可能加上焦急,风小雨额头竟然有几粒汗珠。
“从这里下刀。”蓝盈盈用手指了指:“再从下面用刀尖挑一下。”
风小雨按照蓝盈盈的指点,转眼间那块骨头取了下来,他抬头说了声:“谢谢。”
这是早晨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风小雨依然淡淡微笑,没有做作,如同春风吹过原野,自然而然。
似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不像一般男孩那样蓝盈盈稍稍假以辞色,立即笑得暧昧。蓝盈盈毫不感到拘束,一边低头加工猪头,一边说:“整料出骨是烹调的一种技艺,必须了解原料的每一块骨头和骨头附近的肌肉结构,才能做到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庖丁解牛是什么?”风小雨对烹调的学问格外在意,不懂立即就问。
“那是一个典故。”蓝盈盈手不停地说着:“古代一个叫庖丁的厨师替梁惠王宰牛,手法神奇,梁惠王问他为何如此高明,他说当初刚开始宰牛的时候,和一般人一样,看见的全牛,三年之后,见到的是牛的内部肌理筋骨,再也看不见整头的牛了。现在宰牛的时候,臣下只是用精神去和牛接触,而不用眼睛去看,就像视觉停止了而精神在活动。顺着牛体的肌理结构,劈开筋骨间大的空隙,沿着骨节间的空穴使刀,都是依顺着牛体本来的结构。宰牛的刀从来没有碰过经络相连的地方、紧附在骨头上的肌肉和肌肉聚结的地方,更何况股部的大骨呢?技术高明的厨工每年换一把刀,是因为他们用刀子去割肉。技术一般的厨工每月换一把刀,是因为他们用刀子去砍骨头。现在臣下的这把刀已用了十九年了,宰牛数千头,而刀口却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的。牛身上的骨节是有空隙的,但是刀刃没有厚度,用这样薄的刀刃刺入有空隙的骨节,那么在运转刀刃时一定宽绰而有余地(游刃有余)。”
风小雨停下刀,喃喃自语:“游刃有余,游刃有余,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忽然想起夏爷爷那本书上对于刀工的描述不多,只是指出手部的感觉到一定高度,自然游刃有余。
“怎么啦?”蓝盈盈觉得风小雨的反应有点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风小雨醒悟过来:“我只是觉得要想了解原料结构必须到烹调技校学习一段时间。”
“嗯。”蓝盈盈表示赞同:“你可以找烹调界的名人推荐一下,学校应该给面子。”
蓝盈盈原本想说我帮你推荐,要是几天前她倒是可以脱口而出,昨天她忽然发现在风小雨面前难以保持心的冷淡,女孩子的矜持让她尽力说服自己保持距离,她宁愿风小雨来求自己。
“不用了。”风小雨低头继续用刀在猪头上划着:“萧雅已经答应让我去天艺烹调学校进修。”
蓝盈盈心头有一丝微微的失望,手中的刀一晃,差点伤了手指头,她心中一凌,已经几年没有出现这样的意外了,父亲一再告诫:烹调也是一门艺术,容不得半点分心。蓝盈盈一直心如止水般宁静,今天是怎么啦?是谁在水面投下一粒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
猪头出骨进行了大半,张艳红等人才陆续来到,厨房间顿时热闹起来,王三跟在风小雨和张艳红后面进进出出,他竟然有意拜张艳红为师,这也是他的精明之处,看张艳红和风小雨的地位,无论如何前途也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
人手多,猪头马上加工好,放进大锅,加入白酒,大料,桂皮,葱姜,醋,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如果一两个猪头可以炖到肉烂汤浓稠,多了就不行,放在一起炖到那个地步就不好装盘了。肉到八成熟,味道也进入肉内,吴浩把八成熟的猪头放进笼里蒸。这样猪头糯烂而不失整体造型。等到临上桌,把猪头放入盘子里,原汤下锅大火收到粘稠,浇到猪头上,四周摆上几颗翠绿的香菜点缀。
今天的菜当然是吴浩掌勺,其余的大厨跟着做一些小零碎,他一一吩咐下去,各人分工不同,最后剩下蓝盈盈和风小雨:“风小雨,你到小厨房间负责那几道招牌菜的制作和熬制菜肴调味的汤。”
厨师最重要的是汤,这种汤不是简单的宴席汤菜,是用骨头等原料熬制,炒菜时用于调味的高汤。每个饭店都有专门熬汤的汤罐,高汤是菜肴的底味,关键中的关键,就如空心大师的文思豆腐,豆腐很平常,全凭那种汤。
蓝盈盈没想到吴浩竟然把最重要的活交给刚入门的风小雨,更奇怪的是其他人毫无诧异之色,似乎顺理成章。瞄一眼风小雨,风小雨还是那副模样,如果简单熬个骨头汤或者鸡汤无关紧要,如果是菜肴最关键的调味,尤其还要进行招牌菜的制作,这是对一个厨师的最大信任,对于一个新人来说更是不可思议,风小雨没有一点兴奋或是丝毫傲气,只是淡淡一笑,拿起刀走向厨房间。
蓝盈盈刚要开口询问自己做什么,吴浩已经吩咐:“蓝姑娘,麻烦你和风小雨一起做,他的刀工不怎么样精细。”
三头宴的菜肴蓝盈盈基本都会,让她和风小雨做招牌菜是对她的最高待遇,吴浩也不想蓝盈盈在家常菜馆一无所获,篮运让女儿过来绝对不是仅仅为了帮忙那么简单。吴浩可不想让篮运笑话他小气。
蓝盈盈虽然高兴,但和风小雨一起做菜心里微微有点梗得慌,笑着对张艳红说:“我们两去做,让风小雨出来,咱姐妹两说话谈得来。”
蓝盈盈以为张艳红是烹调学校毕业,有理论有经验,又是吴浩的徒弟,风小雨能做的张艳红没有不会的道理。没想到张艳红摇了摇头,丝毫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地说道:“盈盈姑娘,不瞒你说,这个饭店只有风小雨一个人能胜任,她调的味大伙学了好几天还是达不到他那种境界,有人都要放弃了。”
蓝盈盈对风小雨的汤忽然来了兴趣,有东西可学她立即放弃了矜持,毫不犹豫地走进小厨房间。
风小雨似乎知道蓝盈盈一定会进来,随口说道:“蘑菇二斤,竹笋三斤。平菇一斤,香菇半斤,牛骨八斤,鸡一只、、、、、、、”
一般饭店的高汤都是用骨头,鸡或是蹄髈熬制,多少倒也不讲究。蓝盈盈第一次见到按照方子配置的高汤,她也不多问,既然张艳红他们对风小雨绝对信任,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蓝盈盈一边配置一边暗暗记下来。
汤放在汤罐里小火熬着,风小雨拿出菜单看看要做的菜肴:“蓝姑娘,帮我做鱿鱼卷,花刀我不怎么会。”
风小雨说得自然而然,似乎蓝盈盈也只是普通的同事。蓝盈盈也不多言:“你做一个给我看看。”
麦穗形花刀先将斜刀法在原料表面剞上一条条平行的斜刀纹,再将原料转一个角度,用直刀法剞上一条条与斜刀纹相交叉的平行直刀纹,然后改刀成条状,再加热后就卷曲成麦穗形。
风小雨确实打得不好,手法不够熟练,形状也不整齐,蓝盈盈淡淡说道:“放松手腕,凭感觉,刀纹深四分之三。”
“凭感觉?”风小雨愣了一下:“庖丁解牛?”
说完,他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双手合十,一分多钟以后,轻轻拿起刀,目光倒没那么专注,似乎很迷离,但每一刀下去深浅一致,距离均匀。
蓝盈盈瞪着大眼一动不动,好一会,风小雨放下刀,看了看自己加工的鱿鱼,放进开水里一烫,立即卷成一个个麦穗,整齐划一。
“原来和雕刻一样,庖丁解牛,全凭神会。”风小雨脸上露出兴奋的笑,笑得近乎天真,如同一个小孩抓到喜爱的玩具。
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客人来得很早,第一个竟然是林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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