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子轩与幼儿妖怪的战斗发生在浙西,十日之后的六月十六,西元一八六肆年七月十九日凌晨,另一条江苏战线上,化名为冯玉良的苏三娘正傲然伫立于天京城太平门城墙上,女扮男装,与三千“圣兵”一道,面对着墙外曾国藩率领的湘军主攻部队。在满月与灯火映衬下,其身影如同当初在昆仑山逆境中时那般英悍而挺拔。
之前,苏三娘听闻洪秀全死讯,深知太平天国已危在旦夕,从仙剑堂走得急促,早在蒲子轩一行抵达昌化县六日前,便已快马加鞭抵达了位于江苏省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
此时,太平天国的“皇帝”已换成年仅十四岁的洪天贵福,一切军政事务则统归忠王李秀成执掌。由于李秀成当年随石达开征战安庆时见过“冯玉良”,天京又正是用材之际,苏三娘无需费力便取得了李秀成及幼天王的信任,以“沙王”之名义率众死守天京,一晃已殊死抵抗半月有余。
这场战争,最终攻城决战虽尚未开始,其整个历程,从西元一八六二年三月曾国荃部离安庆东下算起,已然持续两年有余。
一八六二年到一八六三年的五月,苏三娘正随着石达开在西南地区开疆扩土,后遇到妖王犀渠强势介入,败走大渡河。而在江苏主要战场,洪秀全及一干将士也是独木难支,其控制领土不断被清军蚕食。
一八六二年五月,湘军攻占当涂、芜湖、板桥、秣陵关、大胜关、三汊河,直逼雨花台后,天京便已处于湘军直接威胁之下。
七月十一日,西南屏障安徽省宁国府被攻破。杨辅清、洪仁玕从皖南回援天京,夜袭湘军不敌。
之后的一年多,洪秀全虽命李秀成反击,又占领数座城池,企图分担天京压力,然而由于粮食短缺、湘军增兵,李秀成又不得不于一八六三年六月率部由九洑洲南渡返京勤王,一路战死饿死者达十万人。此时,石达开在成都公堂受审,慷慨陈词,令主审官崇实理屈词穷,无言以对,后从容赴死。
九月,曾国荃部攻占天京城东南的上方桥和城西南的江东桥,十一月又连续攻占了城东南的上方门、高桥门、双桥门、七桥瓮以及秣陵关、中和桥, 太平军在紫金山西南的要点全部失守。此时,苏三娘已在凤洲岛遭遇伏魇夺取记忆,无力回援。
一八六肆年二月,湘军攻占了紫金山巅的天保城。三月,曾国荃部合围天京之后,用云梯攻城,被天国守军击败。
五月,苏三娘随仙剑堂在广西死战秦邕时,洪秀全预感大势已去,又在天京城内修筑“月城”,以供城破之后作最后的抵抗。
此时,围城的曾国荃湘军只有七万人,太平天国守军还有十四万“圣兵”,忠王李秀成力谏洪秀全弃城,洪秀全将其痛骂后,进一步采取了全民皆兵的策略,宣扬上帝会来拯救天国,又团结起了军心,让湘军屡屡尝试攻城战却无功而返。
就在满城军民看到一丝生存曙光之际,六月一日,洪秀全,这位太平天国的缔造者,十四年来的精神领袖,突然病亡,享年五十岁。
那之后的天京城,尽管已聚集了太平天国几乎全部的剩余正规兵力三万人,民兵数以十万计,却深深醒悟,这位号称上帝之子的领袖原来也不过一介凡人之身,顷刻之间,多年来用于凝心聚力的拜上帝教信仰轰然倒塌,士气跌落到了谷底,能战之兵力不过三四千,只得秘不发丧。
但曾国藩十日之后到底还是探明了洪秀全的死讯,开始大量调兵遣将,准备对天京城发动总攻,七月十九日凌晨,于太平门东侧事先挖好的地道内安放地雷轰炸城墙,天还未亮便将城墙轰塌,两军开始了血肉横飞的肉搏厮杀。
这长达两年的战争,被称为“天京保卫战”。
……
“赞美上帝为天圣父,赞美耶稣为救世主,赞美圣神风为圣灵。真道岂与,世道相同,能救人灵,享福无穷。智者踊跃,接之为福,愚者醒悟,天堂路通,天父鸿恩,广大无边,不惜太子,遣降凡间,人知悔改,魂得升天……”
能战之圣兵,一边吟诵着最后的《圣父赞美经》,一边用刀枪守护着生命最后的防线,让湘军纵使能上得城墙也难越雷池一步。
首批登城四百湘军被全数歼灭,先锋队三千人被打死一半……战事一直持续到卯时,虽天尚未亮起,却已可见四周浓烟滚滚,满地尸骨荒寒,全然一副人间地狱般景象。
就在双方死战正酣之际,突然,城墙上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空中,陡然飞来一只巨大的三眼怪鸟,翼展长约一丈有余,全身长满黄绿相间的亮丽羽毛,四尾微张,鸟喙如鹫,发出一股凄厉的清啸,在那明亮的身形下,仿佛星月山河也在这一叫声中变了色。
怪鸟飞至太平门城楼,向本就异常艰难的圣兵袭来,喙、翼、爪并用,只是一个疾掠,圣兵已有十余人被推下城墙。
那怪鸟又拦腰叼起一圣兵飞往天空,将其身子咬成两段,吞下胸膛部分,待另外两截自然下落。
它仿佛发现并未捕食到自己想吃之人,于天空中盘旋一圈后折返,又向城墙疾掠而来——这一次,它将目标更精准地锁定为了苏三娘。
“沙王小心!”危急之下,一众圣兵凑过来举火铳朝怪鸟射击,只见那子弹“当当”地打在怪鸟身上,却对其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顷刻间,圣兵已被掀翻,苏三娘见怪鸟来势凶猛,发动起净化之力侧身躲过,那怪鸟扑了个空,又往天上飞去。
湘军见怪鸟似乎只热衷于攻击太平天国一方,虽不明就里,却也被激励得士气大振,仿佛手中之刀剑也随着怪鸟变得凶悍起来。
若是战死敌手,天国将士倒也死得尊严满满,然而突然出现的这一无敌怪物,令他们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顿时已有人吓破了胆:“这……这是什么怪物?”
天国统帅忠王李秀成此时也在城楼目睹了这一幕,赶到苏三娘身前,大喊道:“沙王,别让这怪鸟伤我圣兵性命,我们一起宰了它!”
话音刚落,怪鸟又飞至,李秀成提起朴刀飞身向怪鸟头部砍去,尽管其已是人中之龙,有万夫不当之勇,然而在这满月夜的妖禽面前,再强的凡人,也不过是蝼蚁般柔弱,那刀砍在怪鸟头部闷响一声,李秀成已连人带刀被怪鸟含住,要被带往天上。
千钧一发之际,苏三娘跳起抓住怪鸟一只爪子,大喝一声净化之力全开,将怪鸟摔翻在地,随即赶去怪鸟头部,双手奋力撑开怪鸟之喙,将李秀成解救出来。
想当初在四川,苏三娘想把身材魁梧的魔匠击倒在地,已是难如登天,如今能摔翻如此巨鸟,其净化之力在广西的提升,可见一斑。
霎时,那一处城墙上双方士兵纷纷不自觉地后退,在乱战之中留出一方空旷的地带。
李秀成早已将生命置之度外,对死里逃生并无太大兴奋,却对苏三娘大惊道:“你何来如此神力?”
话音刚落,怪鸟又腾的起身,向苏三娘扑来。
苏三娘迅即倒地躲闪,怪鸟扑空后向后方疾掠而去。苏三娘也不起身,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大喊:“天国猎人——”
生命不过是旦夕之间,苏三娘已顾不得许多,在众目睽睽之下物化出弓箭,仰身向怪鸟尾部射去。
怪鸟尾部中箭,身体摇晃一番,立即盘旋折返回来,苏三娘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体大幅度旋转后正面对着怪鸟头部又射出一箭。
在极短的时间内,怪鸟自是动作迅猛,苏三娘却更为夸张,完成了两箭,并且于其间作出高难度的起身旋转动作,宛如天神下凡般,将怪鸟头部射穿!
一个令诸多圣兵及强者李秀成无法伤其分毫的怪物,就此被苏三娘一人击杀!
城墙上的局势,换成了湘军方胆寒,而圣兵方士气大振,顿时杀势有如神助。
李秀成又喜又惊道:“沙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若是天父附体,可否助我军解这天京之困?”
苏三娘摇摇头道:“忠王抱歉,我并非天父附体,这种力量你或许从未听说过,叫做净化之力,不过,其只能用于对付这类怪物妖邪之类,却不敢对凡人使用,若是攻击凡人,很快神力便会消失,我也会被乱军杀死。可若是忠王需要,我愿拼死换得曾妖头项上人头!”
李秀成望着墙下漫山遍野的敌军,根本无法判断曾国藩所在位置,叹道:“没必要,何况咱们根本无法定位曾妖头。不过,若说保护陛下转移,一路遇些追兵,将他们杀死后,即使力量消失倒也无妨。不如让我在此顶着,沙王你速速回天王府,带着一千精兵良将,保护陛下冲出重围,可好?”
此时能坚持在城墙上奋战的圣兵皆为忠义之辈,听到此话,有人站出来喊道:“不,忠王,天国需要你,请你与沙王一同护送陛下,此处由我们驻守,若清妖破城,咱们就与他们打巷战,定然为你们争取到足够撤离时间!”
来人只是一个普通圣兵,李秀成尚无法叫出其姓名,但其言语已然让自己感动不已,叹道:“想当年义王石达开在大渡河遭遇劫难,尚且愿以一人之性命换取万千将士平安,我被天王陛下封为‘万古忠义’,怎可眼看着你们战死,而我却做了逃兵?不如让我效法义王,也用我的人头换你们平安,也换得人间忠义两全正气!”
那圣兵顿时力阻道:“忠王万万不可!今日情景不同往日,如今曾妖头旨在将我天国彻底消灭,双方只有你死我活之争,全无丝毫妥协余地!如今之计,只能是靠忠王你带着陛下离开,因为只有忠王,才能帮助我天国再度复兴啊!”
此时天空已微亮,月亮尚未落下,东边山巅上已露出半轮红日,就在两人争执之际,苏三娘已凝神感应四下妖气,不出所料,在远远的湘军大部队尽头,出现了一众巨大的妖力。
若是怪鸟单独来袭,或许只是冲着我心脏而来,可若是满月夜出现如此格局,恐怕只能归咎为湘军已开始利用妖力!
想到此处,苏三娘劝李秀成道:“忠王,妖邪之说,我一时难以解释周全,可请你相信我,清妖选择于满月夜妖力最强之时总攻天京,定然不是巧合,正如去年我随义王在大渡河遭遇滔天洪水,也已证实是妖力所为。如今天京城破已是定局,若是再有迟疑,便会有更多更强的怪物破城而入,到那时,我们所有的人,包括陛下,包括城中百姓,皆会惨遭屠戮!请忠王万勿迟疑,立即与我去天王府护送陛下!”
若非亲眼所见怪鸟及苏三娘之神力,李秀成断然不肯接受,可苏三娘一席话已将利害关系分析得一清二楚,李秀成虽心有不甘,但理智告诉他此时已别无他法,遂艰难点头。
临走时,李秀成紧紧拥抱了那位不知名的圣兵,眼里噙着泪花,轻声道:“兄弟,拜托了!”
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西元一八六肆年七月十九日,太平天国首都天京被湘军攻陷,宣告着长达十四年的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忠王李秀成率领一千余圣兵,携幼天王洪天贵福伪装成湘军由太平门缺口冲出,向孝陵卫方向突围。城内守军与入城湘军展开巷战,大部战死,一部自焚。
至于太平天国余部,仍在江南一带与清军作殊死抗争,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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