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大龞子中消白日,小车儿上看青天。Www.feia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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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人仰望天空,都只觉白云悠悠,须臾苍狗,天道之变,无相无形,宇宙八荒生来俱是如此,长此也必以往。
却不知晓,那白云深处,是神仙居所,那日月消长,是天道变幻,那云聚雾散,是红尘势迁……
偏偏,就有那种明明已经知晓了天道所衷,却偏不愿按那既定的路途来走,偏想着改天换命,以效那螳臂当车之举的愚蠢妖孽存在,就比如说,眼前这位——
白云之上有青天,青天之上无白云,那滚滚白云,其实就是神仙精怪遮蔽世人眼线的幔帘。
也不知这是何年何月,也不知这是何宇何宙,于俗人就如九重厚土般密不透风,于仙妖就只是一缕薄纱毫无阻滞的白云之上,一条头角狰狞,身披金鳞,百丈长水桶粗的躯体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的大蛇,正与一对跨凤乘龙,身披霞衣,宛若神仙一样的眷侣对峙。
大蛇身周,云雾翻腾,几千丈内的烟霭,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影响,化成万亿条云箭烟矢,暴雨疾风般往千丈开外的少年少女身周涌去,看那倏发便至的气势,不知道携着多么巨大的神威。
白色的云带雾流之间,还有暗红的灵光隐现。
此时正白日煌煌,炽烈的日光被飘散的云雾分解成赤橙黄绿,将那白云之上,映得七彩斑斓,再经过暗红灵光渲染,便无端端的多出十分的杀气,十二分的惨烈,好像这里已经变成尸横遍野的修罗杀场。
面对这样凌厉的攻击,少年少女无惊无俱,甚至是不理不睬,他们安稳稳坐在龙凤背上,只管吹奏着嘴里长萧,一曲唤做枉凝眉,一曲唤做葬花吟,双萧合奏,声音洞彻九宵,仿佛可直上玉清天。
青龙长长的身体蜿蜒摆动着,彩凤双翅翩翩挥舞,却都不是在迎敌,两神兽姿态优雅闲适,看那节奏旋律,显然是在随萧而舞,不时的,还有龙吟凤鸣,浅斟低唱,婉转起伏,宛若伴音酬和。
而巨蛇射来的万亿云矢,总在离少年少女只有百丈的时候,就尽数消散了,云消雾散,无端端,仿佛在那里有一层乐声凝结的巨墙,把它们撞到粉身碎骨。
云矢无功,巨蛇暂停了攻击,少年少女也停下了箫声,金玉般悦耳的仙音响彻天空:“藤蛇!你身为勾陈大帝座下八神兽,主南方火,司阴柔狡诈,怪异惊恐,惑开明王,怠其国政,令其子民离心,将臣背德,为真龙一脉平定天下扫清道路,这是你的职责!”
“你为何妄图篡改天命,为那无德无能的开明王争风夺势,你知罪么?”
藤蛇巨大的身躯翻转几圈,一阵阴冷的笑声洞云穿雾,意外的,却跟仙音同样悦耳:“哼哼,天命?这个词永远是后人说的。神仙也不知道下一刻的事,别拿这些话来吓唬我!不搏一搏,谁能知道天命如何?”
“天命天命,抗天争命,逆天改命,顺天无命。哼,你处处顺天而行,可曾有过你自己?你顺应天命娶了旁边那个小姑娘,只不过因为需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阻止我这样的妖孽,你就真的曾经喜欢她么?你确定这天下间,亿万生灵,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你?你试都不敢试,也敢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来问罪我?”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惭然,偷看少女一眼,发现少女正低了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少年轻咳一声,掩去了表情变化,义正词严回道:“藤蛇,道不同不相为谋!”
藤蛇一声长笑:“本来就是如此,多说无益,看招!”
“唉,你不是我们的对手,咱们又不是第一次交手,你应该心里有数的,何必……”少年轻喟一声,那余下的话,却硬是咽回了嗓子眼里。
原来,此时此刻,他的对面,那条百丈藤蛇,随着一阵惊天动地长吟,身体竟在一瞬间粗了一倍,长了一倍,两只原本荧绿的眼睛,已经变成鲜红。
蛇蜕无法伸缩,所以每长一分便需蜕皮一次,强行扩张的结果,便是藤蛇全身上下肌肤尽数绷裂开来,网状的鳞皮缝隙间,露出了鲜红的血肉,恐怖狰狞。
更不可思议的是,它本来青幽幽的道身,随着从头到尾九点耀目的鸟雀一般的灵光闪亮,竟渐次变成了火红色泽,就好像是九点星火,点燃了沉寂许久的森林,蕴藏在无数林木当中的热量,就随着火势一瞬间释放出来,星火燎原!
那鸟雀一样的灵光,便也随着火红的加深加重,逐渐膨胀清晰起来,变成了九只有头有尾有脚的三足羽乌——代表太阳的灵兽——甚至在灵光化形之际,还发出一阵阵尖嚎。
瞬间暴涨的身体,配着那副血淋淋皮囊、火光凛然的躯体,藤蛇此时气势磅礴,与方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九日乌精魂!乙木生天火!藤蛇,为了他,你,你竟然要**?”少年不可思议的张大了眼,第一次面露惶然,“而且,你的道力……这样燃烧下去,你会……”
“我当然知道后果!”藤蛇的声音竟听不出一丝皮开肉绽、烈火焚身的痛苦,有的似乎只是欣慰,以及安然……
“可是,我不想他死,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看着他背负着那样的名声而死。一定要死的话,我宁愿死在他的前面。何况……他也许根本不知道我还活着,如果不这样做,我不知道死了以后该如何面对他。接招吧!”
是的,我不想他死!
为了他,我宁愿自己去死!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心底的冲动究竟为何,但是,自从跟他第一次见面时起,这便是已经注定了的……
我不相信这是天命,但是,我相信这是缘分……
※ ※ ※
我生在武都山上,这座山据说是在神州西南边陲,山势绵延万里,林木茂密繁盛,有天峰地壑,有幽泉涧溪,有飞禽走兽,更是亘古未知寒暑之变,仿佛自开天造地一直就是这副样子,正是所谓“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
更难得的是,这里灵气沛然,铺天盖地,粹育的万物生灵生机勃勃,是九州方圆内数得着的修行之所,诞生在山里的妖精鬼怪不计其数。
但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算其中之一。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棵万年藤,攀附在一棵万年树上,刚刚生长了九千九百八十七年,还没能化身离窍,摆脱皮囊束缚,所以尚算不得精怪。
一万多年太久,一万年来,我一直都很寂寞,那棵树太笨,一万年才长到两丈高,一万年也始终聚不够天地灵气,修成神识灵通,来跟我说说话。
我跟他说话都说了有七千多年了,始终都是我在自言自语,他从来也不曾回答与我。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我的错,我占去了他的养分、他的阳光、他的水源、他的灵气,但是,谁让我是一颗藤,一棵必须攀附在树上才能生长的蛇藤呢?
我已经很委屈了,一万多年,我才长到两三丈长,看着那些挂在参天古树上,往往一伸数百丈的兄弟姐妹,我只有羡慕的份。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的就不羡慕了,因为,那些树看起来强横壮大,实际上很不耐活的。
他们往往长的极快,几百年就能长成几十丈高,但是很快的,他们的心就空了,枝干就朽了,再过几百年,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树干,而我那些盛极一时的兄弟姐妹,自然什么也没剩下,随风飘散,比那些枯树干还不如。
反倒是我,攀的这颗树长的虽然缓慢,却似乎不会老朽的,很有可能,攀在他身上的我,就有可能活过一万年。
一万年不仅仅是个数字,还代表着特别的意义,因为我们藤蔓只要活满一万年,就能蜕去藤蔓身,化身传说中的神兽藤蛇,就好像鲤鱼化龙一样。
我不再鄙视我身下这颗树,开始仔细的打量他,我才发现,它也没有那么差。
它虽然矮小,长的却非常健美,它的叶片肥厚,长的就像一支支宝剑,色彩斑斓,竟然还镶着三种颜色的条纹,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熠熠灿然夺目,而且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我还从来没听过路的精怪提起过这么美丽的树。
有时候,它的树干上还会分泌出鲜红色的树脂,似乎蕴涵着很多灵力,当然,都被我毫不客气的搜刮了,所以经常的,便有妖怪愿意拿些东西,来跟我换这些树脂,不过,他们不管这叫树脂,却叫它们龙血,真是奇怪……
我跟他的第一次见面,便也是因为这棵树。
那时候,我正日也盼,夜也盼,盼着一万年的期限早一点降临,可是,我没盼到蜕变的那一天,却先盼来了天劫。
就是在那一天,那可怕……却又让我欢喜的一天。
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我碰见了他,还有天劫……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孩子,我也只知道他是个人——一种从来往的妖怪口中听说的生物,我不知道他们擅长什么道法,拥有什么能力,只是曾经听说过。
他因为闻到那棵树的芳香,看到枝叶反射阳光的绚丽,不辞劳苦的从山脚一直爬到我身边来,小脸上满是坚毅。
当时他身上穿着一件柔软的,好像传说中天女用云气织造的天衣一样柔软舒适的衣服,不过因为一路攀爬,到我身边时,已经又脏又破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察觉到那材料的特别。
跟他聊天以后我才知道,这是他太祖爷爷发现的,用一种叫做蚕的白色小虫吐出来的丝编出来的。
他太祖爷爷因为教会了人们织造衣服,而且是像仙人穿的一样的衣服,于是被人们推举成为他们那个地方的王,在死了以后,被人们称作蚕丛。
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因为他竟然愿意跟我说话。
我曾经听好多来往的妖怪们说,人很害怕妖怪,他们愿意膜拜你,愿意高高的供起起,愿意诋毁你,愿意厌恶你,唯独不愿意与你亲近。
可是,他却完全不是这样,他一点也不害怕我,也不讨厌我,他一直陪着我说话,我从来没有聊的这么开心过,天南地北,畅所欲言。
他告诉我,他的父亲,也曾经是他们那里的王。
他们那里有尘世间最肥沃的土地,最勤劳的人民,他的父亲带领着他的子民,开荒造田,春种秋收,每年种出来的粮食,堆在一起就像小山那么高。
只是可惜,他们那地方有一条河,就从最肥沃的农田中间穿过,当河神心情好的时候,河水灌溉田地,收成比什么都多,但当河神心情不好的时候,河水就会漫上堤岸,淹没农田,让那一年的庄稼颗粒无收。
尤其最近,河神益发喜怒无常。
他的父亲认为自己智慧不够,没办法带领子民将水患制服,于是把王位禅让给了他最擅长治水的大臣鳖灵,然后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当时,那个小人儿还曾一本正经的幻想,这个时候,他家乡的人,应该正在鳖灵的带领下,修堤筑坝,跟河神搏斗着吧?
他跟我讲了好多故事,讲了他的太祖爷爷、祖爷爷、爷爷、爸爸,然后又是他自己,说他跟家乡里那些小伙伴如何跟大人们上山打猎,下河里捉鱼,如何戏弄那些祀院里的巫祝,如何去偷喝一种从遥远国度里传来的叫做醴的饮料,然后大呼小叫的在仪祭中捣乱,如何去偷看另外一种叫做女人的生物洗澡……
我也给他讲我的故事,可是实在没什么事好讲,只好给他讲那些从这里过往的妖精们的故事。
告诉他哪些妖怪看起来忠厚,其实肚子里奸诈,哪些妖怪看起来可怕,其实是吃草的,哪些可以用来骑乘,能够日行千里,哪些夏天会往北飞,到了冬天又莫名其妙跑回来,而且年年如此,还有哪些,冬天就会找个洞钻进去,一冬天不吃不喝直到春暖花开再出现……
我们聊的实在太高兴了,不知不觉间,风云变色,日月无光,黑色的云层好像山一样压在了武都山头,刚才还清朗明净的大地,转瞬间陷入最黑暗的午夜。
那是天劫的雷云,只有劫云才会聚集的这么快……天劫来了!
其实,这样的情形在武都山很常见,武都山的妖怪成千上万,每当有妖怪即将化形,或者将突破现有到下一层境界,就会有这样的雷云聚集,据说这是上天对妖怪的考验,只有平日里行善积德,从不做亏心事的好妖怪,才能够安然无恙的渡过雷劫。
我不太相信这种说法,我活的太久了,一万年,木灵是天地万物里,修行速度最慢的,除了依靠身体吸纳天地灵气,再没有其它办法,所以,我见过一批又一批妖怪出生,修炼,然后升仙入魔或者魂飞魄散。
天道无情,老天是不讲行善积德的,我见过无数好妖怪灰飞烟灭,还有无数坏妖怪,仍旧作威作福横霸一方。
只是,当一串串仿佛要将天地毁灭的炸雷在天空和心里同时响起的时候,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次雷云的目标……是我!
天劫不仅有雷云密布的外劫,同时也带来了灵神俱惊的心劫,外劫所有人都能看到,心劫却只有应劫人自己感悟。
我被这事实吓坏了,更可怕的是,我原本用触须将他放到了树顶,这样一来,我们聊天的时候才不用一个低头一个仰视,可是当惊雷连串响起的时候,我竟然忘记了这件事。
我不知不觉被吓的收起了触须,浑身战栗,枝叶簌簌,等我听到一声惨叫,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掉到了地上,血流满面,那鲜血甚至殷透了树根处的泥土。
龙血树虽然只有两丈,这高度对于一个毫无准备的小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可惜我那时候还没有眼泪,他昏迷不醒着,我用藤条触他,摇他的头,拉他的手,可他就是不醒,我只好不停的给他输入灵气,维持着他的生命,不让它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消散。
我一辈子都没那样怕过,不是怕天上的雷云劈到我,而是怕,他会就此昏迷不醒,再也没办法醒来陪我说话。
幸运的是,他的父亲很快就找到这里,用几种我很熟悉的植物撵碎了给他包扎了一下,竟然就止住了血,然后抱走了他。
我很担心,可是,却没办法看到他是否安然无恙。
我恨我的躯壳,让我不能移动,没办法跟着他,照顾他,向他道歉。
就在我这样生气的时候,天劫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散去了,真是莫名其妙……
※ ※ ※
然后,我就重新开始了我的等待……
只是这次,比原来都难受,都难挨,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一个藤妖的日子是如此孤单,如此寂寞,如此无聊!
九千九百八十七个年头我都熬过去了,这最后的十三年,在我感觉,却比过去的所有时间加起来都更难熬。
我几乎是一天天数着日子,等待化形那刻的到来。
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在不知道多久之后,只是当时的具体情形,我却几乎已经全忘了,因为那太疼了,疼的我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好像身体被撕成了一块块,又被重新缝合起来,然后再一次被撕碎,再一次被缝起……
但身体的疼痛还是次要的,最难受的就是,与这同时,好多仿佛深藏在身体深处的记忆,开始涌上我的脑海,不断更改着我的感觉、我的认知、我的常识,把我的大脑搅的一团混乱,身体的刺痛实实在在,大脑的刺痛却虚无飘渺,让人空自疼着,又不知道哪里在疼。
我的化形,比任何妖怪来的都痛苦!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这并不是普通的化形。
世间事从来都是平等的,虽然不公平,却平等,你想要什么,就必须为之付出努力。
神兽不是妖妖都能当的,要涤去**妖胎,凡俗血脉,就必须要一遍遍洗髓易筋,脱胎换骨,直到一身俱是玉体冰肌,才算最终修成正果。
对于其它妖怪来说,这本是个日积月累,千百年才要完成的过程,现在我却要在几日之内完成,所以那种痛苦,比一种叫做千刀万剐的刑罚还要凌厉千万倍!
而且在这同时,还要蜕去妖物本能,完成神兽的灵识烙印,获得藤蛇血系的神通道能,通晓天书玉册仙规神则……当正常的进度被加快数万倍甚至数十万倍,这所有一切都会生出难以忍受的痛苦。
所以自古以来,鲤鱼化龙者寥寥,蔓化藤蛇者也寥寥……
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忍耐过来的,只是隐约记得,我当时心里面似乎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获得一个自由的身体,我不要再忍受孤独。
最后,我成功了。
化形三天三夜以后,我终于醒了,能动了,我发现自己获得了两个躯体,一个是神兽藤蛇的血脉,这是我们草藤类修行的最终目标,我做到了,另外还有一个,便是灵山武都的赠与,所有出身武都的妖精灵怪,都拥有这样一个躯体,据说外面的妖怪管这个躯体叫做——“山精”。
化身藤蛇以后我明白了许多事,这也是我历经痛苦的回报。
我终于知道,那一天的天劫,为何会还没有降临就悄无声息的散去?
原来,在这片天地间,不需要承受天劫的只有上天之子,上天注定的会继承王位统领万民的王之血脉。
那一天,他跌落树下,血染满了我的藤蔓,还有我身下的龙血树,天上的雷云感应到这种气息,便退去了。
他是注定要做王的人,将带领他的子民,渡过灾厄,获得幸福,所以,他肯定没有死。
当明白到这一切,我开始无法抑制的想见到他。
我也终于可以去见他了,因为我有了可以移动的身体,化形真好。
但是,神兽的躯体是不能在人间随意显现的,因为那将影响天下气运,会是不得了的大事,这是天规上说的。
所以我就用武都山赠予的躯体,沿着他当年指给我的路,一步步走向了他的领地——那个叫做成都的地方。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一句也没有忘记……
※ ※ ※
成都果然很美,就像他说的一样,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让人一见而流连忘返。
这里有翡翠一样碧绿、丝衣纹路一样整齐有序的井田,就从脚下,一直排到了天边,井田里稻谷青青,茁壮茂盛,一看就又是个好年头。
在田地中间,还有一条大河穿过,大河滚滚东流,水清澈的好像碧玉,我从来也没见到过这么多水,据说,这条河一直流到东面一个叫做大海的地方,那里的水是这里的千万倍,真是叫人难以想象。
这里,就像武都山一样的美丽……
不同的是,这里有很多很多人,有的正在田里种庄稼,有的正在河水里捕鱼……捕鱼的事他曾经跟我说过,那是他祖爷爷最专长的,把这门手艺教授给子民之后,他的祖爷爷于是在死后被称为鱼凫王,总之,这里比绵延不绝的武都山要热闹多了。
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担心这些人会发现我身上的灵气,看透我的神兽身份,可是我很快发现,这些人身上竟然一点灵气也没有,他们注定了一辈子被生老病折磨,直到最后死去,不过,他们显然都很快乐,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生命的短暂。
似乎只有他们中的极少数人,才能够拥有灵气神通,而且这些神通往往千变万化,根本不像武都山里的妖怪,每个种族的神通手段都是固定的,来源于原形时的本能。
我想,这只有一个说法能够解释,人这种生物,本能太多了,多到修成神通之后,就会让人莫衷一是,只好随便选一项来修。
我正在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就看见了他。
他果然当了王,而且已经长高了,变大了,虽然如此,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时候他正在田里跟一群人锄草,他穿的衣服并不华美,打扮一点也不高贵,就跟周围的人一起劳作,一起聊天,一起爽朗的笑着,可是他头顶蒸腾的龙气隐瞒不了,他已经是个合格的君王了。
我便向周围的人打听,他喜欢什么,缺些什么,想要什么,好久不见,我想送他个礼物给他惊喜,也为了那次的事道歉。
结果,所有我打听过的人都冲着我笑,我问他们笑什么,他们就说,王喜欢你,王缺一个女人,王想要一个老婆。
喜欢我?缺女人?想要老婆?
喜欢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也喜欢他,女人是什么我也知道,我这个躯体似乎就是,可是,老婆是什么?
开始我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老婆,就是夫妻里面那个雌的,我们木灵不讲究这些,可是武都山里面那些虎豹豺狼之类都有。
但是,他为什么会喜欢我?也是后来我才明白,武都山里的精灵妖怪所化的“山精”,几乎就是尘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好吧,既然他喜欢我,就把自己送给他吧,只是,这似乎跟我来时的目的略微有些不同?
可是不同在哪里呢?我一时又想不明白。
不管怎样,反正我去找了他,他果然很高兴,冲我傻傻的笑,后来我说把自己送给他,他的身体僵住了半个时辰,醒来以后,又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接着又连连嚷疼,真真是莫名其妙。
后来,我就迷迷糊糊跟他举行了一个仪式,这似乎是要把自己送人的必须步骤,我一直也不知道那个仪式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据说,必须仪式之后,两个人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真是奇怪,武都山上的走兽们就从来不讲究这个,他们过的也挺好的吗?
总之,那个仪式之后,在一间好像着火一样的房子里,我终于能够与他独处了。
在这之前,还有好多人来打扰我们,说着差相仿佛的话,带着千篇一律的笑,喝着一成不变的又酸又辣的饮料,竟然就是他曾经说过的那种醴。
又酸又辣,怎么会跟又香又甜扯上关系,我先是怀疑他跟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后来我想,大约是自己的味觉有问题吧,我毕竟是个神兽,不是普通人类。
打发走了所有人,总算是清静下来,躺在那火一样的床上,我便跟他说起了武都山上的往事。
可是,他竟然完全记不得了,他见到我那么高兴,也根本不是因为认出了我,他只是知道,在那座山上,他曾经狠狠摔了一跤,脑袋上至今还留了个疤,可是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他已经完全忘记了。
他忘记我了,我只觉得一阵失落,可是这种失落很快就消失了,在那火一样的床上,他又一次爬到了我身上,就好像小时候做过的那样。
是啊,他还是他,虽然已经不记得我了,还是救过我的那个他,一点也没有变。
现在,他也在,我也在,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有什么好失落的?
※ ※ ※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曾经活过的一万零一年当中最快乐的日子,武都山相遇那天能排到第二。
我想让他高兴,这件事似乎很容易就做到了,问路那些人说的没错,我这副躯壳就是最好的礼物,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其它什么事都不想做。
我们一日又一日的呆在房里,呆在床上曾经好多天一步也没有出门。
看到他那么高兴,我不知不觉的也会高兴,虽然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同一件事那么乐此不疲,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跟着他高兴,但我还是很高兴,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似乎有另一件事稍微分散了他的精力……他忽然开始不停的送我礼物。
一开始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目的其实跟我一样,他想让我高兴,他觉得他快乐的时候,我的表情似乎很沉郁,远远达不到他那种快乐的境界,所以想用送礼物来让我高兴。
这个傻瓜,木灵天生感官迟钝,他想让我像野**尾一样有感觉,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我用他最喜欢的方式狠狠教训了他一顿,把他的礼物都拒绝了,不过,只留下了其中一件。
那是一根他祖爷爷鱼凫王留下的人头权杖,我留下权杖不是因为这权杖有多么漂亮,只是因为,它是由一整块玉石雕琢成的。
玉石是大地之精,不知承受了多少年地脉灵气的滋润,才能够孕育而生,正是我这类天生木灵最喜欢的东西。
但在平时,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可遇而不可求,虽然都是生于地下,因为没办法移动,木灵碰到玉石的机会太低太低了,我从来只是听说,甚至都没有亲见过。
有了玉石灵气的滋润,我的修为会飞一样的提升,这样的礼物,我怎么忍心拒绝。
发现到我喜欢的东西,他大喜过望,没过多久,我的面前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玉器,有玉鼓,有人头面具,有司南,有神坛,还有好多复杂到一个词根本形容不来的组合玉器……
我毫不客气的都收下了,因为似乎除了我,这些人类拿着这些玉器就只是好看而已,他们把玉器雕琢的精致而漂亮,美轮美奂,却不晓得吸收玉里面的灵气,根本就是在暴殄天物吗!
从这些玉器里面,我甚至发现了一尊九日乌神树,那神树枝干的绿玉里蕴涵着无穷无尽的乙木灵气,就好像真正的扶桑神木,而停在枝干上的九尊火玉三足乌,就散发着汹涌澎湃的丙火神力。
普通地火是木灵克星,但是别忘了,木灵也是靠吸收天火皓日的光,才能够一年一年修炼成形的,这种纯粹的天火源力,经过神木气息调制,是最适合木灵修炼的神器,甚至只要在这尊神树旁边坐着,我的修为就会一日千里的增长着。
绝对是暴殄天物啊!
要知道,九日乌神树,那可是仙器啊,在从天上到地下的仙家名器排行榜上,都是数得着的。
尤其那九颗据说蕴含了上古九日乌精魄的火玉,更是有难以言喻的妙用。
※ ※ ※
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一句话,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不知是因为快乐总是过的很快,还是我们自己觉得它太快,但这句话很明显是对的。
感觉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没过去多久,这个属于他的国度,便开始有些人跳出来,他们大半都是祀院里那些稍有一点灵识的巫祝,他们一会儿指责我来历不明,不足以侍奉他们的王,一会儿又说我穷奢极欲,不是王后当为。
我只当他们是跳梁小丑,他们大约也是觉察到了我的灵息,可是凭他们连我一个小手指头不到的修为,能看出什么来?
不足以侍奉他们的王,笑话,是他们的王缠着我也!
说我穷奢极欲,那更是笑话,那些玉器他们又不能拿来吃,又不能拿来穿,只是摆来看的,天下间只有我能用,我拿来用一用,叫什么穷奢极欲?
这叫勤俭持家,这叫肥水不流外人天!
我跟本不理会这些跳梁小丑。
可是他却不乐意了,凡是跳出来的巫祝,很快就会消失掉,我知道,那些人是被派去修河堤了,从此每日风里雨里,再没有祀院里的清闲,我不可怜他们,谁让他们惹他生气来着。
可是,跳出来的人却一批接着一批,巫祝这位置也只好换了一批又一批。
他脸上的笑容于是渐渐的少了,甚至做他最喜欢做的那件事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高兴了。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对人类了解还太少。
直到有一天,他匆匆忙忙出去,好几天都没能回来,我终于有机会了解到真相。
那一天我上了街,我修练的很累了,一万多年,什么事也够了,腻了,何况我来这里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修行,没有他的痴缠,我终于有时间来看看周围的一切,享受一下自由。
我并不担心他的危险,我有一丝灵识始终附在他身上,如果他遇到危险,我能够第一时间赶去。
但是,街上的景况让我惊呆了,这里完全已经不是我来的时候的那个成都了。
这里的路人一个个面有菜色,衣衫褴褛,不复我来时的开朗欢笑,不复我来时的洁净光鲜,好像是另一个地方投奔的流民,可是那些脸孔,却明明还是我记忆里留有印象的那些脸孔。
而且,这些人一个个都用厌恶的眼光看着我,那眼光跟跳出来骂我的巫祝们一样,是在指责我是红颜祸水,蛊惑了他们的大王,让他们的王变成了一个好色无厌之徒,让他们平白承受苦难。
我才知道,玉石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那需要有人开凿出很深很深的矿洞,深入到不知多深的地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摸索挖掘,冒着生命危险将玉石搬运出来,就这个过程,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然后,挖出来的玉石要打磨,要清洗,要雕琢,又要平白花费很多人力物力,消耗很多心血,才能琢磨成器,很多原本是要种地的人,就把精力心血消耗在了这上面。
而且,为了要交换天下间唯一能切割玉石的锟铻刀,每年,还要从他们种出的粮食、织出的丝布里,拿出许多来,到遥远的另一个国度去交换。
搜集玉器已经让子民不堪其苦,又因为他一日复一日的痴缠着我,再不肯带领大家好好耕作,于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荒芜,收成越来越少……
是我,原来真的是我,让他的笑容越来越少,让这个安宁祥和的国度,越来越贫穷困苦。
我失魂落魄的回了家,路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忽然想起来,藤蛇虽然是勾陈大帝座下八神兽之一,在天书造册的神灵之属,却从来都不是什么吉兽。
腾蛇——
禀南方火,为虚诈之神。
性柔而口毒,司惊恐怪异之事。
出腾蛇之方主精神恍惚,恶梦惊悸,得使得门则无妨。
我是天生来的凶兽,虽然不是我的本意,可是我的的确确给他带来了灾厄,让他越来越担忧受困,没一日安定。
也许,离开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我并不想就这样离开,我下定决心,等他回来,要好好劝诫于他。
天书里所说的未必就是真的,至少我不觉得自己的性情,也跟天书里写的一样,所以,运势也未必是绝对的,我要将这里美好的一切统统改回原状。
※ ※ ※
可是我没有想过,规劝一个偏执的人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我刚说我以后不要玉石了,他便红着眼睛出门,说要给那些随便在我身边嚼舌根的人一些颜色看看,又立刻订下了规矩,祀院里谁若再敢说出冒犯我的话,河堤也不用修了,直接自己跳进河里里去堵便是。
这一次出门,他的杀气增长了好多,龙气却慢慢的淡了,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大致能想象出来,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于是我又委婉的劝他,不要老是纠缠我,多花点时间干正事,领大家把田种好是最要紧的。
可是我若说的重了,他便可怜兮兮的看着我,问我是不是不爱他了,不喜欢跟他那样那样,我若说的轻了,他便只是微微一笑,说我一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男人的事不要管。
我很想现出真身来,拎着他的衣领告诉他这并非玩笑,那是确实可见的,他的运势正一分分减少,若这样持续下去,他迟早会成为一个亡国之君。
可是我害怕,我现在知道了,人类的小孩子和大人是不一样的,小孩子能够轻松接受的事实,大人却往往无法想象,我害怕,如果他知道了事实,以后会再也不理我,我还不明白爱到底代表什么,可是我不由自主担心,以后他会再也不爱我了。
正面劝解不行,我只好改用其它手段,神兽藤蛇有导人入梦之能,这是自化形就拥有的新道能,于是夜里,我就将我在外面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变成了凄厉百倍的场景,影射到他梦里。
结果却是,他一梦醒来,泪流满面,抱着我瑟瑟发抖,我把他吓坏了。
可是即便如此,平日应该干些什么,不应该干些什么,他仍旧不甚上心,他并不明**里那些场景代表的涵义,他以为那只是一场纯粹的噩梦。
他们这些人类,信鬼神,却又不信鬼神,让我觉得他们心里面充满了矛盾,莫衷一是。
噩梦恐吓不成,我只好再想别的法子。
这时候,春天来临了,到了该播种庄稼的季节,于是我便拉着他到城外郊游。
这里的田野边,灌木丛,经常能听到一种浑身鲜绿的鸟儿,“布谷”、“布谷”的叫着,因为这时候正好是该布谷撒种的季节,所有人都管这鸟叫做布谷鸟。
我指着布谷鸟对他说,那是他的父亲灵魂所化,因为他的父亲担心自己的子民,春耕播种不及时,会耽误一年的收成,所以化身成这鸟,年复一年提醒着这里的人,及时播种。
这并不是故事,这都是事实,他的父亲叫做杜宇,最擅长的就是带领子民春种秋收,之前说过他因为水患禅位,后来鳖灵治平了水患,就迎回了他,让他继续做王,杜宇死了以后,化身布谷,提醒子民播种,他的子民于是尊称他为“望帝”。
我与他甚至还有一面之缘。
听了这个故事,他泪流满面的对着布谷焚香膜拜,但是,对百姓的衣食却依旧无动于衷,对玉器的搜刮也在继续,对子民的严厉也一日胜过一日……
他的心渐渐变了,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已经不习惯以往的清苦了,我当时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错怪了他。
但这个时候,这些挫折让我认为,我劝解不了他,他是王,我也无法强迫于他,为了停止他的行为,我只有选择离开,希望这样能让他回到正途。
这个决定我下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狠下了心,因为我意识到,虽然以后不能日日陪伴着他,但是我身为神兽,幻现由心,只是他不能见我罢了,我想见他,也只是转念间的事。
想到这个,我便好受了很多。
于是我收拾了行装,也没跟他告别,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我没有料到,他会急成那个样子,他茶不思饭不想,只是三天,整个人就憔悴的好像墓穴里爬出来的尸骨。
这让我既担心,又感动,担心的是,我的离开,似乎并不能阻止他往泥潭的陷落,感动的是,他是那么的在乎我……
他几乎派出了所有衷心于他的人马,甚至包括世代守卫王家的,拥有巨人血系的五丁,他命令这些人翻遍这片土地的每一寸地方,不惜代价也要找到我。
他这样做,已经是完全不在乎自身的安危了,这个时候,这片土地上叛乱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多,没有这些人保护,他的性命可能就在旦夕之间。
我只好现身出来,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告诉他,我只是回娘家探了趟亲。
我再一次满足了他的需索无度,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我始终还是要离开的,我不离开,他就不会醒悟。
只是这次,我决定用另一种方式,一种他绝对没办法派人来寻的方式——我要装死。
藤蛇虽是神兽,名里带个蛇字,蛇类冬眠的本能,它便也有。
接下来,就只看我的表演了。
我开始装成水土不服的样子,一日病过一日,一日憔悴过一日,终于在某一天,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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