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念是知道傅九衢和张巡之间的矛盾的,曾经还在赵玉卿的面前骂过张巡……
但今时不同往日,张巡已经给她解释过自己和张小娘子以及傅九衢之间的前情和矛盾,赵如念觉得此事不能怪他,只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
可是,当面与傅九衢撞个正着,大公主仍然觉得有点尴尬。
傅九衢面无表情,看着张巡牵马走近,黑眸冷了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扫一眼张巡,加重语气。
“你的宫女呢,侍从呢?全都是死人不成。”
“我,我……”赵如念咬着下唇,不敢拿眼看他,声音低低地道:“我让他们不要跟随,有张枢直保护我,就,就够了。”
“哼。”傅九衢冷笑,“你的危险正是他。”
“表哥!”赵如念有些不满。
她是赵祯迄今为止唯一活着的孩子,自是万千宠爱于一生,何时受过别人这般苛刻?纵是她有几分害怕傅九衢,可他也是当朝大公主,见不得傅九衢用这么讽刺的语气说她喜欢的男子。
“你们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饶过张郎?”
画风一变,傅九衢当即黑了脸。
“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赵如念面对傅九衢冷漠的双眼,又有点犯怂,结结巴巴地道:“我是和父皇请旨出来的,又不关张郎什么事,表哥那样凶说他做什么?”
傅九衢瞪她一眼,转头看着抿唇不语的张巡。
“若我是你,不会让一个小姑娘为自己出头。”
张巡早在离得很远的时候就看到了傅九衢,以及他护在臂弯里那个与张氏一模一样的女子。
关于大理相国千金要与广陵郡王联姻的事情,张巡早有耳闻,可远不如再次看到傅九衢和她在一起亲亲我我时那么刺眼。
琼林苑那夜,张巡初见大理相国千金,便怀疑她的身份。
再后来得知她和傅九衢打得火热,更是觉得她来历并不单纯……
可他没有想到,事到如今,除了恨,还是会嫉。那种一见到就心跳加速、热血上涌的嫉恨。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怎么会说变心就变心?看到辛夷小鸟依人地偎在傅九衢身边,张巡浑身的血液便不受控制的往脑门里乱窜,恨不得马上提刀宰了这对奸夫淫妇……
“郡王多虑了。”
张巡面无表情地走上去,握着缰绳朝傅九衢虚虚地行了个礼。
“微臣只是带公主审夜坊街市,并无唐突。更知道以微臣低贱出生,不配尚公主,懂得分寸。”
傅九衢:“你懂分寸便好!拿来吧。”
他伸手要张巡将公主坐骑交给自己。
张巡纹丝不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微臣会亲自护送公主回宫。”
“私带公主出游,你是不怕官家降罪,还是脑袋比别人多几颗?”
“嗬!微臣遵礼守仪,何罪之有?广陵郡王要砍微臣的脑袋,只怕也要先问过官家和大宋法令才是……”
“张郎,表哥……”赵如念一双眸子浮上水雾,轻咬一下唇片。
“你们都少说两句好不好?要出宫顽耍是我的决定,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让人听见还以为我这个大公主行为不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呢。”
此刻的她,正如曾经的张小娘子和段云,满心满眼都是张巡,又怎听得他妄自菲薄,听得别人用言语来羞辱他?
傅九衢望她一眼。
“程苍。”
程苍看半天热闹了,闻声大步上前。
“属下在!”
傅九衢:“送福康公主回宫。”
“广陵郡王。”张巡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咬牙切齿,“你不要欺人太甚。”
傅九衢冷冷剜他,“本王就是欺你,那又如何?”
“傅九衢!”
“表哥……”
赵如念气处小脸通红,张巡则是漆黑着脸,一双眼瞳阴森森地盯着傅九衢,恨不得拔刀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可最终,他还是慢慢地将手上缰绳递给了程苍,盯着傅九衢看了片刻,这才拱手朝赵如念行礼告辞。
“恕臣不能相陪了。大公主,再往后,请不要再召臣相见。臣,不配!”
说罢他拂袖而去。
那神色模样,可以说铁骨铮铮,相当有气节。
“张郎,张郎……”
在赵如念焦急的喊声里,辛夷心里沉甸甸的。
任何一个变数,都是蝴蝶的翅膀,都会引来定数的改变……
可是,今夜不让公主跟张巡去,就能阻止故事的既定轨道和走向吗?
那一种手握剧本,明知道有人要踏入陷阱万劫不覆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辛夷有霎时的恍惚。
“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
辛夷微微扬唇,不去看傅九衢询问的目光,摇摇头,恢复脸上的浅浅笑意。
“公主走了吗?我们也走吧。”
傅九衢看着程苍将固执的赵如念带走,这才敛住冷戾的表情,朝辛夷温柔一笑,活像个讨赏的小狼狗。
“小娘子,我这片翅膀扇得好不好……”
辛夷低下头,不让人看到她压抑不住的笑意。
“郡王的翅膀,自然是好的。”
傅九衢眼窝里生出暖笑,突然手痒,很想去捏她的小脸儿。
但这是大街上,他克制住涌动的情潮,将辛夷纤弱的身子往臂弯里带了带,绕过她的肩颈,轻轻地指路。
“走吧。”
·
西浮桥,张宅。
张巡没有接到赵如念,计划落空,心里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从周忆柳那里入手,再到樊楼与大公主偶遇,借着梅子酒的酒意帮大公主教训了几个想要觊觎公主美貌的登徒子,以一敌十,如千军万马中一招毙敌,对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来说,张巡的出现宛若英雄临世,更何况张巡本就长着一张不俗的脸,公主那一颗芳心,当时便乱成一片……
因此,赵如念不会知道那些个登徒子来自何处。
更不知道她信任的那个小周娘子柔柔弱弱的外表下有一颗怎样的狼子野心。
·
天色愈发暗沉,绵绵细雨落下,弥漫了整个汴京城。
张巡是独自一人走回去的。
在路上,他淋着雨,想了许多。
这一生的仕途看似顺畅,可每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让他愤怒又无助。他如此努力奋进,只因没有像傅九衢一般生成皇亲国戚,便要让他在人来人去的马行街上当众羞辱。
杀父仇,夺妻恨,哪里能忍?
张巡双眼被愤怒烧得通红,推门进去时,看到黑暗里蹑手蹑脚的人影,上前就是一个抬脚飞踢。
“砰!”张四郎被踢得痛呼一声,惨叫。
“哥,哥,饶命。是我,是我,四郎……”
张巡收住身势,冷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张四郎抖了抖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捡起那把油纸伞,责怪地睨他一眼,“不是你让我和父亲今晚不许回家,不许碍你的事嘛?我们原本准备去锦庄听戏,哪晓得半路下雨,我回来给爹拿伞的,马上就走……”
说到这里,他可能觉得孤魂野鬼似的张巡有些奇怪,斜着眼睛上下打量。
“话又说回来,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掉了魂似的?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和爹怎么就碍你事了……”
如今张四郎借着张巡的势,也在军中谋了个职务,虽然没什么大出息,比昔日游手好闲的时候正经多了。
可是,张巡看到他就像看到仇人似的。
“滚!没用的东西,全是没用的东西。”
“哥,你怎么了……”
“滚出去。”
“……”
张四郎麻溜的滚了,顺便将伞递给了张巡。
张巡用力拂开,大步回屋。
斜刺里一个小厮走过来。
“三爷。”
张巡停下脚步,“何事?”
小厮撑着伞紧张的小跑走近,递上一个信封。
“方才有人塞到门缝里的,上头写着三爷的名字。”
张巡低头看了看,心里一凛,示意小厮退下,将信封塞到怀里,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檐下,这才就着不太明亮的檐下灯,拆开信件。
“行远兄敬启:那日偶见行远兄樊楼英姿,甚是仰慕。欣闻兄得幸于公主,为表贺意,邀兄明日未时,在樊楼老地方共饮畅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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