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霜声声悲切,听者无不为成璧心伤。
同时又恼恨冯驸马枉顾人伦天道,若非他从中作梗,慕云归大可与成璧双宿双飞,成璧母女三人也不必遭此劫难,骨肉分离天人相隔。
李兰舟出奇地平静。
“我从一开始便怀疑,阿星并不是我女儿。因我亡妻从未同我商议过未出世孩儿的名字,可你却说,她叫‘星仪’。这名字取得真好,成璧夫人一定很爱她的孩子,才会取这样男女皆宜的名字。只可惜她也不知道自己怀了双胎罢?所以才只取了一个,却叫两个人用了。后阴差阳错,名姓都撞了。”他慢慢张口,说,“我养育阿星这样多年,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生骨肉。但我护不住她,只能尽我所能去弥补她。我明知纵容是错,可我无法面对她…终究还是我对不起阿星,才酿成今日恶果。若非她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我一辈子也不敢将这件事告知于众…或许,我从一开始便不配做她的父亲。”
胡清霜伏在阿星身前痛哭不已。
倘若李兰舟在其它什么地方说出这番话,定要有人质疑他所言。
如今在獬豸鼓前,已不是一句诚意可以轻易言说的。
世人畏惧神明,獬豸神兽能辨曲直是非。只是想要为自己说话,必须要付出代价。李兰舟已敬献双目,已无人敢说一句否定他的话。
萧瑧走到獬豸鼓前,转身对众人道:“獬
豸鼓前不说假话,小王知晓诸位心中定然多数对冯雪拥品行有自己评价。但这些年来冯雪拥日日行善,广开私仓、大设粥棚、接济流民亦是众所周知之事。”
那些个曾受过冯驸马恩惠的,听到简王这番话后纷纷点头。
“是啊,冯驸马的确做过不少善事。”
“冯驸马曾施粥,救了不少人的命呢…”
“冯驸马走前我们还去送了他…”
“如此一来,岂不是功过相抵了?”
渐渐地,围观百姓中自发分为三派:一派坚定不移地认为冯驸马该死,恨不得能五马分尸才好;一派则以冯驸马往年做事不留后路,其后却有改过自新之貌,不该严惩;最后一派或沉默或嗑瓜子或瞧另两派打架的热闹,总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阊阖门前一时间人声鼎沸,吵闹得不可开交。
宫廷又涌出数百禁卫,上前维持秩序。
一年逾古稀发须皆白的臣子颤巍巍地向萧瑧拱手:“李兰舟既已击鼓,便没有功过相抵的道理,否则他这双眼睛不是白白送了獬豸?老臣观殿下今日衣着庄重,莫非殿下要行大事?”
萧瑧抬手回了一礼,笑道:“不瞒诸位,小王今日亦打算击鼓,为人鸣冤。”
自獬豸鼓立在阊阖门后,击鼓之人凤毛麟角,却是清一色平民百姓,如李兰舟这等出身高门的还是头一个,更不要说王侯将相。
萧瑧这番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轰然间又炸开一声巨响。
吵嚷打闹的都停了手,看热闹的也将视线聚集到这位素来矜贵又心思难测的简王身上。
帝后眉头紧锁,尤其是皇帝,心底更是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太子夫妇也忍不住侧头来看;萧纯与裴澄练二人都怔住,泪水还挂着脸上,看着萧瑧愣在当场。
李兰舟有些惊讶,却还是默默地挪挪了位置,将鼓前那块不大的空地让给他。
百臣交头接耳足足有半刻钟,最终还是刚刚那位年迈的老者开口:“獬豸鼓自然是人人可击的,可是但凡来击鼓的人,多数是无权无势,走投无路才会这样做。而殿下生来尊贵,又入廷狱办案,想要为谁鸣不平,写一副卷宗出来便可了事,为何要来击鼓?”
萧瑧理了理衣冠,确信自己此刻是从容且体面的。
他微微昂首,正色道:“自小王出世,陛下予小王尊荣,娘娘予小王肉身,小王在廷狱之中不过为大魏尽微薄之力,自不敢悖法滥权。”
他说罢,抬手取下冕冠和旒珠,拨弄了一下后又说:“生而为王,自带冕冠。头顶有冕板前低后高,它要小王时时俯察民意。可前又有旒珠障目,使小王有所不见。”
萧瑧说着,又看向皇帝,“要我有所见,又要我有所不见。恕儿臣愚钝,儿臣实在没有这样大能耐。”
他放下冕冠,郑重其事地交由青阳,转身又走到鼓身前。
“小王自小乖戾倔强,常常逆行君道,惹陛下不喜。”他伸出双手,又道,“今日约摸是最后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若想要击鼓,需得拿自己最珍贵的物事来换击鼓资格。李兰舟能依赖太子妃长女,钱财名利对于他而言不算重要,那双眼睛却是极重要的物件,足可见其诚意。
守鼓二人拿着鼓槌面面相觑。
毕竟是头回见王公来,实在难办。
一人硬着头皮说:“殿下若要击鼓,也需以物易击鼓之资才是。”
“殿下不可以亲王之位来易,因殿下曾被废黜过,可见亲王之位并非殿下爱物。”另一人又道,“殿下也不可效仿李兰舟,獬豸神兽不食天家骨血。”
萧瑧放平了双肩,似乎是早有预料。
他轻声问:“简王之位不值钱,简王威严可还有价值?”
守鼓人一愣,谨慎思索片刻后点头:“殿下乃廷狱之主,是大魏第一利器,殿下威严罕有其匹,价值无量。”
“那就好。”萧瑧松了一口气,“那便用这个来换。”
皇帝登时察觉到不妙,同左右递了个眼色。
禁卫一股脑涌上前来,却被萧瑧带来的人拦下。
“灵鉴!”皇后惊呼,“你要做什么?!”
日光之下,众人只见素来骄矜的简王伸直了双臂。有侍女上前,从容地为他褪下青衣,又解去佩绶大带。
红裳之上,白色纱衣被风声刮得沙沙作响。
“
三哥哥…”裴澄练瞪大了眼睛,又捂住嘴巴,看着那抹红裳白衣也被褪去。
白玉色肌骨展现在万人眼皮之下,街头追逐打闹的三岁小儿尚且还裹件小裙遮羞,而传闻中备受宠爱的皇帝幼子此刻却未着寸缕。
阊阖门前瞬间鸦雀无声。
从前总以为冰肌玉骨是形容女子的,可这位素来养尊处优的三殿下竟也有如此一副顶好皮囊。
只是白玉微瑕,他脊背腰间尚有数道划痕,联想到日前大婚,不难知晓与那位新妃燕尔和睦。
萧瑧向守鼓人伸出双手,那二人如梦初醒,恭恭敬敬地将鼓槌递上。
众人见他脊背手臂上的结实肌肉上下抖动,尔后一声巨响冲破云霄。
“简王萧瑧,控告前驸马冯雪拥嫁祸慕云归贪污徐州赋税二百万两——”他昂首挺胸大声喊道,“与当今天子包庇冯雪拥,以致慕刺史含冤暴死狱中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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