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亡妻徐氏尚在世,有妊在身,产期则在端午前后。我与徐氏是少年夫妻,虽已育有一女玉镜,却也极重视这未出世的第二个孩子。时逢四五月,那时期多有雷雨。家庙经年未修以致多处漏雨,徐氏便劝说我先着紧家庙修葺,她生产有婆母妯娌看顾,叫我放心前去。因之前生育过,我与徐氏自觉此次分娩定然更顺利,便于四月末动身前往家庙…”李兰舟说到此处,声调再也无法平静,“待我归来时,徐氏已难产而亡。仅留有一女阿星。”
说罢这句,李兰舟哽咽不已。
“阁下节哀,只是某有一问,这才冒昧打断阁下。”百臣中有人道,“阁下曾说令嫒与三王妃同名同姓,然而据我等所知,她二人不仅同名同姓,连同相貌亦是无二,也曾因此大闹显阳殿。阁下如何看待此事?”
医丞提着药箱来到李兰舟跟前替他止血。
李兰舟刺痛的双目麻痹了两分,可心头绞痛不曾轻减过一分。
他拱了拱手,又道:“大人问得好。不瞒诸位,此前孩子在腹中时,我与徐氏也曾商议过孩子的名字。因不知是男是女,此事便作罢。然而回来之后旁人却说,亡妻逝前已为她取过名字,便是‘李星仪’。此事极为可疑,但那时我新丧妻,心中悲痛难抑,便没有细想。如今看来,倘若我那时注意到此事,便不会酿成今日惨剧…”
年少结为夫
妻,妻子却因生产而亡,确实令人难以接受。时人有共情些的,已经开始落泪。
医丞为李兰舟奉上一杯水,他道了声谢,一口饮尽了。
“徐氏亡去之后,我过于伤心,日日酗酒度日。作为父亲,李兰舟算得上是这世间最不堪的那一位。尤其每每看到小女儿阿星时,便会想起亡妻,如此一来便常常疏远她。”李兰舟又道,“所幸有家母和弟妹照料,阿星算是平安长大。玉镜三岁起便能识文断字,阿星虽然不及,却也聪明伶俐——值得一说的是,那时阿星口齿清晰,并非如后来诸位所见是个哑巴…”
“这是为何?”人群中有人发问。
众医丞在下面同人解释:“哑症并非只是喉咙声带上出了病症,亦有心病一说——倘若人有心病,那么他极有可能得这世上任意一种病。”
众人懵懵懂懂时,又听李兰舟开了口。
“阿星六岁那年,冯雪拥来我府上探亲。恰逢阿星庆生,而冯雪拥又是朝中权贵,我心中高兴,便邀他一同入宴。”李兰舟仰头咬牙切齿道,“那时他初见我女儿,手杯打翻,酒洒了一地。我只当他是不小心,却不知他已经盯上了阿星…午夜我骤然醒来,打算去香厕出酒。经过我女儿院落时却不见一名家仆。我正疑惑之时听阿星像是在嚎哭,循声而去,便看到…我看到…”
李兰舟说到此处,血和泪混着药潸然而下。而他额
头青筋根根暴起,嘴巴剧烈地颤着。
医丞们见他如此,忙上前往他嘴里塞了块抹布,以防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随后又是施针又是按摩,总算让他稍稍平静了些许。
在此期间,没有一个人督促他说下去,能听到只有窃窃私语,能看到的只有一张张不忍的面孔。
李兰舟情绪恢复之后,连拱手的力气也无,只低了低头算是道歉,继续开始控诉驸马冯雪拥。
“自这件事后,阿星便不讲话。”李兰舟含泪道,“她夜间沉睡时常惊醒,若有仆婢夜间侍奉被她撞见,她便虐待那些仆婢——开始并不过分,顶多抽上几鞭或是将人发卖。但时间一久,加之冯雪拥往来愈勤,她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想是心中无处发泄,她虐杀仆婢成了常事。她嫌麻烦,我便跟在她身后为她处理尸首,至今连同家母侍婢庭芳在内已有六人之多。”
此言一出,阊阖门前一片哗然。
可怜?可恨?更多人却还是觉得她可怜。可恨自有可恨之人,若无可恨之人,拿来可怜之辈?
“你是她爹,你怎么不为她做主?!”
“你就是个懦夫!”
“我要是你,我当场就杀了冯雪拥那禽兽!”
人群中早有人愤愤不平,开始高呼痛斥李兰舟懦弱。
李兰舟攒起了力气,对着声音的方向拜了拜。
“我想杀了他的心一直都有,若有机会,我早便杀了他!”李兰舟又道,“可我与阿星能走
得开,我李氏全族如何走得开?冯雪拥身居高位,又是皇亲国戚,我拿什么与他抗衡?”
叱骂李兰舟的声音渐渐小了,将心比心,即便不懂的人,此刻也能感受到他的纠结酸楚。
“我不仅有阿星,我有大女儿玉镜,我还有老母亲。”李兰舟悲声道,“我是无用之人,我自知这世上最愧对阿星一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她…所以她想要什么,我便应她。哪怕她杀人,我也会替她收拾…诸位或许又会说,我该好好教导她,不让她做那等事。可是,诸位,我女儿遭受这等事,身为父亲,我该与冯雪拥同归于尽才对!我懦弱苟活于世已无脸面做她的父亲,我又怎敢以父亲的身份去教导她?”
一切的不理解,不过是因为人人不是李兰舟罢了。
但能成为李兰舟的只有李兰舟本人,他既这样做,便只能是这个结果。
“十年…”李兰舟仰头痛哭,“自阿星六岁生辰之日起,冯雪拥奸|污小女十年。诸位若是不信,可去查调自太和十八年至二十八年中冯雪拥探亲日期,十年来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到死也不会忘!他每每借口回关中,总会绕回赵郡,借机奸|污我女…阿星更于二十二年、二十五年堕下两胎…后面她进京之后的事,诸位也都知道了。”
有人掐指一算,当即便骂了数声“畜生”、“禽兽”。
百臣中有人开始质问:“冯雪拥做出这
等禽兽不如之事,你怎么敢将你女儿嫁给他儿子?!”
李兰舟虽精神大伤,仍捂着胸口答:“事已至此,我也不在乎什么脸面。当初小淮阳君冯翊与阿星厮混,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我不止一次地劝说过她,但她却同我讲,冯翊不知冯雪拥奸|污她一事。她知道冯雪拥只有冯翊这一个儿子,也最珍视这个儿子,所以她嫁给冯翊,是为了报复冯雪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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