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徐州?”凌相深深蹙眉,“好端端的,为何要回徐州?”
蓝清让默了默,正犹豫着是否要将袖中那份书信给凌相时,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刚刚过去的送葬仪仗有多少人?”
凌相回忆了一瞬后,答说:“约摸百十人,你…”
他说着,渐渐睁大了眼睛。
“冯驸马受人爱戴,怎会仅有百十人送葬?”蓝清让万年不变的平和面孔出现一丝裂缝,“刚刚过去的不是冯家的人!”
刚说罢,凌相便大声命令车夫前行。
不知为何,他心中漫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而就在此时,真正为冯驸马送葬的人才刚刚出了府门。
冯翊手执丧棒,正在后方同妻子拉扯。
“阿星,听话。”他心中再悲恸,却也要打起精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可惜阿星一直缩在门内,死活不愿出门。
她披麻戴孝,眼睛频频看向门外,面上满是惊恐。
冯翊无奈,最后丢下一句:“你再不跟我走,我就将你一个人丢下了。”
阿星听后猛然抬头。
“我爹呢?”她的嘴一张一合,无声问道。
冯翊一怔,随后蹙起了眉头。
“岳父大人伤了三王妃,已经下了狱,此时我也没法子将他弄出来。”他复又道,“不过他既是你爹,又是太子妃的爹,不会有人太过为难他,你放心…”
“我害怕…”阿星摇着头,口中喃喃道,“我要找我爹…”
以冯翊的了解,阿星与李兰舟算不得亲近,
甚至说,在很多时候,她是憎恶自己的父亲的。
冯翊只当是她又开始耍性子。
眼见着仪仗已出,他是孝子,耽误不得,索性又来拉她。
阿星一个闪身躲开了他,朝外面奔去。
冯翊怕她在这个时候惹出事,厉声唤来几个仆妇:“你们怎么也不看好夫人?快将她找回来!”
仆妇们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胡清霜迎上来,道:“差羽,你去送你爹,我去看看她。”
冯翊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有劳表姑母。”说罢便大步走出门外,紧赶慢赶地追着棺椁而去。
胡清霜在府内找了一会儿,最终在冯府西南侧的角门找到了阿星。
阿星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拼了命地想要出去,却被几个仆妇死死地拽了回来。
“夫人!夫人!”仆妇们好声好气地劝道,“您该去前院儿了,不能在这儿。您公公殁了,您要同公子一道磕头送他的…您这是想要去哪儿?”
阿星并不理会她们几个,只是伸出了手,长长的指甲探向门的方向。
“我爹呢…”她口中喃喃着,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我找我爹…”
胡清霜几步上前,抓着阿星的肩膀,咬牙道:“你爹为了你,已经入了狱…你不记得了么?!”
阿星半张着的嘴渐渐合上。
她回头看着胡清霜,眼中似有迷茫。
胡清霜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前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当时你在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他说
自己伤了那位,殿下雷霆大怒,这才将他逮走又封了冯府…你这会儿去哪儿找他?要去只能去牢狱找,还要去廷狱去告。可他伤了人是事实,你要如何去告?”
阿星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胡清霜。
“人是我伤的。”她说。
正当胡清霜与众仆妇惊讶之际,阿星突然挣脱开了她们,没命地向外跑去。
她跑出了角门,跌跌撞撞地来到街上。
此时送葬的仪仗已然远去,冯翊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阿星不知向何处去,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直到街转角的一个糖人摊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阿星朝着摊子走了过去,细细地端详那一排的糖人。
金灿灿的麦芽糖后,一个熟悉的面孔正看着她笑。
“近来可好?”他拿起一个捏好的糖人送到她身前,“李兰舟这次可不在你身边了,谁能来护你呢?”
阿星退后两步,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阿星,见到我,你怕了吧?”他慢慢地站起身,道,“以后就不用怕了。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阿星苍白的面孔开始出现裂痕。
她丢下手中的东西,转身朝着人流密集处跑。
此时已临近午时,因正值仲春,踏春郊游来往贸易者甚。
铜驼街上车水马龙,突然却出现一阵骚动。
-
李兰舟出狱时,有一瞬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牢头为他解着杻镣,他则看着眼前座上的年轻亲王,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殿下不用卖
我人情,实话告诉你——即便人不是我伤的,早晚有一日,我也要杀了她。”
“你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萧瑧沉静地看着他,道,“但是孤很好奇,你既知道阿星不是你的女儿,为何还要这般维护她?”甚至能为了她,伤害她真正的亲人。
李兰舟仰面抬头,胡茬下的嘴唇是苍白的。
“我并非一开始便知晓她身世。”他道,“但我从一开始便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萧瑧还有要紧事要办,不打算同他多说。
“你有你要维护的人,孤也有要守护之人。”萧瑧起身道,“若你有冤屈或是难言之隐无处去说,可以求上太极殿。如太极殿不顾,可以去求阊阖门前的那两只鼓。”
他说罢,便带着人走了。
李兰舟看着简王远去的身影,随意理了理衣裳,大步走出牢狱。
李兰舟走在阳光之下,还在思考着——萧瑧此次为何突然放了他?难不成他真的知道了什么?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见街首聚集了许多人,来往车马被堵得水泄不通。
雪化之后人|流多了起来,倒是有不少车马来不及刹住撞倒行人的,不是什么稀罕事。李兰舟没有理会这些看热闹的行人,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心道还是应该先回别苑修整一番,再去冯府找他的阿星。
然而就在他经过人群时,忽听有人道——
“撞死了个姑娘。”
“也不怨车快,谁让她突然窜出来的,
马也刹不住,这才将人撞死了…”
“咦?这姑娘还没出孝?”
“真是个美人,怪可惜了的…”
“她见着车也没喊,好像是个哑巴来着…”
李兰舟的心跳骤然停了。
恰好一列禁军走来,将围观人群清到路边。
李兰舟慢慢地转头看去。
天地仿佛突然变得粘滞,禁军长靴缓慢地移开,露出了马蹄之下仰倒在地的人。
她穿着麻衣,头发散乱,胸腹像是被马蹄踏过一样深深地陷下去一块,整个上半身都被染成红色,像是一条受伤的白色幼蛇,正以奇异扭曲的姿态蜷缩在血泊中。
她偏着头,瞳仁却已经没了光彩。
却又像是在看着他,像是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接她。
一阵耳鸣声钻进李兰舟的脑中。
他仓皇着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她身前。
“阿…星…”
李兰舟一开口,嗓音已经没了音调。
“阿星…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他看着她的胸口,茫然道不知如何下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一手抄在她膝弯下,另一手颤颤着揽过她塌陷破碎的肩背,将她抱了起来。
横死之人晦气重,无人去拦,无人敢拦。
李兰舟抱起阿星,一步步地往前走。
众人见状,喧闹声随之静了下来,默默地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阿星,累了吧?”李兰舟轻声道,“睡吧,爹在呢。等爹办完这件事,就带你回家。”
李兰舟抱着阿星,一步步地朝阊阖门走
去。
阊阖门双阙前各立一只半丈来长大鼓,鼓面泛着黄白色,中间用朱砂绘着一只形状奇异类羊的神兽。
两鼓之后各立一守卫,端正刚毅的一张方脸,身材魁梧高大,穿着黄金战甲,腰佩狮首双刀,与所见禁卫大有不同。
他们见有人前来,诧异地与彼此对视一眼。
左鼓那人上前,一手按着腰刀,一手横在身前。
“阁下可知这是什么鼓?”守鼓人高声问道,声音穿透八方。
“獬豸双鼓。”来人平静地道,“陈案冤案能击鼓,击鼓能告天下人,不是么?”
守鼓人点头,又道:“若你诬告他人——”
“若诬告他人,李兰舟用性命来偿。”
守鼓人看着他怀中的尸首,没有丝毫动容:“阁下用何物易击鼓之资?”
“我大女儿身居高位,名利钱财于我总是不缺,算不上诚意。”李兰舟将阿星的尸首慢慢放在地上,从她腰间摸出那把匕首,“那我便用这个来换——”
说话间,李兰舟手起刀落,刺瞎了自己一双眼。
守鼓人一惊,终于开始重视眼前这个男人。
只见他双目之下血流如注,却依然面色如常。
一人伸手引着李兰舟上前,另一人双手奉上鼓槌。
李兰舟接过,将十数年来积攒的怨恨聚在手上,朝獬鼓狠狠砸去。
他张开嘴,面上鲜血混着眼泪涌入口中。
只听他高声道:“赵郡李兰舟,控告前驸马冯雪拥!冯于太和十八年,诱|奸我六
岁爱女阿星!”
——
可以跟李兰舟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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