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安悠悠醒来,送子殿中一片狼藉,他晃了晃脑袋,来到张捕头的身边。
先是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捡起地上明晃晃的官刀将他身上缠绕的丝线斩断,将他喊醒。
“哎呀,我的脑袋痛死了!”
张捕头腾的一下坐起,双手抱着脑袋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
“陆公子……都结束了?”
陆正安点了点头,指着神台下的一具红衣尸体道:“老观主已经伏法,官爷可以结案了!”
张捕头长出了一口气,伸手将身上残余的丝线扯下,一骨碌站起,猫着腰在地上摸索起来,最后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金灿灿的官印,小心擦拭一番,放入怀中长出了一口气。
地上七具尸体很是显眼,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他们原本是送子观七名香童,老观主从地下暗室逃出来时神魂有伤,故此冲入送子殿中,将他们的三魂七魄全部吞噬了。
“这个妖道,死有余辜!”
张捕头从陆正安手中接过官刀,来到了神台下老观主那具尸体旁,用刀尖左右翻了翻他的身子确认此人已经死透之后,才放下心来。
陆正安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送子娘娘的泥胎法身,面前露出喜色,此时的送子娘娘的法相金身神采奕奕,与先前大不相符,她活了过来。“官爷,莫要再问了,接下来就等子时已过,命他们将这些人记录女子生辰八字的裱纸在香炉前烧掉,到时官爷自会得知一切!”
张捕头闻言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推算了一下天色,此时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时间这么久,不能在此干等,低眉沉思了片刻,他抬头看向神坛上的泥胎法相,再望那九名神色各异的婴童,心中升起一团无名之火,抬手一指前方,喝道:“来人,将这九个泥胎婴童给我搬下来,抬到院中砸了!”
他一开口,六名香童闻言立即开口祈求,道:“官爷万万不可,此乃神迹,若是动了他们会出大事的!”
张捕头哼了一声,手持官印转过身来,瞪向六人,沉声道:“九个不明底细的东西,何来神迹一说?本捕头儿瞧他们十分不顺眼,怕不是哪里的孤魂野鬼胆大妄为,跑到这送子观鸠占鹊巢,蛊惑人心来盗取香火来了!”
“来人,给我搬!”
他一声令下,身后几名捕快身手敏捷爬上了神坛,就开始搬运九名泥胎婴童。
“官爷,我觉得有些不妥……”
关键时刻,陆正安伸手点了点张捕头的后腰,开口说话了。
张捕头诧异,方才陆正安都是一直在他心中将话,这次他并没有,而是直接开口。
“为什么?”
张捕头回头,皱眉看向陆正安,陆正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回道:“等下,有人叫我……”
说罢,他伸手一指大殿外,送子观门口那里站着一位妇人,正往大殿中观望。
“陆夫人?”
张捕头抬头挺胸,面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看的清楚,那妇人身姿婀娜,犹如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
她站在送子观外,口中呼唤陆正安的名字:“正安,天要黑了,该回家了!”
陆正安回应:“稍等,我与官爷说一下!”
说罢,他伸手将一脸笑意朝着殿外行走的张捕头拦住,小声道:“官爷,你这是做什么?莫要忘了正事儿!”
小正安面上有怒气闪过,他发觉这位捕头儿看向娘亲的神色有些不对。
张捕头经他这么一扯,回过神来,讪讪一笑道:“见到陆夫人,我想过去打个招呼,你不要拦我!”
陆正安闻言气笑,抓着他的衣服不让他前去,压低声音道:“我劝你不要有什么想法,老老实实跟我在一起,否则等下会惹出大事!”
“嗯?”张捕头一愣神,连忙止住身形,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陆夫人来叫你回家,我该如何应对?总不能陪你一起回去!”
陆正安听后气道:“官爷胡言乱语什么?”然后身后一指门外,冷声道:“你看清楚了,那是我的娘亲吗?”
张捕头听后乐了,伸手一指门外,道:“笑话,陆夫人我岂能认错?你连你娘亲都不……”
话未说完,张捕头愣在了原地。
送子观门口哪还有什么人?
他先前看到的那个妇人突然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张捕头低喝,陆正安没有回答他,而是小脸绷紧,紧紧盯着神台上搬运九名泥胎婴童的几名捕快。
“小心!”
他大喊一声,张捕头闻言转头,只见一名捕快兄弟不知什么原因从半丈多高的神台上莫名其妙的掉了下来,砰的一声,口吐鲜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昏死过去。
“怎么回事?”
张捕头大急,无心顾及刚才的事情,赶紧托着官印拉着陆正安走了过去。
神坛上其他几名捕快愣了一下,顿时从上面跳了下来,查看受伤兄弟的伤势。
六名香童浑身颤抖,跪在地上高呼:“娘娘显灵了,娘娘显灵了……”
张捕头闻言猛地回头,怒喝一声:“都给老子闭嘴!”
他此时正在气头上,又见几人如此,起身站起来举着官印,盯着送子娘娘的泥胎法相,沉声喝道:“送子娘娘,你若有灵,还不现身一见!”
他是真的大胆,竟然要送子娘娘现身见他。
“官爷不要动怒!”陆正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察觉到一丝煞气,从张捕头身上散发,小声道:“并非是送子娘娘伤人……”
张捕头听后,目光落在九名泥胎婴童之上,沉声回道:“莫不是这几个东西再作妖?好大的胆子,官家面前也敢作祟?”
说着,他命人拔出官刀,将神坛围了起来。
“头儿……”
一声虚弱的呼唤,是那名从神坛跌落的捕快,他醒了过来,此时正在发抖,像是冷的厉害。
“你感觉如何?”
张捕头赶紧蹲下身子,伸手一摸这名捕快,一股寒意直涌他的体内。
短短几息间,这名捕快苏醒之后,身上蒙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他的身体抖如筛糠。
“怎么会这样?”
张捕头已经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陆正安也蹲下身子,伸手一根手指在这名捕快得身上碰了碰,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叹道:“一切都真的灵验了!”
“你说什么?”张捕头回头,他听到了陆正安的呢喃,紧紧的盯着这个孩子。
陆正安没有回答张捕头,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金色的符纸,有摸出一个火折子,吹染了火焰,小手夹着符纸在捕快额头眉心晃了晃,然后将之点燃,丢到了捕快得身上。
张捕头见状连忙神手去阻挡,喝道:“你做什么?”
陆正安看了他一眼,回道:“官爷要是想他活活冻死,就将那纸扑灭吧!”
闻言,张捕头赶紧缩手回来,沉声道:“你务必要给我一个交代!”
“唉!”陆正安摇了摇头,清澈的眸子盯着那枚符纸在捕快得身上燃烧殆尽,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并未有任何灰烬,仿佛这枚符纸真的烧的一干二净。
捕快身上的冰霜也在快速褪去,脸上也逐渐有了血色,精神逐渐好转。
“我这是怎么了……”
异象来的快去的也快,短短十几息,这名捕快两世为人,似乎他忘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恍惚之间如坠冰窟,后来又遭受曝晒,一团真炁暖流涌入了他的心窍,浑身无比舒畅。
“你现在感觉如何?”
陆正安瞪大了眼睛,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道,他询问这名捕快。
捕快回道:“感觉很是舒服,体内有一股暖流,在慢慢移动!”
说着他站了起来,和正常人无异,看到神坛时,一拍脑门,惊呼道:“我想起来了,我从神坛上掉下来了……”
张捕头见状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陆正安,低声道:“你早就知道会出事?”
陆正安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回道:“我告诉过官爷,这样不妥……”
张捕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望着陆正安若有所思,陆正安站起身,在他的耳畔轻轻耳语了两句,张捕头的神色阴晴不定。
“我明白了,那就暂时不动这几个泥胎!”
他起身下令,将几名捕快叫了回来,然后命他们收起官刀。
“真是荒谬,一个泥胎法身也会生病!”
张捕头小声嘀咕,众人不明所以,唯有陆正安和张捕头两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正安告诉张捕头,现在还不能动这几个泥胎婴童,送子观的娘娘病了,只等时机一到,一切谜团都将会大白于天下。
“刚才门口的那人不是陆夫人?”
张捕头耿耿于怀,他坚信自己没有看错,送子观门外的确站了一个妇人,并且陆正安也亲口说了,有人喊他回家?
“官爷看错了,那不是我的娘亲!”陆正安开口解释:“我早就与娘亲有交代,她不会出来找我!”
“那我瞧见的是谁?”
张捕头摸不着头脑,他肯定没有看错,那人太过真实了。
陆正安笑道:“此时此刻,最不想你我待在这里的人,便是你所看到的那个人!”
“最不想你我待在这里的……”
张捕头自言自语,然后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泥胎法相,低声道:“是送子娘娘?可我为何看到的是陆夫人?”
陆正安听到这话,哼了一声:“请官爷以后自重,不要总惦记有夫之妇,我爹爹不在家中,可还有我正安呢!”
被人直接了当呵斥,张捕头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他强行解释:“你误会了,我可从来没有那心思……”
陆正安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张捕头,张捕头尴尬不已,没话找话,问道:“那你看到的是谁?不是你娘亲吗?”
陆正安摇了摇头,笑道:“我看到了一个婴童,他喊我出去玩耍……”
深夜,一个婴童叫他出去玩耍,这确实有些诡异。
“唔,我明白了!”
张捕头深深看了一眼神坛,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这些东西果然邪异!”
陆正安听后笑道:“官爷放心,有人守在暗处,只等时机一到,便可以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张捕头现在心中很不舒服,他拉着陆正安走到了大殿外,坐在了台阶上,道:“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
陆正安眨了眨眼,回道:“官爷想问什么?”
张捕头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你现在是陆公子还是那个人?”
陆正安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上下看了看自己,笑道:“官爷怎么会问出这话来?我自然是陆正安啊!”
张捕头一脸怀疑,又道:“那今日公堂之上的可是你啊?”
“公堂?”陆正摇了摇头,回道:“这个问题我先前在送子观外的茶摊上就已经回答过你了,我一直在茶摊上喝茶,等候官爷,哪里都没有去过。”
张捕头听罢,又道:“那你也没有在顺来茶馆说书,更没有前往城北的千年古树所在得到地方了?”
陆正安摇头,一对眸子清澈见底,笑道:“官爷活见鬼了?”
张捕头苦笑:“还真是活见鬼了!”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忽而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鸟叫声,两人倍感诧异,抬头一看,只见送子观的门庭之上站着一只雪白的百灵。
“时机到了!”
陆正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起身对张捕头道:“官爷现在可以下令,命那六名香童将记有生辰八字的裱纸删掉了!”
张捕头正盯着那只百灵,闻听此言一愣,道:“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亥时不到啊!”
陆正安回应,道:“你吩咐下去便是,应该是情况有变,我只负责传话!”
张捕头看了陆正安一眼,又看了看门庭上的百灵,沉声道:“是那个算命先生?罢了……”
说过这话,他便从台阶上起身来到了六名香童的面前,然后命他们现在开始准备,去香炉前焚烧裱纸。
六名香童一听,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他们不敢说什么,一切都按照张捕头的吩咐去做。
他们起身,因为跪的太久,两腿有些麻木,等待了片刻才有动作,张捕头带着一众捕快跟在他们身后,观察他们,不怕他们逃走,担心他们暗中施展什么手段通风报信。
几人先打水净手,然后来到了院中的香炉前,从张捕头手中将裱纸接了过去,口中念念有词,握着裱纸的手一抖,裱纸突生火焰,在香炉中焚烧殆尽。
“官爷,已经烧完了!”
年纪较大的香童看着裱纸在香炉中焚烧殆尽,纸灰和香灰融为一体,赶紧回头报告给张捕头。
张捕头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陆正安,道:“接下来如何?”
陆正安回复了一个字:“等!”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就在几人烧了那裱纸之后,送子观中明显可以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寒意。
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就守在香炉前,各怀心事。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后院突然跑来一个女子,惊慌失措,朝着张捕头这里大喊:“捕头儿,大事不好了……”
闻听此言,张捕头怒目瞪圆,沉声道:“留下几人将这香童看住了!”
说罢带着陆正安迎面接上婢女秋香,低声道:“不要着急,慢慢说来,发生了什么大事?”
婢女秋香脸色绯红,支支吾吾,她说不明白,拉着张捕头朝着后院跑去。
陆正安跟在后面,他紧紧抓住张捕头的衣角,没有松手,后院灯火通明,面积不小,正中有一口古井,再往后有经阁,还有一排民房,此时,几个老妈子正围着一间房室来回的转个不停。
“哎呀,官爷可来了……”
几人见到张捕头和婢女秋香,连忙迎了上去。
张捕头看了一眼房室,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名老妈子道:“有个女子似是得了癔症,开始脱衣梦游,那画面不堪入目,太过羞人了……”
“啊……”
张捕头愣住,难怪婢女秋香支支吾吾说不明白,脸色臊的通红,原来是发生了这种事情。
“房间内的其他人呢?”张捕头没有立即开门,他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事儿关乎女子名声,他推门进去,若是那妇人什么衣物也没穿,被他看光,等那妇人清醒,可该如何是好?
一名老妈子道:“官爷放心,我们一经发现不对,便将房间中的其他人转移到隔壁去了,官爷大可不必担心其他!”
张捕头闻言点了点头,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就听身后的陆正安急道:“还我再不进入,那东西可要得逞了……”
得逞了?什么意思?
他还在思索,陆正安等不及了,小小的身影从张捕头身后跑了出来,一把将房门推开,拉着张捕头冲了进去。
两人刚走进,砰的一声,房门自动关闭。
张捕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道人影扑了过来,盘在了他的身上,两条隔壁将他牢牢抱住。
“啊……”
张捕头懵了,他感觉呼吸困难,整个脸埋在一团肉中,当即吓得他挣扎,口中大喝:“何方邪祟?竟敢上我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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