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怀里原本抱着一个襁褓,被巫野吓着,双手一松,襁褓从手里滑了出去。
巫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在妇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抢步上前,一把抄住襁褓。
入手却有些古怪,低头一看,襁褓中哪里是婴儿,分明是一堆稻草扎成的人形,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小孩衣服,妆成个婴儿的样子。
妇人却像是心爱的孩子被妖怪夺走,连声尖叫:“阿牛,我的阿牛,把我的阿牛还我,不要抓我们家阿牛!”
竟冲上来对巫野又踢又打,想要从他手里抢回襁褓。
这妇人大概是个疯子,巫野手足无措,连忙将襁褓还给她。
妇人搂着一团稻草,松了一口气,轻轻贴到了脸上,就像是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发出了痴痴的傻笑,轻声道:“乖乖,我的阿牛乖乖,不怕不怕,妈妈从妖怪手里把你救回来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家哦……”
妇人小心翼翼看了巫野一眼,生怕他又上来抢孩子,小跑着钻进一间低矮的泥屋,“呯”一声关上门,还从里面“哗啦哗啦”上了锁。
姜老头叹了口气,解释道:“潘大嫂刚刚出生两天的孩子,十年前被蛇精偷走了,从那天起她就发了疯,拿稻草扎了一个孩子,说是她的阿牛,见了村里来生人,也要说人家是妖怪变的,想来抢她的阿牛,真真是造孽啊!”
巫野没有说话,眉头一皱,抬起右手。
在他如钢似铁,坚若磐石的手臂上,整齐排列着三道淡淡的血痕,还渗出了一点点血滴。
都是潘大嫂抓出来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究竟从哪里生出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竟然能将一名后天五重武者的皮肉都抓破?
巫野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潘大嫂抢夺孩子时的那双眼睛,非常非常熟悉。曾经何时,他看过这样一双眼睛。
……
小渔村外,铁沙河边,巫野卓立于寒风之中,仔细思量下一步的打算。
表面看来,他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即使申天师不再追杀他,他的一根头发已经落入了这邪道凶人手中。只要申天师恢复一身法力,绝对有办法通过头发来下咒,将他活活咒杀!
虽然他有九炼魔躯,却也没把握在变成一滩脓水之后再凝聚成人形,更何况老是在脓水和人形之间变来变去,他这小体格肯定也吃不住啊!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申天师能够恢复实力上。
分析昨晚申天师和齐公子的谈话,再加上刚才看到的一切。他可以肯定,蛇精不过是一个幌子,藏在幌子后面偷窃婴儿。猎取婴儿魂魄的正是申天师这个杂碎。
昨天齐公子不是说了吗,只要能集齐一千个婴儿的魂魄,申天师就能冲破封印,恢复实力!
马伯光也说,三苗九黎的邪道宗门,有许多将魂魄转化成法力的办法,巫野修炼的“鬼画符”就是其中一种,竹山宗当然也有类似的邪术,出生还未满七天的婴孩魂魄。还未沾染人世间的烟火气,用来转化成法力,极为精纯,几乎没有杂质。
当然,一旦魂魄转化成了法力。这魂魄也就烟消云散,万劫不复,永不超生了。
至于每隔十年都要召开一次的屠蛇大会究竟有什么古怪,却是不得而知,想来也隐藏着一个莫大的阴谋。
虽然看破了申天师的阴谋。想要揭穿却不容易,申天师在平凉城里苦心经营二十年,深得平凉城主的信任,巫野在众人心目中却只是一个恶霸兼战场上落荒而逃的胆小鬼,即使他说出自己听到的一切,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更何况,只要他一露头,哪怕是一露脚趾头,申天师绝对会不择手段阴死他!
那么,去找修炼界的名门正派,说明申天师的阴谋?
武威国是天晋国的附庸,是天晋国修炼宗派的势力范围,那些名门正派的修炼者当然不会喜欢有一个邪道凶人在自己的地头兴风作浪。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就被巫野直接拍黄瓜一样拍碎了。
姑且不说他如何长途跋涉去天晋国找这些名门正派,人家又放不放他进去,也先别提天晋国最大的名门正派之一流云剑宗的弟子王慕灵大小姐正提着剑满世界找他,准备把他大卸八块,就说他这个阴符宗散传弟子的身份就是见不得光的!
到时候人家一问,哦,你偷听到了竹山宗长老的阴谋?很好很好,用什么偷听的啊,符鬼?
只怕申天师还没抓到,他已经先被嫉恶如仇的少侠们真火炼死了!
思来想去,这件事谁都指望不上,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想要保住这条小命,就绝对不能让屠蛇大会成功举行!
巫野心中一动,忽然想到,知道申天师秘密的只有齐公子一个人,十年前齐公子只有九岁,二十年前齐公子差不多还是液体,也就是说,光靠申天师一个人,就能让近千名龙精虎猛的武者完全消失。
申天师心脏被锁,只能勉强聚集一成法力,要办到此事绝不容易,除非是有阵法,符箓或者法宝的帮助。
而他落荒而逃时,显然没有携带什么强横的符箓或者法宝,否则昨天就该掏出来把自己打成肉饼了,估摸着应该是用什么阵法,困住了几百上千名武者,慢慢炮制。
如果这一次,自己可以潜伏在暗处,偷偷破坏他的阵法,让其中几名武者逃出来……也许就能搅乱申天师的计划。
而这些逃出来的武者自然会大肆宣传,让别人知道东陵山中搞鬼的并不是蛇妖,而是邪道凶人,若是能引来正道修炼者,自然再好不过,到时候自己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行。
思来想去,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虽然还要冒一些风险,不过巫野估计不会再像昨晚一样凶险。
一方面,他还有将近两个月时间可以修炼;另一方面。昨晚看申天师和那绿毛巨龟的拼斗,隐隐还是绿毛巨龟更甚一筹,即使申天师能从龟口逃生,估计也是身受重伤,元气大伤,不死都要扒层皮下来。
此消彼长,自己又不是要和他正面拼斗,只是在暗中破坏而已。如果实在找不到下手机会,大不了就躲在暗处,一直当缩头乌龟,连符鬼都不放出去,如果这样申天师还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他也认了!
“他娘的,决定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老子躲到天涯海角。申天师都能通过老子的头发发动咒杀,还不如趁他被绿毛巨龟重伤时,放手一搏!先想办法摆平老的。再找机会放倒小的,连同那弱智光环,总有一天也要被老子抢过来,等着瞧吧!”
巫野拍了拍灌满野菜咸鱼粥的肚子,热气腾腾的饱嗝中涌出豪情万丈。
脑海中,却是又浮现出那疯女人“潘大嫂”的眼睛。
他终于想起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了。
那一年,他十七岁,刚刚正式加入帮派,身上光秃秃的。一个刺青都没有,看着别人手臂上刺的“猛虎下山”非常羡慕——那是帮派中重要人物才有资格刺上去的。
像他这样的小喽啰,要刺,最多就刺一个水手锚。
去他娘的水手锚,他要的是“猛虎下山”!
为了这副刺青。他一个人扛着两把砍刀去敌对帮派的老巢和人家谈判,出其不意地把刀架在了对方老大的脖子上。
那个晚上,他出尽风头,为帮派争取到了大把好处,回来之后就被大哥带去刺了“猛虎下山”。随后喝得酩酊大醉,在一个号称是女大学生的高级婊子身上稀里糊涂地弄掉了自己的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或许还有第四次?记不清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看着身边猫咪一样蜷缩起来的婊子,他有一种攀上人生巅峰的感觉。
十几个钟头之后,他在一条穷街陋巷里,被七八个蒙面大汉打得遍体鳞伤,连肝上都被人捅了一刀,内脏大出血。
“医生!医生!求求你,救救我们家阿野!”
“医生,他今年才十七岁,他什么都不懂的,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啊!”
“医生,求求你救救他,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头了!”
“血库缺血?用我的,我和他都是b型血!”
“阿野,你醒醒,你醒醒,看看我,我是妈妈啊!”
当他的意识从黏稠的深渊中缓缓浮起时,就听到老妈用扭曲到了极点的嗓音尖叫,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妈惊慌失措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睛。
真奇怪,惊慌失措和无比坚定,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竟然能从同一双眼睛里同时绽放出来。
那对眼睛似乎在说:“即使是阴曹地府里的阎罗王把我的孩子抢走,我也要跳进十八层地狱,把他夺回来!”
老妈给他输了1000cc血,大大超出了正常女性的献血量,当场昏倒,后来一直病怏怏的。
当时他还太年轻,还读不懂老妈的眼睛,老妈的付出更加刺激了他,他想让老妈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最大的房子,开最气派的小车。
所以,痊愈之后,他又回到了帮派。
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学历,什么都没有的少年,也只有走这样一条路,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打拼出一切。
五年时间,他差不多快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却也丢掉了小命。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老妈的眼睛,直到在潘大嫂脸上,看到一双同样的眼睛,一双母兽般的眼睛,一双……只属于母亲们的眼睛。
‘“集齐所有光环的力量,就能直达诸天星辰的核心,掌握全部法则,成为三千大千世界最强横的存在!”
巫野耳边又响起了申天师的话。
他笑了。
呵呵,如果他能集齐所有光环的力量。
他也不想去诸天星辰的核心,他也不想掌握什么狗屁法则,他也不想成为三千大千世界最强横的存在。
他只想闭上眼睛,数一二三,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十七岁,回到了那个病房,回到老大来医院里劝说他的那一天。
“阿野,我知道你孝顺,想让爹娘都过上好日子,那就跟大哥走啦!你为大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大哥怎么会亏待你?”
“大哥告诉你,出来混的都知道,死过一次的人,是不会再死第二次的啦,哈哈哈哈,你肝上都被人插了一刀,已经是死过一次,绝对不会再出事啦!”
“你也想让父母住大房子吧?你也想让父母开好车子吧?你也想让父母走到哪里都风风光光,看到大酒楼就能面不改色地走进去吃饭吧?想,那就跟大哥走啦!”
他只想回到这一天,回到这一刻,回到大哥笑得像是一只漏油的肉包子的这一秒钟。
然后——
狠狠一拳,把这杂种的馅儿都给打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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