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肃然注视着骨碌都倒在自己面前,像是在葬礼上目送死者离去。
秦城看到了骨碌都不顾一切爆发时的疯狂,看到了骨碌都眼中的不甘,看到了骨碌都出刀时的决绝.....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真正勇士的倒下。
人群中,火光中,腥红的血在秦城脚下流淌,他站直了身子,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匈奴骑兵,喝道:“骨碌都已死!”
越来越多的人停止了手中的战斗,有多少人被这边的情况吸引了注意力,就有多少人听到了秦城这声大喝。
霍去病站在近旁,手中的环首刀握得格外紧,他的长弓早已经换下。他看向秦城,看向倒在秦城面前的骨碌都,神采奕奕的眸子里有炙热的火光在跳动——那不仅是战场上的火光的倒影,还有来自他心中的一份火热。
忽然间霍去病觉得自己又充满了战意,并且仿佛要把持不住,他想要厮杀,想要飞驰,想要挥刀,想要拉弓,想要再次冲进万军之中去厮杀!最好,是再出现一个骨碌都一般的人物,让他去挑战。
霍去病甚至有信心,若是骨碌都还在,他定然有力气再上去与他大战三百合!
不过骨碌都已经死了,战场的形势也基本确定了下来。霍去病听到秦城的宣告声,那声音在骨碌都尸体的衬托下是如此霸气,如此让人热血沸腾。
霍去病情不自禁举起手中的环首刀,跟着吼道:“骨碌都已死!”
“骨碌都已死!”
“骨碌都已死!”
呼喊声逐渐蔓延开来,传遍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汇集起来的吼声形成的气流,似乎将不远处的杨林都震得发抖,将星辰都震得躲开了些。
匈奴骑兵们心惊、心慌、心乱,带着不可置信,看向那声音的源头。
一两里之外,正在纠结如此隔岸观火是不是妥当的楼兰大将军,在听到排山倒海般的呼喝声的时候,瞪大了他那双并不如何清明的眼睛,张大的嘴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意外,他的震惊,他的诧异,他的不相信。
骨碌都死了。
对于楼兰大将军来说,那尊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给了他无边压力无边自卑的大漠战神,这时候竟然死了?楼兰大将军觉得这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或许楼兰大将军才终于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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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之外,有两个骑兵的身影安静的伫立在杨林边的山丘上,目光锁在骨碌都被秦城一刀划开胸甲划开胸膛划开心脏的地方。
这本应该是两个敌对的人,因为他们来自如今已经相互敌对的两个国家——就在方才,就在秦城将骨碌都的性命收割了的时候,两个国家已经成了敌国。
但是他们又不是两个敌对的人,相反,他们甚至可以称为朋友。
伊雪儿的目光清冷,清冷中有着不易为人察觉的痛苦,也有着一股难言的轻松。
西科茶夫的眼神则要单纯的多,那里面只有亢奋,根本掩饰不了的亢奋。
“秦大将军真是神人,一箭一刀就将不可一世的骨碌都灭杀,好生霸气,仅是看着就让人心潮澎湃!”西科茶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先是用楼兰话感叹了一遍,而后才反应过来身边的这位汉使可能听不懂楼兰话,便又用生涩的汉话翻译了一遍。
“有秦大将军在此,我楼兰国何惧匈奴?”
伊雪儿没有说话,对西科茶夫的赞叹充耳不闻。她的衣摆她耳鬓的发丝,在冰冷的夜风中飘舞,像是在发抖,孤单飘零。
“我差点儿忘了,公主原是匈奴人。”伊雪儿不说话,西科茶夫才想到这点,方才看到的场景确实太振奋人心了些,这让西科茶夫的心境不免混乱。停顿了一会儿,西科茶夫好奇道:“公主请恕罪,其实我觉得很奇怪,你既然是匈奴人,即便是现在成为汉人,又怎么会到楼兰来?难道你不知现在楼兰正和匈奴博弈,双方难免争斗,难免要以命相搏?”
伊雪儿默然了半响,将眼神从战场上收了回来,看向远处的黑山、黑色的天空,缓缓道:“以前我是匈奴人,现在我是汉人。”
西科茶夫微怔,然后摇头,或许是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自己身后的楼兰国,他道:“生在何处,根便在何处,哪里能变得了?”
伊雪儿这才看了这个今日立下大功的人一眼,不过眼神中明显不是赞赏,当然,也没有恶意。她淡淡开口:“那我问你,生是何物,根又是何物?生是诞生还是生活,根是应该在人身上还是应该在土地与天空身上?”
西科茶夫愣住。
伊雪儿的声音冷下来,她道:“若是生你的地方不在,若是你的根存在的客体已经不在,你是该也不在,还是让‘生’和‘根’在另一个值得的地方再次生长?”
西科茶夫彻底愣住。
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他只是一个未经历人世间多少痛的年轻人,又怎会了解人世间的多少苦?
但是伊雪儿并不比他大上多少。
伊雪儿说完这些话,驱马缓缓走开。
西科茶夫在原地滞了好半响,才看着伊雪儿的背影,低头喃喃自语道:“公主,是个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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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至少对这一小片土地来说是如此。
不平静的夜自然有不平静的人,远处的有扦泥城中的楼兰王,扦泥城外的匈奴大营,近处的,除却战场上厮杀的众军士,还有在一旁观望的楼兰大将军。
当然,不只是楼兰的大将军。
在秦城将骨碌都杀了之后,之前楼兰大将军带人来的那条路上,再次从平静转入不平静。
不知何时被风穿落到地上的落叶,在一阵迅疾而过的狂风中,被卷起不少,或在低空盘旋,或者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离原来的地方。
今夜这里的光亮不只是月光,不只是星辰,更多的是火把。
落后楼兰大将军没多久的匈奴援军,在这时候赶了过来。
而这个时候,本应正是战场落下帷幕的时候。
最先注意到这群跟来的匈奴骑兵的,是楼兰大将军的队伍。
下令全军戒备之后,楼兰大将军在亲兵的簇拥下策马到军阵后方,与来驰援骨碌都的匈奴援军隔着几十步的距离相望。
匈奴援军的主将还算是有头脑的人,没有一到便不由分说下令战斗,在楼兰大将军说明身份之后,这位主将下令军阵停下来,自己往前来问楼兰大将军道:“大将军,你等在此作甚,前方发生了何事?”
匈奴主将的视线被楼兰大军挡住,所以他不能看到战场的情况,而看到楼兰大军只是停留在此地并未行动,匈奴主将心中稍安。在他看来,只要楼兰大军不去威胁骨碌都,那么骨碌都的安全应该是有保证的。
但他还是如此问了,虽然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但是从楼兰大将军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才能让他心安。
但是楼兰大将军接下来的话,不仅没有让他心安,反而让他胆战心惊。
“前方,你们的大王和汉使交上了手。就在方才,千里王骨碌都已经为汉使斩杀。”楼兰王知道这事儿瞒不住,而且自己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只是让自己说这话时的音调尽量平缓一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匈奴主将一把拔出佩刀指向楼兰大将军,他这个突然的动作,使得他身后的千余匈奴大军,纷纷将长刀出鞘,连续的金属摩擦声钻进楼兰大将军的耳朵,让他心生寒意。
匈奴主将愤怒而不可置信的脸庞让楼兰大将军一阵头疼,对方剑拔弩张的态势更是让他心中发紧。
“将军千万不要冲动,千里王......是被汉使杀的,他们以逸待劳,而且兵精将强,千里王不敌,就在方才被汉使的领头——秦城杀了。”楼兰大将军解释道。
“给我让开!”匈奴主将嘶吼一声,状若癫狂,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无法不冲动,但是到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忘记稳定军心,“你休得在此妖言惑众,千里王英勇盖世绝无可能有什么意外!将士们,跟随本将冲过去驰援千里王,杀了汉使!”
“杀!”骨碌都手下的兵都是精锐,这并非是虚言,在这种时候大军的军心并未大乱,而是在主将下令之后霍然应诺。
“滚开!”主将再次嘶吼一声时,已经驱动了战马,看他那模样,若是楼兰王不让,他会毫不犹豫的从他们的军阵中穿透过去。
“让开!”楼兰大将军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放这群匈奴骑兵过去,对刚刚稳定战场的汉军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甚至可能将他们吞没。毕竟,战场上还有许多匈奴骑兵,此时他们还在继续战斗与投降的边缘徘徊。但是楼兰大将军明显不愿意做一个冤大头,这本就是汉匈之间的恩怨,他没有必要为了汉使赔上自己的兵。
就在楼兰大军准备移动的时候,其军阵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不准退,谁退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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