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来了长安,伊雪儿成天唯一可以做的事便是无所事事。时令入秋,天气转凉,阳光也一复一日慵懒,枝头上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叫声也越来越稀少。如此景象,让在草原纵马驰骋已成习惯的伊雪儿倍觉百无聊赖,闷得心慌。
太多时候,没有目的看不到尽头的悠闲总是让人觉得无所适从,好似自己已经与世隔绝,整个世界都已经将自己抛弃了似的,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好在伊雪儿的人生并不是头一回遭遇这种悠闲,早些年几乎是独自到中原来了解、学习大汉的时候,伊雪儿就习惯了这种只见空气不见对手的日子。
到长安的这些日子以来,伊雪儿平日除却看些书籍、耍耍刀剑之外,也愿意四处走走。长安城内和城郊的风景她都看了不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就更能关注一些八卦的事情,比如说,李老将军征讨河西大败而回、靠两大将军交了罚金才得以保住性命,左大将军入狱,丞相之子擅闯左大将军府耀武扬威却被揍得险些残废......
这些消息对于曾今的伊雪儿来说,可能会让她感到振奋,毕竟大汉内部不稳是最便宜匈奴的事情。但是现今,伊雪儿在听到这些议论之后,却没有丁点儿兴奋的感觉。或许对于如今的伊雪儿而言,大汉和匈奴的战争,已经与她关系不大。
如今她已经置身事外,安静的扮演着一个俘虏的角色。
只是如今,自己是匈奴人,还是汉人?
这个问题怕是伊雪儿自己一时也无法回答。
......
“不知丞相大驾光临,有何见教?”这日,丞相薛泽只身前来拜访伊雪儿,伊雪儿招待薛泽到正厅入座,吩咐了茶水之后便陪坐问道。
薛泽呵呵一笑,“公主入长安久矣,老夫久未曾前来拜会,还请公主莫怪。”
伊雪儿淡淡笑笑,“丞相说哪里话,我早已不是匈奴的公主,更不敢惊动丞相大驾。”
“公主这话便是见外了!”薛泽道,“虽然老夫是大汉的臣子,但是对于公主昔日领军征战的风采还是极为敬佩的。在老夫看来,匈奴有公主这等巾帼英才,乃是莫大的福气!”
“丞相休要取笑我了,我若是英才,便不会是现在这番处境了。”伊雪儿随意道,陪着薛泽打哈哈。
“一时荣辱,老夫窃以为公主大可不必在意。”薛泽饶有深意道,“今日公主屈身长安,来日又是另一番景象也说不定。”
“丞相此话何意?”伊雪儿蹙起眉头,草原人耿直的性子让她不习惯薛泽的弯弯绕。
薛泽呵呵笑笑,“老夫一时胡言乱语,公主不必在意。”说着见伊雪儿脸色更加不好看,便话锋一转,又道:“公主本是草原的天之骄子,或者牧羊于天际,或者纵马于荒野,或者往来于沙场,而如今公主却只能委身长安这一隅之地,难道公主便习惯了么?”
“习惯如何,不习惯又如何?”觉察到薛泽话语中的深意,伊雪儿渐渐化去脸上的不耐之色,反问道。
“我们大汉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吃水不忘挖井人。意思是说要记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因何而来的。”薛泽缓缓说道,深深看了伊雪儿一眼,接着道:“公主之所以有如今这番境遇,想必不会忘了那始作俑者吧?”
“自然不会!”伊雪儿眼神凌厉起来,似乎带上了几分狠意,“本公主怎么会忘了毁了我这一生的人?我恨不能寝其皮、饮其血、啖其肉!”“可惜,那人现在在大汉位高权重,纵然公主有千番恨、万番恨,平日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薛泽对伊雪儿的反应很满意,他趁热打铁道:“但是眼下,却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人如今深陷油锅,自身难保,只要公主给他添上一把火,就能让他化为残碎,永世不得翻身!如此,公主大仇可报矣。”
“呵呵!”伊雪儿忽然笑了笑,饶有趣味的看着薛泽,“丞相这话倒是说道我心坎里去了,只是不知你我说的可是同一个人?”
薛泽也呵呵笑了笑,却是拿手指在茶碗里沾了些水,然后在面前的案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左”字,“除了这人,还能有谁?”
伊雪儿双眸一亮,直接问道:“丞相要本公主如何去添这一把火?”
至此,薛泽终于放下心来,他一把抹掉案桌上的字迹,这才老神在在从怀里掏出一张锦帛,递给伊雪儿:“这是令兄伊稚斜单于给公主的书信,公主只要按照这上面说的做,便能给那人最后的致命一击!”
伊雪儿接过薛泽递过来的锦帛时,霎时眼神的闪烁还是难掩诧异,待她平心静气好不容易将锦帛中上的内容看完,心跳仍是不免加速,好一会儿,伊雪儿才对薛泽道:“想不到丞相与兄长倒是熟识得很,若是早知如此,本公主当初何至于会败得那般简单?”
“只要公主依照伊稚斜单于所说的去做,与我等一起证明秦城曾今与伊稚斜单于有过密谋,乃是与敌谋国之徒,秦城必定能死无葬生之地!”薛泽笃定道,倒是对伊雪儿方才的话不置可否,薛泽当然不会说这锦帛是经由刘陵的手转到他手中的。
“丞相放心,本公主自然知晓该如何做。”伊雪儿收好锦帛,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只是本公主如今依旧疑惑的是,若是本公主这般做了,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当然不只是出一口恶气那般简单!”
“这个公主大可以放心。”薛泽断然道,“这回只要能将秦城拿下,大汉与匈奴必定能重归于好,恢复和亲。届时,公主俘虏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复存在,老夫敢保证公主能顺利回到草原!”
“如此甚好!”伊雪儿眼中异彩连连。
正事说完,薛泽也不便久留,便向伊雪儿告辞,只是在临走前,薛泽仍是叮嘱道:“伊稚斜单于给公主的书信,最好还是烧掉的好,免得给人落下把柄。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丞相放心,本公主不是三岁小孩儿!”伊雪儿道。
“如此,老夫便告辞了!”两人作礼告别,薛泽道了声不送,便大步昂然出了府门。
伊雪儿目送薛泽走出府邸,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伊雪儿才收回目光。眼神落到手中的锦帛上,伊雪儿笑了笑。
“人已经走了。”伊雪儿回到正厅,坐下后对空荡荡的屋子开口道。
片刻,从里屋走出一人,那人一身红装。
白馨歆!
白馨歆在方才薛泽坐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伊雪儿,却并不说话。
伊雪儿也看着白馨歆,半响说道:“夫人想说什么便说吧,无需顾忌。”
白馨歆却是摇摇头,淡然道:“我想说的,你心里都明白,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落个小人的嘴脸?”
“你不说,现在是一副小人嘴脸的,便是那位自以为是的薛丞相了。”伊雪儿平淡道,随意扬了扬手中的锦帛,“保证我回到草原?如此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话,这位一大把年纪的丞相竟然说得出口,也不怕丢人!”
白馨歆笑道:“我很高兴你先前没有把我丢出来。”
“那你说说,我为何不在薛泽面前将你丢出来?”伊雪儿看向白馨歆,眼中有挑衅的神色在涌动,“你若是说的我满意,我便答应你的请求,你若是说的我不满意,也不说将你如何,但你今日肯定是白来一趟了。”
白馨歆笑了,笑得很轻松很适意,她道:“薛泽不了解你,他不了解之前的你,更不了解现在的你,他以为他来可以拉到一个盟友,其实他不知道,你已经不再是匈奴的公主,而是大汉的列侯。你的心,你的人,变或者没变,却都不是自以为是的薛泽有一时能够猜透的。”
“我的心,我的人,变或者没变?”伊雪儿喃喃自语了一句,像是在自叹,又像是在问自己。
“变或者没变,你不清,我不清,又或许,没人清楚。”白馨歆道,直视着伊雪儿的眼睛,“但变了就是变了,变了便不一样了。”
“呵呵!”伊雪儿忽然也笑了,笑得很肆意,她迎上白馨歆的目光,“现在我终于知道,秦城第一个选择你,并且现如今身边仍旧只有你一个人,不是没有理由的了。”
“那又如何呢?”白馨歆却有些无奈道,伸出手颇有些自怜的在自己脸上滑下,“男人总是风流的,偏偏将军最不缺的,就是风流的资本。”
“......”伊雪儿,“你还真想得开。”
白馨歆淡淡笑了笑,却道:“其实你先前根本不用说我说的能让你满意你会怎样,不能让你满意你会怎样,这些话,你觉得说出来不自欺欺人吗?”
“......”伊雪儿一时无语,默然半响,终只能以感叹掩饰自己心中那份不足为外人道的尴尬,“秦城这厮背后的女人,果然都不是正常人。”
“......”白馨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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