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非先前只听秦城介绍自己时自称“秦某”,哪里会将他跟纵横大漠如游江南、出入匈奴单于王庭如自家门的秦城联系在一起?这时候听了三子的话、看到了张旭的反应,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秦城看张旭等人的神情不像是作假,之前倒没想到自己在大汉民间的威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由得暗暗得意起来。其实要真论起来秦城还是自恋了些,举国百姓便是敬仰他洗刷了大汉七十年来对匈不能大胜的耻辱,也还没有到那个被他打了还屁颠屁颠跑过来行拜礼的程度。
每个人的职业都隶属于一个圈子,只有圈子内的人才能真正理解那些巅峰人物的成绩是多么辉煌,圈子外的人不过是隔墙观花罢了,看不到多少真切的东西。
虽说张旭这些人是痞子,但他们还有个身份,便是游侠,当然,这个说法多半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但这些好勇斗狠之辈有时候虽然领人生厌,但他们显然比普通百姓对抗击外敌的英雄热切不少,因为那赤-裸-裸的暴力更能让他们的热血沸腾。
“秦将军,方才小民有眼无珠,多有冲撞,得罪得罪!”张旭等人礼毕,歪歪斜斜站起身,不好意思道,尤其是张旭本顶着一个大花脸,还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说不出的滑稽。
“无妨,不打不相识嘛。”秦城轻松道,反正被打的人又不是自己,一席话说的毫无压力。
“原来是秦将军,失礼失礼!”窦非也赶紧向秦城行了一个正礼。
“窦兄无需多礼。”
窦非和秦城你来我往行了两礼,这才注意到张旭等人还在旁边,于是向他们说道:“窦某欠的钱......”
“没欠没欠,说笑了,窦君哪里欠我们钱?”张旭等人连连摆手。
“呃......张君说笑了......”窦非道,特么我真没有要赖账的意思。
“没欠没欠......”张旭态度很坚决。
秦城见他俩没完没了了还,轻咳一声,朝三子使了个眼色,三子会意,忙对张旭等人道:“几位,我家将军还有事要跟窦君商议,我等去那边坐坐?”
“好好!”张旭等人连忙答应。
“秦兄稍等,张大婶.......哎......”窦非心里还惦记着来要账的张大婶和那老婆子,正要去说什么,却见张旭已经跑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些银钱,交到二人手里,“这是窦君还大伙儿的钱......”
......
不出秦城所料,这屋子里也没什么摆设,唯一一张案桌已经面目全非,四下里的家具更是少得可怜,整个屋子里最多的便是书简了,足足堆放了小半个屋子,算得上是汗牛充栋。好在房间里还算干净,秦城就也不觉得有什么,淡然和窦非相对而坐。
“窦兄乃饱学之士,满屋典籍,让秦某望之生敬!”秦城看了看那堆放在一起的书简,笑言道。
“秦兄说笑了。”窦非谦逊道,有些无奈,“些许书简,不过是换不来半斗粟米的白物罢了。”
秦城笑笑,心想这厮大概是被今日之事扰乱了心神,才有这番言不由衷的感慨。
“窦兄是法家?”秦城瞥见一些书简上写着“商君书”“申子”,联想到先前张旭等人的话,随口问道。
“窦某不才,有辱先师,确是法家。”窦非道,约莫是忆起了什么人,目露羞愧之色。
“恕某直言,据某所知,陛下先后多次举贤良,窦兄难道不曾去应试么,还是窦兄志不在此?”秦城好奇道。秦城见窦非如此穷困,心中隐约有了心思,只是在此之前必定要确定窦非是否有真才实学,这话问的虽然直接了些,甚至可以说有些无礼,但却很实在。若是窦非只是个书呆子,秦城也不想在此浪费时间。
“秦兄容禀,自建元元年董夫子上‘天人三策’,儒学大兴,百家之学式微,此后便是窦某有心上书也入不得陛下法眼,如之奈何?且有汉以来,黄老之学最兴,法家之说与黄老之学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百家之学中唯法家与道家矛盾如此尖锐。大汉黄老之学兴盛七十年,一时之间何来法家之学用武之地?便是陛下想行法家,也不得不考虑朝野上下的非议。”窦非叹了口气,脸上尽是痛苦之色,“是以不是窦某不显,而是法家不显。”
“法家不显,以窦兄学识,要谋一官半职却不难。”秦城道。
“秦兄何出此言?”窦非恼道,“兴国安邦,立万世之国,非法家不可,其他学派皆末言耳!窦某不才,但一日为法家,终生为法家。不然即便能谋一官半职,不能施展心中抱负,要之何用?”
“兴国安邦,立万世之国,非法家不可?窦兄此言过于绝对了吧?”秦城道。
“非也!自商君与孝公时立法度,几百年来,法度便是一国之本,从不曾改变。汉承秦制,虽大行黄老之学,法度却不曾废,这便是证明!某敢直言,后世行何家之学不得而知,但法度,却会一直存在下去!”窦非铿锵道,指点江山的意味极为浓郁,“法为本,国家方能兴盛不衰。”
秦城表情淡然,随即又问了些争锋相对的问题,窦非皆是一一作答。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秦城心中已然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起身道:“今日闻窦兄一席话,胜某苦读十年书,受教!”
“秦兄客气了,不过是个乡下老小子的鄙陋之言。”窦非拱手道。
“今日天色已晚,秦某不便久留,不知窦非可否借秦某一二大作拜读?”秦城拱手道。若说先前是考校窦非的才学,这时候便是看对方是否有入仕之意了。彼时读书人的“著作权”极强,非是极为亲近或者是上面来人,自己的著作一般不会让外人看,更别说让人家带回去了。秦城今日与窦非只一面之缘,提出这个要求无非是看对方想不想搭上自己这条线,日后好有施展抱负的机会,虽然搭上了自己这条线未来也不可知,但好歹也是条路不是?
“这......”窦非果然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道:“既然秦将军有意,窦某岂能敝帚自珍?”说罢,转身翻出三五卷书简,交于秦城。
秦城听到“秦将军”这三个字,自然明白了窦非的意思,郑重接过,道:“窦兄放心,某定然好生看护不使其受损。”
“秦兄言重了。”窦非道。
目送秦城和三子的马车离去,窦非站在他那个防狗防盗皆没用的栅栏前,失神的望着不远处的滚滚渭水,眼神迷茫。
......
“将军,窦君这人好生奇怪。”回去的路上,三子一边架着马车,一边和坐在车沿上看长安风土人情的秦城搭话道。
“有何奇怪的?”秦城笑问道。
“这人饭都吃不起,却有半屋子的书,这难道不奇怪吗?”三子挥舞了一下马鞭,回头对秦城说道。
秦城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笑道:“总有些人,跟我们这些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将军哪里是普通人!”三子道。
秦城笑笑,没说什么。
“将军,你看这街上的气氛多喜庆,除夕要来了啊!”三子巍然感叹道。
“是啊,又是一年过去了。算起来,这是第三个年头了。”秦城看着面前的长安,也感叹了一句。
元光六年很快过去,在除夕之前刘彻就已经宣告朝野,翌年改元元朔,是为元朔元年。除夕之后,与帝国而言意义非常的元光六年正式成为历史。
元朔元年刚一到来,时年二十九岁的刘彻便颁布了二千石不举孝廉罪法。因有司上奏建议“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武帝批准施行。此举与远光元年刘彻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遥相呼应,为刘彻一朝的人才储备进一步奠定了夯实的基础。
开春之后,骠骑营补充一万二千兵员,这些兵员都是从全国各郡已经“服役”一年的老兵中挑选的精锐,至此,骠骑营自前番大战损失近一半兵员之后,首次得到了充实实力的机会。
一万八千骠骑营,重骑六千,轻骑一万二,组成了秦城在中央北军统率的全部力量。
新到的一万两千骑兵尚来不及为进入骠骑营感到高兴,秦城便召集了副将柳木,重骑统率马大山,轻骑统率纪铸,并且以亲兵队为骨干组成执法队,开始了对这些新兵而来苦不堪言的大练兵。
与正在热火朝天大练兵的骠骑营一样,在近万里之外的匈奴单于王庭,去年方才继位、这时已经将整个匈奴牢牢握在手里的伊稚斜,调集五万精兵充入血狼,也开始了在草原上的围猎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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