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见到薛泽的时候,他正在馆子里坐着品茶,完全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此人面向十分普通,倒是举手投足间有种士大夫的儒雅。见到刘陵进来,年过半百的薛泽起身拱手道:“陵翁主。”
“薛丞相,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刘陵轻盈盈的走过去,笑颜逐开,那声音让听到的人忍不住骨头都要酥软一地。
“陵翁主的茶在长安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几日不尝,老夫又嘴馋了不是,这便来讨杯茶喝。”薛泽笑言道。
刘陵和薛泽相对而坐,“只怕丞相今日想要喝的茶和往日不太一样吧?今日丞相想喝哪种呢?”
“自然是翁主新到的好茶。”薛泽看着刘陵道。
“哦?我这馆中这几日可是没有新到的茶呢,莫非丞相的消息比我还灵通?”刘陵咯咯笑道。
薛泽摇摇头,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翁主难道还想独享不成么?这茶的名字,就叫——秦城。”
“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陵闻言,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什么意思?”薛泽冷哼一声,脸色冷下来和刘陵如出一辙,两人这分变脸的本事就像是换面具一般,干净利落,“你们在长安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想瞒老夫不成?一场大火,十几条人命,现场还有十余把刀剑,这事儿现在连陛下都知道了!翁主,你这回可是玩得不小啊!”
“感情丞相是来兴师问罪的?”刘陵有刹那的不自然,旋即又换上一副似笑非笑、亦假亦真的模样看着薛泽。
“哼!”薛泽一拂衣袖,怒气不减,“老夫是想告诉翁主,你这一手已经闹过界了!今日李广已经将秦城失踪的消息捅到了陛下那里,陛下雷霆大怒,当着众大臣的面质问老夫长安的治安是怎么管的,羞得老夫几乎是无地自容!
秦城是什么人,如今满朝文武哪一个的风头比得上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竟然闹了十几条人命让他在长安消失了!真是愚不可及!闹到这个份上翁主还想瞒着老夫?老夫不妨丑话说在前头,这次的事情你们得自己善后!”
“薛丞相!”刘陵冷冷的打断他,“照你这么说,你是想丢车保帅了?别忘了,我们可是有协议的!这个时候你撒手不管,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刘陵,你休要威胁老夫!”纵然薛泽修养再好,此时也忍不住震怒,直接叫了刘陵的名讳,“你要搞清楚,老夫当初只是答应跟你们合作,在朝堂上压制秦城,顶住那些武将的势头!你们也保证过,不会闹出漏子!要不然,老夫怎么可能跟你们联手?如今你们竟然闹出了人命,堂堂的朝廷二品将军说消失就消失,你们事先可曾给老夫通过气?你们不考虑老夫在陛下面前是否好过,老夫凭什么要给你们擦屁股?!”
“......”面对盛怒薛泽的指责,刘陵出奇没有怒喝回去,只是冷冷道:“我已经说过了,本翁主没有绑架了秦城,更没有杀了他!”
“呵呵!”薛泽怒极反笑,“刘陵,你认为老夫会相信你么?”
其实薛丞相真的想问一句:丫的,我能说脏话吗?
“事实就是如此,丞相相信是这样,不相信也是这样!事到如今,本翁主有必要再隐瞒什么吗?”刘陵心中翻江倒海,早被自己手下那些人给气炸了肺,但是眼下还要薛泽来给她擦屁股,她又怎么能对薛泽假以辞色?
深吸了口气,刘陵知道这个时候不说点实话恐怕难以让薛泽相信自己,毕竟人家才是吃了最大哑巴亏的那个,于是缓缓道:“到了这个份上,本翁主也不妨给丞相直说了。昨日行动本来只是想请秦城过来见上一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见一见总是有必要的。不过手下人去办事的时候还是小瞧了秦城,这人不仅生了一颗聪明的头脑,更是狠毒的很,趁下面的人不备直接就动了杀手,这才有了那十余条人命!至于那场大火,确不是本翁主的人放的!
如今大伙儿在一条船上,本翁主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刘陵当然不会将自己手下那些人是被秦城反算计的事实给说出来,自己的手下那么蠢自己这个主子脸上有什么光彩?只不过显得自己也没用罢了。
薛泽听了刘陵的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不过也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思索了一下,薛泽道:“那场大火不是你的人放的,那是谁放的?”
相比较而言,这是薛泽相对在意的问题。因为若是没有那场冲天大火,仅仅是十余具尸体,薛泽这个丞相要是想隐瞒一些事的话还是可以的,比如说院子里并没有刀剑,尸首也不是十一二个,只是三两个......平常情况下薛泽或许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来谎报这件事情,因为风险大又利益又不够,但是这事是刘陵做的,薛泽也就有了这个理由。但就是因为那场大火,闹得人尽皆知,使得薛泽没有办法再隐瞒这件事情,这也正是薛泽如今陷入极其被动境地的根本原因!
“我派去的人都死光了,自然不会是我的人放的。”刘陵道,说这话的时候自然没有什么好语气。
“不是翁主的人,莫不是......秦城?!”薛泽沉思道。
说道“秦城”这两个字的时候,薛泽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可能!”本来听到薛泽称呼“翁主”这两个字而不再是“你”,刘陵的心还稍微放松了一下,因为那意味着薛泽态度的转变,但是听到薛泽说道“秦城”这两个字,刘陵顿时慌了。
“怎么不可能?”薛泽知道刘陵也想通了这一点,声音冷的让人闻之发寒,“你方才也说了,你们并没有绑了秦城,但是现在秦城却真真实实失踪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根本就是秦城自己有意失踪!”
薛泽说完,脸色渐渐狰狞起来,不满皱纹的脸显得极度扭曲。
“这怎么可能?秦城怎么可能自己有意失踪?!”刘陵惊慌道,几乎是叫了出来。之所以如此失态,是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她绝对不愿意接受但是却极有可能是事实的原因。
薛泽冷笑连连,“明知故问!别说到现在你还没有想到秦城为何会自己有意失踪!
这个秦城,你我都太小瞧他了!前两日老夫不是上了一道弹劾秦城的折子给陛下么?这事儿秦城定然是已经知晓了!在你的手下没有行动之前,说不定秦城还在为如何应对老夫的诘难和后面紧随老夫上弹劾他的大臣的折子——不要不相信,按照现在的局势,秦城这厮绝对有可能已然预见了这点。而你的手下出现的正是时候,给百思不得应对办法的秦城一个现成的借口!
堂堂朝廷二品将军,助大军大败匈奴军队,逼死军臣单于,迫使匈奴人退出察哈地,就是这样一个功臣,竟然在到长安没多久就受到了不明人物的刺杀!而且一上来就是十几条人命,有刀有剑!这样的事情要是给陛下知道了,陛下能不震怒?陛下震怒,老夫又担有失职之责,满朝反对对匈奴用兵的大臣,还有谁会弹劾秦城?还有谁敢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再弹劾秦城?这不是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么!即便是你们这些江湖势力,一年半载可还敢再出来找秦城的麻烦?
秦城只是在事后简简单单的烧了一把火,再消失几日,便可以将这场水搅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浑!姑且不说陛下为秦城如何如何,便是为了万千抗击匈奴的军士,就不能不为秦城——这个他们的杰出代表讨一个大大的公道!届时,不知多少人为此事受到牵连,不知多少人因为此事而被罢官免爵,甚至锒铛入狱、丢掉性命!如此一来,这也就意味着,秦城在长安再没有人能对付他!他便可以放开手脚整军、以备来日再大战匈奴,可以说这真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而这,就因为秦城借势放了一把火,趁机消失了几日而已!偏偏你我还都没有地方说理去,只能伸出脖子给人家拿刀子砍!
这个秦城,太可恨、太可恨、太可恨!”
薛泽一口气说完,最后连说三句“太可恨”,气得一把摔了茶碗。
刘陵早已经面无人色,愣愣的坐在哪里,像是三魂七魄失了一大半。良久,刘陵才惨然开口,“这个秦城,真能想的如此深远?据我手下的人说,昨日他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薛泽冷哼一声,继而一叹,“最老夫惊诧的,是秦城在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在那样的必死之境时,还能有如此缜密的思维、果断的手腕,他这一步,走的极为大胆,因为一步不慎,就可能被你我的人发现而丢了性命!”顿了顿,又道:“这个人,着实......太可怕了!”
“是啊......太可怕了!”刘陵眼光涣散的没有焦点,下意识的喃喃道。
屋子一时陷入沉默,两人或许都为秦城的头脑和胆量震惊不小。
当然,若是此时还在昏迷的秦城听到了两人对话后,不知道会不会给笑醒,把满身伤痕都给笑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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