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睿几乎是咬着牙提起笔墨,龙飞凤舞地写下休书,落笔盖印。
他将那一纸休书扔在了杜氏的脸上,冷哼一声,气得说不出话。
此时此刻,杜美兰瘫软在地,脑子混混沌沌,整个人好似打了霜的茄子,蔫了。
厅堂里,更是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还是沐云歌先开口,打破了眼前的沉静:“来人,现在就去把牡丹收拾出来,所有用过的东西全都要换掉。”
她这一声,仿若当头一棒,顿时让杜美兰清醒过来。
杜氏渐渐恢复理智,视线落在眼前的休书上。
她再缓缓抬眸望向沐云歌。
杜美兰这半生,算计人还从未失过手。
可是她却在沐云歌的手里,接连着翻过两次跟头,这次被沐睿休弃贬为府奴,较上回相比,更显狼狈。
想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小贱人一手策划的,杜美兰心底怒火中烧,睚眦欲裂,此刻想杀了沐云歌的心都有。
不过,杜美兰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主儿。
她心中冷笑,沐云歌这个小贱人,真以为这样就能击垮她吗?
等着瞧!
相府女主人的位置,迟早还是她的!
似是看穿了杜美兰的心机,接连下来的几日,沐云歌都留在了相府。
沐云歌心里明白,沐睿这次虽然言出必行,给了向珍雁一个交代。
但他和向氏二人分开多年,之间早就产生了无形隔阂。
就算沐睿将府里的中馈印章交到了向珍雁的手里,也并未与向氏敞开心扉。
向珍雁一时之间,很难在相府再次树立起主母的威信。
而且,杜美兰虽被贬为府奴,可是她心机颇深,日后在相府少不了会挑惹事端。
以向珍雁温柔和善的禀性,自然不是杜氏的对手。
所以,沐云歌要在离开相府之前,要帮向珍雁将牡丹阁里的人手都安置好。
以前牡丹阁的丫鬟,自是一个都不能留。
她先前看中的红桃,便安排留在了向珍雁的身边侍候。
还有楚元戟安插给她的人手,现在也派上了用场。
沐云歌让几名侍卫乔扮成家仆,留在了牡丹阁里。
只有保证向氏在相府里平安无事,她才能安心地离开。
离府之前,向氏拉着女儿的手,眸光含泪,依依不舍。
沐云歌最怕这般煽情的场面,故作轻松地打趣道:“娘若是真舍不得我,女儿就不走了。”
她这一句出,便逗笑了妇了。
向珍雁柔声轻言:“歌儿,你回去后要代娘向定王殿下转达谢意。”
沐云歌笑应:“他又没出半分力气,娘谢他做甚?”
“若非定王殿下派手下的人帮忙,仅凭你一人之力,又怎能帮娘沉冤昭雪?”
向珍雁是明白人,就算沐云歌聪明,手底下也得有好帮手。
而定王安排在沐云歌身边的人,向氏都看在眼里,个个都是忠心耿耿,也不禁让妇人对定王的好感加深了几分。
沐云歌反覆上妇人的手,轻拍两下:“好好好!
我一定把娘的谢意传达到。”
就在沐云歌正要上马车之际,沐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府门口。
“老夫也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定王妃说。”
经过杜氏这件事情,沐睿显然深受打击。
才几日的光景,他就平添了不少白发,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沐云歌原本一直对这个爹不满,可是当看见沐睿银发苍苍的颓唐模样,心尖还是没由来的一软。
毕竟是骨血相连,想来原主对这个爹,也并非全无感情。
沐云歌一记眼神示意,玉树和随行侍卫便都退下,向氏也先行离开。
马车前,只剩下沐睿和沐云歌二人。
沐云歌开门见山:“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自从陛下围猎遇刺回宫后,就一直没有早朝,朝中事务多由定王殿下代为处理。如今朝堂之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猜忌,甚至……有其他皇子的党羽,背里的想要诟陷是定王殿下软禁了陛下。”
沐睿的神色有些疲惫,近来家事国事,无一不令他忧心。
沐云歌静静看着他,反问:“爹是想绕着弯子,在我这里打探陛下的情况吗?女儿只能告诉爹,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得出女儿话里的提防,沐睿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爹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是此事关系定王殿下前程,老夫的这番话你一定要传达给定王殿下,陛下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歌儿,爹知道……你认为爹向来厚此薄彼,以前眼里只有……宁王殿下,但定王殿下也是我的女婿,定王府与相府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夫绝不会看着他被人算计也无动于衷。”
从他的眉眼之间,能看得出此话并非虚意。
沐云歌再细品父亲刚才的话,其间似乎并未试探过陛下懒朝的真正原因。
看来,沐睿这番话是出自肺腑。
沐云歌这才点了头:“爹的这番话,女儿会告诉元戟,也……替他在此多谢爹的这番好意。”
闻声。
沐睿再一次正色凝盯着这个女儿,突然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次,是沐云歌查出十七年前向氏的冤案真相,她每一步都算计得极其缜密,人证物证俱全,着实让沐睿大吃一惊。
也正是这件事,让沐睿重新认识了这个不被自己待见的女儿。
倘若沐云歌是个男儿身,有此谋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沐睿心中竟漾起一丝惋惜。
很快,马车离开相府,徐徐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
莫言一早便回宫传了消息,等到沐云歌回宫时,他已等在宫门口。
“属下奉命在此恭迎王妃,王爷还交代……让王妃回宫后便前往莲宫,王爷在那里等着王妃。”
沐云歌心中微惊。
为何男人会让她直接前去莲宫?莫非陛下出了什么事?
想想又不太可能。
倘若陛下有事,楚元戟应该早就派人去相府传信给她了。
马车继续往前,沿着莲湖的青石小径,很快便到了莲宫外。
沐云歌下了马车,一眼便看见了宫门外的场景。
莲宫的高墙外,四周全都排列着禁军,看样子应该是守候在此。
楚元戟身着如火焰般赤红精绣着曼陀罗花的锦袍,英俊的五官映衬着灼灼火红,耀眼之极。
他大步流星朝着沐云歌的方向走来,高大伟岸的身躯每一步都沉稳霸气。
“元戟,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沐云歌环顾四周,莲宫外不仅戒备森严,气氛亦是凝重。
楚元戟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自然地牵上她的手:“歌儿,借一步说话。”
见他神色肃然,沐云歌竟一时忘了抽回手,任由男人牵着她走到临近的莲湖前。
“自从你那日离宫后,父皇突然就来了莲宫,也不知是在莲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父皇将自己关在玉昭仪曾经的寝殿中,不吃不喝已经好几日了……”
楚元戟眉头紧锁,看得出心中担忧:“歌儿,本王记得你先前说过,已经找到了治疗父皇心病的法子,可眼下这样的情形,看起来似乎并不像好兆头。”
听完男人的话,沐云歌大概猜到,陛下应该是找到了玉夙留下来的词曲和物件。
“我想……是时候让我再给陛下看诊了。”
她料定,经过这几日的沉淀,陛下的情绪应该渐渐平稳,冷静下来。
楚元戟紧握着她的手,目光深邃且凝重:“你可真有把握?”
事关陛下安危,倘若真有个好歹,恐怕就连他也不能独善其身。
这几日,虽然楚元戟已经极力的封锁了消息,可是莲宫外有重兵把守,不可能不引人猜忌,朝堂里的异声已经越来越清晰,他心里都十分清楚。
沐云歌雾眸出奇的宁静:“已经到了这一步,元戟你也只能让我一试了。”
今日沐睿的一番话,也让她清楚知道了楚元戟现在的处境并不好过。
陛下信任且重用他,反倒让他在朝堂惹得一身骚。
楚元戟薄唇紧抿,鹰般锐利的眸盯着她,沉默片刻后重重点下头:“本王信你!”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从他一开始找上沐云歌,其实就是选择了相信她。
缓缓,楚元戟松开她的手,依然愁云满脸:“只是……父皇现在什么人也不肯见,就连本王也只能站在寝殿外说话。”
“元戟,你帮我准备一盘棋,就说我恳请与陛下对弈。”
沐云歌心里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事到如今,也只能一试。
楚元戟愣了愣,又是棋?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沐云歌前两次为陛下看诊,也都利用了棋局。
莫非……这棋局里藏着给父皇治病的药引?
在沐云歌迈进莲宫前,楚元戟便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棋盘和棋子,让她带入了莲宫。
桂公公已经等在门内,面色惶恐:“奴婢给定王妃引路。”
前往玉昭仪寝殿的路,沐云歌并不陌生。
桂公公心惊胆战在站在门外通传:“陛下,定王妃恳请与陛下对弈一局。”
这一连好几日,陛下将自己关在里面,不吃不喝。
桂公公只觉得,自己项上的这颗人头怕是很快就要掉了。
接着,空气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桂公公面露难色地望向沐云歌的时候,一道沙哑低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让她进来。”
是陛下的声音,伤感中透着无力,更似疲乏。
桂公公又惊又喜,没想到陛下会答应让定王妃进去。
他连连向沐云歌作揖行礼:“就有劳定王妃了。
”
桂公公心想,定王特意请定王妃来莲宫,心中一定是有了把握。
眼下,他这个奴才也只能将劝谏陛下的希望,落在定王妃的身上了。
沐云歌微微颔首,推门进了屋。
进门,她便看见偎倚在墙角古琴边的中年男人。
虽然已经迈入五十,但是楚道行以前看着并不显老。
可是,这会儿映入沐云歌眼帘的男人,却似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沐云歌的目光,落在了男人的手上,还有他面前的地面,散落的一页页的词曲纸张。
楚道行的眼睛缓缓移望向她,虽然憔悴苍老,眼神却依然犀利如钩。
“听说……你想与寡人再对弈一局?”
沐云歌点点头:“是的。”
“倒是与寡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坐下吧!”
楚道行眼神示意她,就在自己对面的地上坐下。
沐云歌心中微怔,一时未能想明白,陛下话里的意思。
难不成陛下也正想着与她对弈一局?
可是……听闻陛下不吃不喝已经将自己关在这里数日,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想着与她对弈下棋?
沐云歌没有时间细细琢磨,便在楚道行对面坐了下来。
二人皆坐在地上,不拘泥于小节,摆上了棋盘。
“陛下先执一棋。”
“这次……朕执白棋。”
看着陛下手执白棋,落下一子。
沐云歌相继落棋。
约莫半刻钟过去,沐云歌不禁在心中暗叹,陛下虽然看着憔悴,眼脑却是清明如镜,每一步棋都并无失误。
不过,她此番的目的却并非真的要与陛下对弈,而是为了催眠试探陛下的心结是否解开。
“陛下棋艺高妙,这一步棋可是难倒了云歌……
”
沐云歌手执一颗黑子,故技重施,让陛下的关注度完全落在她手上的这颗棋子上。
果不其然,陛下凝盯着她手中的黑子,很快就再次被她催眠。
沐云歌如释重负,轻声开口:“陛下已经去过莲宫,玉昭仪留给陛下的东西,陛下也已经看见了,其实玉昭仪并非如陛下想的那般绝情,她的心里曾经也是有陛下的……”
她在为陛下催眠时,运用心理暗示,解开楚道行的心结。
“朕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沙哑的声音扬起,楚道行缓缓睁开了眼睛。
沐云歌眸光惊诧,她万万没想到,楚道行这次竟然并没有被她催眠。
“陛下……”
沐云歌脑海只闪过一个念头,她这次有口莫辩,恐怕是死定了!
楚道行锐利的鹰眸死死地盯着她:“你究竟是用的什么妖法,一次又一次地进入寡人的梦境?是戟儿授意你这么做的?”
男人的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依然难掩天子威严,仅仅是凌厉的眼神就让沐云歌感觉无所遁形。
沐云歌脑子几乎连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这件事情与元戟毫无关系,都是臣妾自己的主意,他并不知情。”
这个时候,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是想要保全楚元戟。
不过,她也发现,陛下虽然眸光锐利,却并无怒色。
楚道行安静地凝着她:“如果你真的不想连累戟儿,便把你这手段一五一十的给朕说清楚,但凡有半点含糊,你们夫妻二人全都脱不了干系。”
君无戏言!
沐云歌只好如实道:“妾身并不懂得什么妖法,只是利用陛下对弈时的专注,对陛下进行了催眠……
”
“你三番两次将寡人催眠,究竟又是何居心?”
楚道行并未问她是从何学来的催眠术。
沐云歌也冷静下来,雾眸凝对上陛下的眼睛,神色认真:“得知陛下围猎受了惊吓,妾身懂得一种催眠疗法,想通过催眠化解陛下的心病。”
“所以,在寡人在睡梦中,一直和寡人说话的那个人……其实是你!”
面对楚道行的质问,沐云歌沉默,算是默认了。
楚道行幽暗的眸色微惊,显然对于这件事情甚是惊讶。
他再度低沉问:“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莲宫里……藏着这些东西?”
不论楚道行对催眠这件事情有多么的匪夷所思,他确实是从睡梦中听到有人告诉自己,莲宫里藏着他想要的东西,这才得缘见到了夙儿留下的遗物。
沐云歌认真地回答:“不瞒陛下,妾身自从梦境中得知陛下的心结玉昭仪之后,便偷偷来过莲宫,或许是玉昭仪在天之灵保佑,才让妾身发现了这些物件。于是在第二次的催眠里,给了陛下暗示……”
楚道行的目光一直盯着她。
又是一阵沉默后,意味深长:“想来……你是真心想治好朕的心病。”
“陛下明鉴!”
沐云歌的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从陛下的神色完全无法猜透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就在她惶恐难安之际,楚道行沙哑沉稳的声音再度扬起:“你确实医好了朕的心病。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沐云歌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没有听错吧?陛下刚才是在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吗?
“妾身惶恐,不敢求赏……”
她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地回答。
都说君心难测,沐云歌实在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楚道行那一泓深邃的墨瞳深处,透着君王高高在上的威信:“君无戏言!朕既说了要给你赏赐,那就一定是要赏的。说吧,你想要什么?或是有什么愿望,朕都可以满足你。”
沐云歌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陛下执意,那她……要不要提出和离的请求?
可是转念再一想,好不容易能得陛下一个愿望,她若是就这样用了岂不是可惜?
和离之事,自有楚元戟亲口向陛下提起。
那她何不暂且将陛下的这个恩典收入囊中,指不定日后还真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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