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寝宫内,沐云歌轻轻揭开鎏金银龟香炉,又轻轻盖上。
不留痕迹地添加了安神的香料。
很快,便有宁神的淡淡清香,从香炉里袅袅飘出。
丝丝缕缕,化作比翼,在空气里痴缠不休。
宽大的龙榻上,楚道行倚靠着床背,凝盯着沐云歌的背影。
沐云歌今日乌发半绾,月牙白的简约长裙,同色面纱遮面,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说不出的圣洁高贵。
“定王妃可相信……刚才定王的那番说辞?”
楚道行威严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不难听出对沐云歌的试探。
不论是谁,与九五至尊单独相处在同一间屋子,恐怕都无法如此镇定自若。
但是她,落落大方,不慌不忙。
楚道行这一生经历得太多,也阅人无数,能够看得出,眼前这位定王妃绝非寻常女子。
沐云歌回眸,眉眼浅笑:“虽然不知道元戟的话是真是假,但我还是相信自己真有医神星照拂,能给陛下带来好运!”
她端着桌上摆放的棋盘和两盒黑白棋子,朝着床榻的方向走来:“既然有半个时辰的相处,不如让云歌陪陛下对弈一局,如何?”
桌上摆放的两盒黑白棋子,色泽极是圆润,只有常经人触摸把玩才会如此。
沐云歌刚才点香的时候,有留意到这个细节。
可见,陛下闲暇之时,最爱的下棋。
原本,楚道行凝盯着她的眼神,分明透着戒备之色。
但是看见沐云歌手中的棋盘和棋子时,男人眼底的戒备有了松动。
自从围猎回宫后,楚道行已经好几日都没有摸过棋子了,还真是有些手痒。
“你会下棋?”楚道行渐渐放下戒备,唇角勾勒起耐人寻味的笑意:“不过寡人下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倘若以往,他自是不屑与女子对弈。
不过今日情形特殊,他们二人单独相处,若是不寻点事情做,气氛实是有些尴尬。
闻言。
沐云歌那双雾眸深处,同样漾着笑色:“云歌自知不是陛下的对手,但也会尽己所能,认真地陪陛下下一局……”
“好!寡人就喜欢对手全力以赴。”
楚道行顿时被她的话激发出了斗志,也正一点点完全忽略了对她的防备。
其实,沐云歌之所以选择了与陛下对弈,也正是希望通过用对方熟悉的棋子,让他逐渐降低戒备之心。
这样才便于她后面使用催眠术。
黑白两色的棋子,两只棋碗各执一边。
沐云歌虽然棋艺不精,但脑子却是好使。
而且她以前学棋的时候,还特意记下了好几场国际高手的对决经典棋局。
所以,现在她根本不需要花费心思,只需要按照记忆里高手对决的棋局,与陛下较量。
而且以陛下的棋艺,确实达到了国际围棋高手的水平,他落子的每一步棋,都和沐云歌记忆里料想的分毫不差。
不过,每当楚道行的棋子才刚落下,沐云歌就轻松落下一子。
她就像是连想也没想似的。
而且她落下的棋子,总是恰到好处,也是落在最为合适的位置。
这就不得不让楚道行内心惊诧。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下棋能与自己旗鼓相当,不由地将目光从棋子,移望向沐云歌。
“定王妃的棋……下得可比沐丞相要好得多!”
楚道行话音虽然透着笑,可是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从未见有人落子如此敏捷,而且还如此精妙,且还是名女子。
堂堂一国之君,倘若输给一个小丫头,传出去岂不是要成了笑话。
对弈之间,楚道行也越来越认真。
沐云歌注意到,陛下落在棋子上的目光越来越专注,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到了极其关键的一步,轮到她落子。
沐云歌手执一颗白棋,朝着陛下轻轻左右晃动,浅笑盈盈:“陛下觉得……云歌手中的这颗棋子……
会落到何处?”
她的语速极慢,手中摇晃的棋子也愈来愈慢。
沐云歌成功地将楚道行的目光完全吸引,落在她手中那颗棋子上。
楚道行的眼珠子跟着她手中的白色棋子,左右摇晃了几个来回后,目光渐渐失去焦距。
他倚靠着床背,眼睛紧闭,在全然卸下防备的情况下,被沐云歌催眠了!
沐云歌嗓音放得很轻很轻:“陛下现在看见了什么?”
迷朦间,楚道行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喉间逸出:
“他……寡人看见他了……他……玉灏……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沐云歌继续轻声引导:“玉灏是谁?陛下是害怕见到他吗?”
睡梦中的楚道行,紧紧皱着眉头,情绪微有波动:“寡人乃九五之尊,怎么可能怕他?他不过是个鲁莽冲动的武将!”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楚道行的双手紧握成拳,明显是戒备姿势。
沐云歌果然没有猜错,玉灏确实让陛下变得情绪失控。
为了让被催眠的患者摆脱抵制情绪,她轻声安抚:“陛下当然不会怕他!那陛下……想和他说点什么?把你要对他说的话,全都告诉他……”
沐云歌引导着陛下在梦境里,一步步走向他噩梦的源头。
很快,她便听见楚道行的梦讫声徐徐传来——“玉灏,你以为朕想杀害自己的皇兄吗?皇权之争,朕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十七年前你既然从莲宫逃走,就不该再回来!
倘若不是你,玉夙也不会死,是你害死了玉夙,害死了朕最心爱的女人。”
“当年……她如果不是放走了你,如果不是知道了朕的秘密,朕也不会……亲手杀了她!”
当提到玉夙的时候,睡梦中的男人情绪突然变得更加激动。
楚道行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他在睡梦中嚎啕大哭出声:“玉夙死了,朕永远地失去了她。她是朕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又有谁知道朕的心有多痛?
”
陛下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不仅惊到了沐云歌,也惊动了寝宫外的禁军侍卫。
很快,寝宫门外明显传来动静。
听声音,应该是守护陛下的禁军听见哭声,急着想要闯进寝宫。
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楚元戟拦了下来:“半个时辰还未到,没有父皇的应允,谁都不许进去。”
他答应过沐云歌,在她给陛下看诊治疗时,绝不会让任何人闯进去。
寝宫门外,情势瞬间变得焦灼而紧张。
禁卫军虽然忌惮定王的身份,可是他们只服从陛下的命令,时刻要保护陛下的安危。
“定王若是再不让开,就别怪小的们得罪了!”
门外的声音,沐云歌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今日的治疗暂时只能到此了,迅速一记指响,将陷入催眠状态的陛下唤醒。
楚道行睁开眼,重重地喘了口粗气,下意识突然抬手摸了一把脸颊。
苍劲的沟壑还挂着泪,他依然未平复的情绪是那么的真实。
这一瞬,楚道行的眸底划过一抹疑色。
当他抬眸时,映入眼帘的是沐云歌手中握着白棋,还未落下的姿态:“陛下刚才突然就睡着了,臣妾一直等着陛下醒来,棋子还未落下。”
也就在这时,寝宫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高,打断了楚道行的思忖。
他沉声冷喝一声:“外面在吵什么?”
门外的禁军侍卫听见了陛下的声音安然无恙,这才放弃了与定王殿下的对峙。
恭恭敬敬地朝寝宫内回禀:“陛下,方才……末将们听见了陛下……的哭声,放心不下……”
“寡人无碍!”楚道行沉稳镇定地答复了外面的禁军侍卫,目光再次回落到沐云歌的身上,流露出明显的疑色:“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做了个梦,梦里一直在和人说话,在梦境与真实里游走,连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
而且,连门外的禁军侍卫都听见了他的哭声。
这一切发生的太诡异了!
沐云歌的神色依然平静如水,雾眸流露着无辜无害:“陛下刚才睡着了,好像……还做了噩梦。”
她知道自己倘若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反倒会增加陛下的疑心。
楚道行锐利的眸,死死地盯着她:“寡人怎么会突然睡着?你……在寡人睡梦中,可曾开口说过话?
”
隐约在梦中,他好像一直在与人交谈。
沐云歌摇头,一副乖巧模样:“陛下确实有说梦话,但是……臣妾不敢应答。”
“那寡人……梦里都说了什么?”
楚道行的眼神口吻,都透着警惕之色。
今日他突然就睡着了,总觉得有些蹊跷。
面对陛下的咄咄逼问,沐云歌当然不能瞎扯,否则只会更令人猜忌。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露出怯色:“陛下一直念着玉夙这个名字……她应该是对陛下很重要的人吧?否则……陛下不会在念着她的名字时,突然就……就嚎啕大哭起来……”
当听到玉夙这个名字时,楚道行的气势瞬间颓废,整个人如同打了霜的茄子般,蔫了!
原来他是真的梦见了夙儿,那个让他心痛了半辈子的女人。
楚道行摆摆手,不愿再追问下去:“你……走吧!寡人想一个人静静。”
“是。”
沐云歌看了眼对奕的残局,刻意将手中的白棋还回到棋碗里,这才转身离去。
打开寝宫的门。
楚元戟在看见她走出来的那一瞬,吊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缓缓落下。
不过,男人表面却未显露出分毫,只是淡淡瞥了眼沐云歌。
沐云歌轻声开口:“陛下说想一个人静静。”
楚元戟薄唇微抿,低沉:“本王送你回北宫。”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建章宫的殿门。
环顾四周无人,楚元戟才低沉开口:“父皇的病情如何?”
刚才在寝宫外听见父皇嚎啕大哭,连他也被吓倒了。
不过,他也知道沐云歌的治疗方式向来与众不同,且对她有信心。
沐云歌如实回答:“我已经找到了病症所在。”
今日在催眠陛下的过程中,让沐云歌知道了玉昭仪之死……并非传闻中的那么简单!
原来是陛下亲手杀了她!
而玉昭仪就像是扎在陛下心里的一根刺,刺得心痛,又拔不出来。
玉灏的出现,正是一个导火索。
让楚道行再次勾起了痛苦的回忆,是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这辈子都痛不欲生。
陛下真正的心结,不是玉灏,而是玉昭仪!
听闻她找到了父皇的病症所在,楚元戟迫不及待的道:“那你赶紧开出方子,本王让太医府按着方子抓药……”
“等等!王爷恐怕误会了,陛下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不是普通汤药能够解决的?”
“那你的意思是……”
“从现在起,每次看诊我都需要像今日这般,与陛下单独相处半个时辰以上。”
只有心理治疗,对陛下的病情才有效果。
闻言,楚元戟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他担心的不仅仅是后宫和朝廷百官,而是要让沐云歌频繁出入建章宫,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男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咬着牙开口:“歌儿你有把握,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医好父皇?”
面对这个问题,沐云歌只然如实告诉他:“这属于心理疾病,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治愈,全都取决于患者本身。”
心理疾病的治愈,医生只能起到引导的作用,究竟能不能走出阴霾,全都靠患者个人的意志决定。
楚元戟停下脚步,神色懊恼而复杂。
“本王今日能顺利让你留在父皇寝宫看诊,已经是幸运,只怕往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了。”
而且楚道行生性多疑,楚元戟也不能确定,究竟还能不能让沐云歌继续给父皇看病。
他原本以为一次看诊,再像太医府那样开个方子熬些汤药就成。
沐云歌清冷的眸光凝着他:“不用王爷操心,近日陛下自会派人来请我去建章宫。”
见她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让楚元戟大吃一惊:“莫非歌儿……对父皇做了什么?”
“不过是与陛下对弈一局,留下了残局!”
沐云歌风轻云淡的丢下这句,率先走在了前面。
既然陛下是对弈高手,肯定会对刚才那局残棋意犹未尽,而沐云歌还未落下的那颗白子,正是极其关键的一步。
依着楚道行不肯服输的性子,肯定会拉着沐云歌下完最后的残局。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