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神志刚刚恢复正常,李丽的一句话又差点让她陷入恐慌之中。
“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可能吗?
我是谁?
唐青,九斤师傅,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剃头匠而已,有那么大的能耐决定她的生死?
她是谁?
李丽,李杂婆,一个高傲得令剡城人刮目相看的成功女人,她决定我的生死还差不多!
唐青坐在这边的理发椅上,李丽坐在那边的理发椅上。
人民理发店现在只有两条理发椅,一条靠近店门口,一条在里面墙角处。
唐青自己坐的这一条靠近店门口,是平常街坊邻居来理发的时候所用。
李丽坐的这一条理发椅平时用一块塑料布包的严严实实,唐青不但不让别人坐,连靠近摸一下也坚决不允许。
唐青坐在理发椅上欠起身往里看李丽,弯腰驼背,多少有些像一坨烂泥。
李丽身姿笔挺,脸向镜子,通过镜子看唐青,依然美若仙子,高不可攀。
唐青缩回身子,学李丽的样子,面对镜子,调整自己的坐姿和面部表情。
可费了半天劲,浪费了半天感情,镜子里的唐青还是松松垮垮一坨烂泥,面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要多难看就多有难看。
算了,这大半夜的还是真实一点吧,免的吓跑李丽。
唐青松弛自己,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李丽:
“你回剡城几天了呀?”
“今天刚回,你说几天?”
“那路上辛苦,有没有在家休息一下?”
“直接来你这里,你说有没有在家休息过?”
“哦,是因为路上头发乱了想要梳理一下?可惜我的手艺太差,还烫焦你的头发。”
“头发烫焦刚好不用染,大不了一剪子下去剪了它,几个月后照样一头长发。只是心被烫焦后没法再生出新的希望,只能慢慢等待死亡。”
“枯木逢春还照常发芽,何况人的心,砰砰砰跳动的那个大心脏怕被烫焦吗?”
“心脏最大那经得住一路狂奔,何况靠的只是那小草般的支撑。现在小草枯萎了,最大的心脏也无法再跳动。”
“那就歇一歇呗,说不定会生出一棵大树来。”
“可能吗?反正我面前漆黑一片,就像那外面的夜。”
“你面前不是还有我吗?你看,结结实实,这个青团分量不轻,虽然不能让你包餐一顿,但至少可以充充饥。”
唐青从理发椅上下来,拿起一把梳子和剪子走向李丽。
这个时候的她,从容镇定,彻彻底底没有了那一份惶恐和自卑,她在李丽面前不再是青团,而是九斤师傅,街坊邻居心目中了不起的九斤师傅。
李丽倒是低下头,闭上眼,任由唐青为她梳理头发。
“咔嚓、咔嚓”的剪子声与墙上那只老钟“嘀嗒、嘀嗒”的摇摆声,清脆和谐。
时间慢慢在逝去……
“嘡!”
老钟敲响新一天的第一声。
“好啦,你看看,怎么样?满意吧?”
唐青放下手中的工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丽睁开眼,本不想往镜子里看,但出于对唐青的尊重,她象征性地瞄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啊?!”
原本无精打采、慵懒漫散的李丽从理发椅上惊跳起来,一头扑到理发镜前,仔细张望。
一头大长发简单中分,前额的刘海稍稍外翻,微卷之后紧贴女人白皙的面门,使得本来就完美的鹅蛋脸型更加完美。而披肩的长发从中段开始螺旋式大烫卷起,似蓝天碧海上翻滚的阵阵波浪,热烈奔放中不失娴静优雅,尽显三十岁女人成熟的魅力和韵味。
“青,你,你,你这叫什么发型?”
李丽激情四溢,难掩心中的喜悦,刚才的颓丧一扫而光,自信与骄傲重新闪亮在她的脸上。
“女神专属大波浪卷!”
唐青回答的响亮自豪。
“青,你好伟大,你真的是个神女,我的神女!”
李丽过来紧紧拥抱住唐青。
唐青伸出双手环绕住李丽那曼妙的身躯,虽然她只及李丽的肩,但彼此从未有过的平等和友好。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了,我们南方人的小年夜,去老宅祭奠一下李爷吧。”
唐青双手松开李丽。
“噢,好!”
李丽走出人民理发店前再次到镜子前看了一眼她一头“女神专属大波浪卷”。
“你的车呢?”
唐青关好店门后,见市心街上空空荡荡,不见李丽那豪车。
“没开。”
李丽淡然回答。
“那你等我一下。”
唐青也不多问,从人民理发店门口的檐下拖出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二八大杠”的自行车一般为男人骑行,唐青平时很少骑,有急事或者去的地方比较远才骑一下。
雨已经不下,但冷的彻骨。
三九四九冻死猪狗,这大冬天的大半夜,要多冷就有多冷。
“你坐好,裹紧大衣,头钻到我的衣服里面。”
唐青用“二八大杠”载上李丽,一路猛踩,不到二十分钟来到李家老宅。
“你擦擦汗。”
李丽递给唐青一块崭新的毛巾。
“你怎么也那么多汗?”
唐青接过毛巾,自己先没有擦,为李丽擦额头的汗。
“你叫我头钻进你的衣服里,差点害我中暑呢。”
“呵呵,这数九寒天你要是中暑,那估计得上今年的春晚。”
“哎,你的背怎么那么热?比蒸笼还要热呢。”
“刚出锅的青团能不热吗?嘻嘻。”
“青,我们还是先睡一觉吧,等天亮再祭奠我阿爸。”
“好,你快进去睡吧,我这里眯一会就行。”
唐青脱掉她那件老式对襟大棉袄,拉过八仙桌边的一条长凳。
“走,一起进去!”
李丽不由分说拉起唐青的手走向后院。
后院分主房和东西厢房,主房为原来李爷的主卧室。李爷走后,李丽不要大笔存款和金银珠宝,只要这老宅。
唐青以前不但跟爷爷和父亲来老宅为李爷剃过头,自己也单独来为李爷剃过很多次的头,但对后院并不熟悉,因为每次都是李爷到前院来坐好给她剃。后来李爷行动不便,也是由保姆扶到后院的道地上由唐青剃头。
“我住在我阿爸的房间里。”
李丽引领唐青进入后院主房。
“啊?!”
唐青进入主房,吓了一跳。
“爷爷?”
唐青见主房正中墙上挂着一幅自己爷爷的画像。
“青,我知道你爷爷是我们李家的恩人,但我以前真的放不下架子,请你原谅。”
李丽语气诚恳,唐青能听得出她是真心向她道歉。
“我爷爷也好,我也好,永远敬重李爷,李家的人,包括你。”
“青,你敬重那两个禽兽吗?”
“你是说李忠、李诚吗?”
“对。”
“他们不能算是李家的人。”
“他们本来就不是李家的人!”
“他们本来就不是李家的人?”
唐青一楞。
她说李忠、李诚不能算是李家的人,是因为他们的为人处世实在太不像话,完全有悖于李家的家风吧?这我理解。
“你知道吗?他们根本不是我阿爸所生,没有一点李家的血缘关系!”
李丽面有愠色。
“啊?!”
唐青惊诧,无法相信。
“不但他们两个禽兽不是李家的种,我自己也不是我阿爸亲生。”
李丽说完这话,颓然坐在床上,一脸凄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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