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日早晨,公孙颜难得可以休息。
一夜沉睡,屋中熏炉香炭燃尽,最后一丝余烟散去。
打着哈欠醒来,刚洗漱便见捧着手记候在门前的阿兰与阿青。
公孙颜叹了口气:“进来吧。”
外边又下起了大雪,公孙颜便服披发,斜倚在罩着竹编罩的瑞云熏炉上。
听雪簌簌落下,索性叫人开了窗户,一边欣赏雪景,一边听着阿兰与阿青禀报。
这两个姑娘一直跟随公孙颜左右,公孙颜并不想她们一生只为奴婢。
根据她们各自的脾性,让她们走上了不同的路。
今年有意考校,将除夕宴会事宜交给了她们二人。
第一次总揽这样的大事,阿兰都有些紧张。
她上前一步,报道:“颜娘子,宴饮西厅已布置好,此为今日飨宴乐人曲目。”
公孙家原蓄养有家妓,但公孙颜大笔一挥,除却几个身体不好的留下养老外,稍年轻些的都放还良籍。
或去织造坊学门手艺以后自立门户,或去城中戏班为乐工。
城中戏班虽也上台操琴演歌,但那些名义上的自由的戏班,暗地里都属公孙颜手下宣讲司,这些还籍女子断不会吃半点亏。
舆论这种东西,总要有人去掌握。
故此公孙颜设下宣讲司,将舆论大权捏在手中。
阿兰递来的清单,公孙颜随意扫了两眼。
有丝竹演奏,有说书人的逗趣。
伶人是挑选过的手下人。
公孙颜扫了两眼,无甚犯忌讳的,便又递回去:“照着办吧。”
阿兰又汇报了礼宾司仪、布置位次和侍女僮仆侍卫安排。
最后是雪天以及通宵宴饮的屋顶道路铲雪、防火等意外应急措施。
言罢,阿兰松了口气立在一边。
她头一回总揽宴饮大事,且还是这样关键时间的宴饮,心理压力颇大。
未听公孙颜答复,她小心抬眼,正要问是否哪里不妥时。
便见她家颜娘子唇角上扬,眼中满是赞许与温柔:“做得很好。”
阿兰面颊一热,抿唇垂下头去。
有阿兰在前,阿青亦大着胆子上前:“娘子,到我了。”
她性子娇憨些,没阿兰爱操心,负责宴饮菜单酒水安排。
当然,并不是说阿青的工作轻松。
事实上汉末宴饮沿袭古礼,尤其辽西这样的偏远之地,守礼是大族的坚持。
如此才能更好地区分阶级,得到优越感。
因而此地之人宴席颇有讲究。
其间礼节之繁杂,叫人脑仁疼。
如最简单的迎客,需主家立在门前相迎,坐席方位高低亦有讲究。
照着官阶与年龄,各享用菜肴数目不同。
进餐时左殽右胾,带肉的骨头放在左边,无骨切片的肉放右边。
饭食在左,菜、肉、酒浆在右。
烤肉放置在稍远位置,醯酱置内。
冬季鱼置右,鱼肚对尊长。夏季则以鱼鳍相对。
……
诸般讲究,叫阿青学得脑仁疼,厚着脸皮去问公孙景。
公孙景经历了大变故,人通透洒脱许多,处于一种爱咋咋地躺平状态。
阿青问什么他也答,还帮着理了张单子给阿青背。
全部听完,公孙颜冲两个姑娘招了招手。
待她们乖顺低头来,含笑在她们脑袋上揉了一把:“真厉害。”
两个女郎也成长得这般优秀了。
阿兰通红了耳朵,阿青却是笑弯了眼睛,侧头来给公孙颜呼噜毛。
这时却有一张气鼓鼓的包子脸,也凑了过来。
“阿姐偏心。”
公孙承鼓着脸颊,硬将脑袋挤到公孙颜手掌下。
“我背了口诀表会算术,还学会了在马上射箭。”
小孩掰着手指冲姐姐炫耀:“只差一点就射中靶心。”
公孙承到底是公孙瓒亲子,完美继承了父亲的骑射天赋。
虽说念书一般,但这般年纪已能借着小马鞍在马背上左右张弓骑射。
公孙颜从不吝夸奖好话,揉着公孙承软乎乎的耳垂,又是一通夸赞。
命阿青阿兰自去忙,公孙颜抱公孙承在膝上,给他重新以细绳扎了发辫。
她手艺不大好,细处可见公孙承头顶小辫有些歪。
不过公孙承很是欢喜,对着镜子不停晃悠,摇动辫梢的浅色小绒球。
向公孙颜讨要了个一模一样的,要去给他的狗儿扎尾巴。
公孙颜湿发熏干正要更衣,便给了他一个,打发他出去玩。
今日宴请名单,除去赵云等,还有刘惠等幕僚宾客。
公孙颜须得给足脸面,同她阿爷公孙景一道,循旧礼去门前引入席。
今日她一改往常白素衣,着一身月白麻裙。
但她吸取之前冻得掉鼻涕的经验教训,立人设也不忘保暖,低调狐皮大氅下贴满了暖宝宝。
正要唤人为她换鞋,门外忽听脚步声。
一使女神色有些慌张前来。
“颜娘子,有……公孙氏宾客提前上门。”
公孙氏会有人上门,她并不惊讶。
惊讶的是,他们竟敢在此时上门砸场子。
想来,还是教训没吃够。
公孙颜脸上笑容越发和气,道:“领我去瞧瞧,我的亲戚们想要什么。”
大雪纷飞的公孙宅,苑囿中覆了一层白。
公孙颜双手拢在袖中握着一个暖炉,于两侧新漆的朱红院墙间行走。
纵有随行使女撑伞,漫天的大雪还是卷了一些在她的长睫,衬得人越发的白。
还未进厅堂,厅中暖炉的热气直扑面门。
同样扑来的,还有厅中嘈杂的声响。
“家主,此事您不能不管!”
“景公,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诸般诉苦喊冤,一并挤入耳朵里。
还有耷拉眼皮的族老,手拄鸠杖说着不咸不淡的圆场之言:“诸位冷静,家主定能管好家中小辈。”
公孙景不接话,扭头叫身边僮仆:“再去请颜娘子。”
话音落,他眼睛一亮,瞧见进来的公孙颜。
公孙颜信手解开系着大氅的丝带褪去,立时有使女在后方接住。
她自缓步上前,穿过满堂撒泼打滚闹腾的公孙氏族人。
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让道。
公孙颜抚平衣上褶皱,坐于公孙景身侧案几,眸色浅淡的眼睛扫视一圈。
好整以暇淡笑道:“我来了,诸位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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