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过去,坐落于濡水之畔的孤竹主宅,台阁周通,连绵数栋。
周围群山绿树环绕,蔓延林池。
“蓟侯,生前想来定是极宠爱这位幺女的。”叶尧感叹了一句。
这座孤竹庄园,在辽西是数一数二的规模。
妹妹叶韵常与未来的嫂子公孙璇来此游猎玩耍。
叶尧也曾听她谈起过这座庄园的富庶及美丽,言语之中,对将要得到这座庄园的女郎颇多妒羡。
此时亲眼所见,感慨这座庄园丰饶的同时,也不禁感慨命运无常。
这样美丽丰饶的嫁妆庄园,还没能随着主人嫁一位合意的夫郎,见证主人夫妇白头偕老鹣鲽情深,便先举行了一场惨烈的葬礼。
念及此处,叶尧不禁对农人口中所称的颜娘子,生出些许怜悯。
叶尧身旁的赵云听闻,并未说话,他挺直了腰背,骑在马上,遥望着那片亭台楼阁有些出神。
通往主宅的道旁立着数十面垂地的黑、白长幡。
上面用隶书写着亡者姓名,和一些宾客送来的悼诔,上面书写着公孙瓒的生平事迹,以及悼念之词。
又有纸扎的白马黑牛,次第摆放在道路两旁。
白花花的纸钱铺满道路,风一吹,纷纷扬扬,竟如漫天大雪。
马蹄、车轮从这些纸钱上轧过,留下一些黑黄印记。
数名头戴白麻束带,臂缠白布的黑衣甲士远远的迎了上来。
领头之人虽不算高壮但身形板直,也应是训练有素的精卒悍将。
叶尧正欲说话,便见来的数名士卒同时面露讶色,抱拳行了军中军礼:“赵都尉。”
来这道口引路的人,正是丁吏何洲几人。
赵云前往卢龙赴任,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主宅公孙颜的安全。
他离开时只带了一百善于侦查的白马义从游骑探哨,和数百部曲整编的军士,其余全部留于此处严密布防。
丁吏因其机警提拔为五十人的小队长,也被赵云特意挑出来,宿卫主宅。
同赵云行礼后,丁吏又向叶尧道:“请问是哪家宾客?可有名刺?”
叶尧一愣,这些甲士认识赵云他并不惊讶,这些只怕就是白马义从士卒。
只是这些甲士明明见到赵云与他同路,竟还要查验名刺?
察觉到叶尧的惊讶,赵云神色未动,只是对丁吏点了点头,从腰间挂着的小革囊里掏出名刺,递了过去。
见状,叶尧也不好说些什么,自命随从取来入寨门时已经查验过一次的名刺。
丁吏仔细查验后,将手中名词分别奉还,又道:“请宾客侍卫随从至西侧军寨扎营。”
对此叶尧也无异议,断没有带着百人部曲全部挤到人家主宅的道理,只留下十数人跟随车马继续前进。
赵云并未带多少亲随,便直接跟随他进入主宅,只是路过丁吏等人时,纷纷抱拳致意,难免偷偷对袍泽挤眉弄眼。
待到目送他们走远,丁吏身后的何洲才酸溜溜道:“瞧他们得瑟。”
一路踏着纸钱,前行到主宅大门,赵云同身后一众亲随骑士翻身下马,对站在门口的田楷拱手道:“田公。”
叶尧慢了一步,经赵云介绍,也与田楷见礼。
又有僮仆捧来数条白麻布,分给众人戴在手臂上。
与叶氏诸人不同的是,赵云及身后亲随,除了臂上白麻,头上还缠了白麻素带。
叶尧身后马车中的公孙璇与叶韵依次下来。
田楷一眼就认出这位无法无天的璇娘子,哪会给她好脸色看,直盯着她不自觉拉了叶韵的手臂,往闺中密友身边靠了一靠。
叶韵心细,平常定是能发现公孙璇异状的,只可惜她此时满心满意盯着前方行走的高大背影,根本无心顾及。
迎客的礼宾按赵云和叶尧名刺,唱念出两人官职姓名。
在丧宰的带领下,两人差不多前后进入灵棚。
灵棚中光线不佳,烟火缭绕,密密麻麻摆放着数口黑沉沉的漆棺。
当先的一口漆棺前,一张案几上摆放着公孙瓒的灵位。
以公孙瑎为首的家属族亲分立两旁,让出祭奠的场地。
赵云与叶尧肃穆垂眸,在丧宰的带领下行礼祭酒。
待丧宰念到家属哭踊答谢时,两人才面向形单影只,跪在灵堂左侧的两个身影。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赵云,此时微不可察抬头看了一眼公孙颜姐弟,心狠狠的一颤。
公孙承一脸惶惑的依偎在他姐姐旁边,见他来了,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满是无措。
而一旁的公孙颜苍白如纸人的模样,叫赵云忍不住往前踏了小半步。
日前还在为他整理衣襟,为他打点行装的女子,只不过两日,为何竟双颊凹陷,憔悴至此。
穿着麻布孝服,黑发堆在面颊边,往日健康殷红的嘴唇此时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瞧着如同不久于人世一般。
平常水盈盈的眸子肿得通红,只在看见他时略有了一丝神采。
想起自己身在灵堂,赵云强行止住上前的冲动,手指收紧成拳,在公孙颜公孙承鞠躬答谢时,拱手回礼。
同赵云一样,恪守礼仪,进入灵棚后便肃穆垂眸的叶尧也只在家属答谢时,抬头瞧了一眼这位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颜娘子。
一眼,便浑身一震。
少女裹在宽大的白麻衣衫里,消瘦得不像样子,鸦色发丝掉下几缕垂在颊边更衬得她如同雪雕玉制。
这便是颜娘子吗?
叶尧愣愣的瞧着,一时间竟似远离了灵堂的哭声烟气,眼中只有那个少女。
直到丧宰提醒,方才如梦初醒,拱手还礼。
两个男人的失态,躲不过左右后方诸人的眼睛。
堂上所跪的公孙家阿颜确有殊色。
青年男女,心思萌动,偶尔失礼,并不是什么异事。
灵堂众人心照不宣,直当此事从未发生。
只是这样的情形落入跟随而来的叶韵眼中,却绝不是一件小事。
她此前在马车中,真真假假听公孙璇说了许多这位赵都尉的事情,正是动情起意的时候。
见此情形,只觉得胸中妒恨翻腾的同时,又升起无数的委屈来。
这样复杂的情绪,在父兄护持下长大的叶韵何时品尝过,一时间眼眶一酸,便流下泪来。
倒叫她这吊唁显得情真意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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