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车轮碌碌滚动,渐渐驶离襄关。
太阳照到夯土的城墙上,有些刺眼。
侍女阿青回过头,回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襄关城楼,心中有些惶恐,又有些雀跃。
她从小便长在襄关,从没有离开过。
虽然要去的令支距离襄关不过两日路程,可是就这样短短两日的路程,她也或许再没有机会回到家乡。
“咚!”正伤感着的小姑娘脑门上挨了一记脑瓜嘣。
“哎呀。”她呼痛一声,不明所以的望着自家阿娘。弄不懂她为什么会挨揍。
阿青的娘亲是一个精干的妇人,她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女儿的脑门,“你啊,不好好伺候在娘子身边,又来做什么?”
母女两一边跟着长长的队伍走,一边说话。
长长的队伍长蛇一般走出襄关城门,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在前开路,时不时游曳巡视在驰道。
阿青娘亲看了看阿青送来的一个白面饼子,她本是灶上厨娘,在襄关校尉府当差多年,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眼前阿青送来的面饼,圆盘大小,一个指节厚,白乎乎的一看就用了最上等研磨过筛的白面,上面还撒着些胡麻粒。
且不说一碗白面要经过舂谷脱壳,碾碎过筛,须得数个灶上厨娘粗使仆妇忙多久,就是这饼上的胡麻粒,也是寻常人家见不到的。
面饼包在素白麻布里,散发着谷物的清香。
阿青娘亲立刻正色:“你从哪得来这样好的东西?”
阿青莫名委屈的揉了揉额头,她娘手劲大,叫她额头红了一小块。
“我家娘子给的呀!娘子说了我年纪小,嗯……”阿青顿了一下,回忆公孙颜的原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好好吃饭补充营养,才能长高。”
阿青娘一顿,随后抬起手更大力的又在阿青额上敲了一下:“娘子厚赐,你拿来干什么,还不快自己吃了?”
说着阿青娘又将手里的饼子塞回阿青手里:“娘子恩德更应铭记,还不快回去娘子车驾服侍?若是娘子找不见人,必要罚你。”
闻言阿青鼓起脸颊:“我家娘子才不会!”她家阿颜娘子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才不会为这样的小事罚人呢。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阿青觉得她娘亲说得对,她应当赶紧回去,若是娘子有事差遣呢?
趁她娘还没反应过来,阿青一把将面饼塞回她娘怀里,自己提着裙角,一溜烟的跑了:“阿娘,你吃,这种面饼子可软可甜啦!”
看着女儿的裙角消失在前方的队伍,阿青娘懊恼的叹了口气,唇角却带出一抹笑来。
她早年丧夫,再嫁了校尉府的牧户,但后嫁的夫郎是退伍的老兵,曾经战场上伤了身子,虽能有夫妻生活,可再生不了孩子。
她只阿青这一个女儿,阿青能跟在阿颜娘子这般亲厚纯孝的女郎旁边服侍,实是先祖保佑。
她实在担心阿青这样的性子若是惹得娘子不喜,被赶离身边,所以时时叮嘱教导。
此时看着怀中这张饼,阿青娘心中更是感激莫名。
“阿青娘,娘子赏了阿青什么东西啊?”同行在牛车辎重旁的几人围了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都是赵云用缴获的铠甲长刀和乌桓人人头战功,跟公孙达换来的襄关僮仆或者百工户。
整好四十户,二百余人。
除了五十人是校尉府的奴仆,其余皆是百工户或屯田户。
他们也颇羡慕阿青能在主家娘子身侧服侍,因着这一重,让阿青家在这四十来户中隐隐有了不同地位,同样情况的还有侍女阿兰家。
“是娘子赏的吃食。”虽责罚了阿青,但是阿青娘此时略抬高了些音量,将手里的饼一亮,“娘子说阿青年纪小,正在长身体,赏的面饼子。”
“哎呀,这可是上好的白面做的!”与阿青娘同为灶上厨娘的一个黑瘦妇人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她确实惊讶这饼子用料之好,但是如此夸张未必没有讨好的成分。
她与阿青娘被分派了任务,在行军途中埋锅造饭时,负责这二百余人的食物分配。
放饭时手一抖,多一点少一点都是份人情警告,因这份工作,她今日得了不少吹捧讨好。
可她也知道,自己得这份小有权力的工作多亏了阿青娘亲的举荐,因此此时也不惜力的卖力表演着。
“阿青这样好的东西不吃,送来给娘亲,真是孝顺啊。”黑瘦妇人的声音更大了些,吸引了众多注目,直接使用了汉代夸人的顶格待遇——夸孝顺。
阿青娘子见众多视线集中在身上,下巴更扬起几分,她用一种较矜持的语气说道:“还是咱们娘子教导有方。”
现在襄关谁人不知公孙娘子阿颜是个纯孝女子?
为了给父兄母姐守孝,不着貂裘,不卧眠床,接连数日不饮不食。
听见阿青娘念及公孙颜,周围人的脸上纷纷浮现出敬重神色。
汉代最推崇的品德就是孝顺。
当世能做到如公孙娘子这般的女子实属少见。
阿青娘见着了周围人的神情,与有荣焉的浮现出自豪神色,她家阿青可是公孙娘子身边唯二的近身侍女呢!
阿青娘又摸了摸手里的饼,心中一咬牙,掰了一半饼子下来,剩余一半依旧用布包了放进怀里,稍后与丈夫分食。
她举了举掰下来的半个饼子道:“我也不是小气人,今日就与大家分食,叫大家一块沾沾娘子的赏赐,沾沾福气。”
闻言周围人个个嘴上推拒不停,但没一个人离开的,都死死的望着阿青娘。
阿青娘也没嘲笑,先给站在她身侧的黑瘦厨娘掰了一块食指大小的。
黑瘦厨娘急忙千恩万谢的接过,掐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放进嘴里抿了,其余的用怀里的帕子包了揣进怀里。
她的两个儿子在军中做辅兵,这样白面做的金贵东西,当留给他们兄弟分食,涨涨见识。
汉代普通平民辛苦劳作,终其一生,或许都吃不上这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白面饼。
黑瘦厨娘珍惜的将饼子顶在舌尖,含化了抿开,让面饼糊均匀的糊在舌面,品尝着麦物的回甘。
“真甜啊。”她面上止不住的露出笑容来,“又软又甜。”没有一点粗糙的麦壳碎屑。
见她吃得香甜,周围人再矜持不住,纷纷伸手来讨。
阿青娘每人分了拇指节那么大一点,自己将掌心里一点碎屑小心的抖进嘴里,便示意没有了。
没分到的纷纷垂头丧气,恨自己来晚了。
这处骚动很快引起了巡逻军士的注意。
胯下骑着一匹白马的高大汉子,纵马过来:“都在干什么呢?散开。”
不散开,阻塞了道路便拿你们试问,何洲骑在马上,咽下了后面这句话。
军中一直反复提及,当对百姓客气一些。
虽然没入军法,但是教育多日,何洲还是听进去了许多,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因他到来而静若寒蝉的诸人。
不知怎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阳丘里。
想起来那些跪在长坡上送他们离开的村民,和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的村民尸体。
“行了,快散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放低了声音,“接下来还有两天路程要走,多节省些体力吧。”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们伍负责你们的安全,若是路上有什么麻烦,便来寻我。”
“我叫何洲!定保你们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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