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小汽车停靠在民盛大饭店外面。
矢野藤与在门口迎接的程千帆握手,两人边说话边进门。
“这个人是谁?”楼抗躲在马路对面的二楼窗口,放下望远镜,问道。
“组长,这人我知道。”一个手下说道,“这是宪兵队的矢野太君。”
“日本人……”楼抗摇摇头。
还以为捉住了程千帆与人秘密会晤的尾巴了呢,没想到等来了一个日本人。
“队长,这个日本人来过民盛大饭店好几次了,每次都会停留一个小时以上。”手下说道。
楼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且不说程千帆和日本人来往,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就说对方是宪兵队的身份,他们也不敢过分调查,万一查不来什么他们不该知道的东西,反而是平白惹来一身骚。
……
“廖立民,这个人是做什么的?”程千帆听了矢野藤的汇报,问道。
“南京市政厅总务处的人,这人和航凯庆是酒友。”矢野藤说道,“经过调查,航凯庆就是从这个人的口中获悉了文件在档案室的。”
“廖立民有问题吗?他又是如何得知文件在档案室的?”程千帆问道。
“廖立民的小姨子在档案室工作。”矢野藤说道,“经过初步调查,廖立民应该没有问题,特工总部那边也对廖立民应该有过甄别的,这人目前来看没有问题。”
他对程千帆说道,“我初步怀疑,航凯庆平常就对档案室的情况颇为注意,他故意接近廖立民,也是早就有着通过廖立民打探情报的目的的。”
“从逻辑上来说,这种可能是有的。”程千帆点点头,说道。
“另外,关于这份机密文件的情况,我这边也打探到了一些情况。”矢野藤说道。
程千帆便做出倾听状。
……
“很奇怪。”矢野藤说道,“从织田悠马那里我了解到一点信息,这份文件很可能和文部科学省有关。”
“文部科学省?”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这就奇怪了,文部科学省有什么重要的文件,竟然值得如此大费周章,还能以此设下陷阱。”
矢野藤提及了文部科学省,程千帆的脑海中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大泉崇哉’这个人。
“对此我也想不明白。”矢野藤摇摇头,“我得到的情报是这样子的。”
“想不通就先不理会这个了。”程千帆摇摇头说道,“既然这份文件很机密,过多的打探,可能会引来麻烦,我们的目标是调查红色国际。”
矢野藤点点头,心中也是放心了。
如果宫崎君表现出对机密文件的兴趣,这反而会令他为难,同时也会不解。
好在宫崎君很知道分寸。
……
“我什么苏晨德一口咬定航凯庆是红党,这件事有查到什么吗?”程千帆问道。
“这一点也很奇怪。”矢野藤说道,“苏晨德的态度很坚决,航凯庆的红党身份是他亲自确认的,并无其他过多的线索。”
“莫非是苏晨德认识航凯庆?”程千帆思忖说道,“苏晨德以前是红党出身,不排除他这是碰到老熟人的可能性。”
说着,程千帆眼中一亮。
“宫崎君可是想到了什么了?”矢野藤立刻问道。
“据我所知,苏晨德以前在红党地位不低,当时还曾经去莫斯科学习。”程千帆说道,“红色国际和莫斯科的关系就不必我多说了。”
“宫崎君的意思是,这个航凯庆也是红党国际的人?”矢野藤立刻明白宫崎健太郎的意思了。
“也不一定是红色国际的人,但是,不排除这个航凯庆和红色国际有些什么关联。”程千帆思忖说道。
“这么说来,我们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矢野藤高兴说道,“如此看来,那个田中优一也有可能和航凯庆有联系。”
“现在下这个结论还为时过早,不过,这确实是一个调查可能。”程千帆正色说道。
……
“这样的话,那个杨彭泽的案件,也有必要暗中调查一番了。”矢野藤思忖说道。
“杨彭泽?”程千帆问道,“这人是什么情况,没听你提起过。”
“杨彭泽是立法院民事司三处二科副科长,人已经被颐和路二十一号秘密逮捕了。”矢野藤说道,“据织田悠马所说,这个人是因为航凯庆的案子被抓的,苏晨德认为这个人是红党。”
“既然和航凯庆案件有关,那就也深入调查一番。”程千帆想了想,说道。
“可以,交给我了。”矢野藤点点头,“我随后联系织田悠马。”
“织田悠马可靠吗?”程千帆忽而问道。
“织田悠马是我的同乡,可以信得过。”矢野藤明白宫崎健太郎的担心,立刻说道。
“这就好。”程千帆点点头。
……
“宫崎君,白川君那边调查安井悠晖叛逃事件,可有什么进展?”矢野藤问道。
“进展缓慢。”程千帆摇摇头说道,“不过,我听白川君提起过,他们逮捕了一个士兵,这个人是安井悠晖的同乡,似乎是对于安井悠晖的叛逃情况有所了解。”
他看了矢野藤一眼,“安井悠晖案件,我们不便过多插手,现在重点还是在那个航凯庆,还有你刚刚提及的杨彭泽身上。”
“好的。”矢野藤点点头,“还有那个戴承弼,这个人的情况我通过织田悠马了解过了,戴承弼投诚之后,交代了一些情况,根据戴承弼提供的线索,颐和路二十一号抓捕了十几个人,其中后来证实了红党身份的有四人。”
“目前,这十几个中,有一部分已经被处决了。”矢野藤说道,“从织田悠马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戴承弼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大了,他知道都已经说了。”
……
“不对。”程千帆摇摇头。
“哪里不对了?”矢野藤不解的问道。
“倘若这个戴承弼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程千帆说道,“假若你是苏晨德的话,你还会大费周章将其安排在民盛大饭店这样的高档饭店?并且还派遣一个小组贴身保护?”
“我明白宫崎君的意思了。”矢野藤说道,“这么说,这个戴承弼还有价值,甚至可能还掌握一些重要机密。”
“是的。”程千帆微微颔首,“这也正是红党派人干掉他的原因,甚至不惜动用田中优一这样的疑似红色国际的人。”
“我明白了,我会继续深挖戴承弼身上的秘密的。”矢野藤点点头。
“航凯庆、杨鹏泽、戴承弼。”程千帆喃喃自语,“这三个人之间到底是否有不为人知的联系,三人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矢野藤微微点头,宫崎君的这个怀疑,他需要去查勘、证实。
“组长,矢野出来了。”手下看到程千帆将矢野藤送出来,连忙提醒楼抗。
楼抗盯着上车离开的矢野藤,沉默不语。
“组长,要不要……”
“要什么?”楼抗瞪了手下一眼,“派人跟踪宪兵队的人?你小子有几个脑袋?”
……
两天后。
华林园。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报纸,他点燃了一支烟卷,陷入了沉思之中。
报纸上报道了日军从信阳、武汉方向大举进攻第五战区辖区,图谋鄂西北的战役已经打响的消息。
这也证实了他此前从平重阳一那里所获取的情报是正确的。
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天空,程千帆的心情沉重,他希望在已经提前获取较为准确的情报的前提下,第五战区方面对于此次日军大举进犯,能够成功阻击日军打通鄂西宜昌通道的战略目的。
……
包仁贵放下报纸,他的表情也是凝重的。
日军第十一军大举进犯鄂西北,一旦被日军打通鄂西宜昌通道,进而威逼重庆,那么,很难说重庆政府面对日军的淫威,会不会动摇抗战的决心。
一旦重庆方面动摇了,全民族统一抗战的局面会被打破,那么,抗战形势将空前困难。
“处长,这人早上去了游记面馆吃了一碗面,买了一份报纸就回旅社了,然后一直没有动静。”元阳向薛彦霖汇报说道。
“看来游记面馆的面也不是吃不得的嘛。”薛彦霖冷笑一声,说道。
一个单身的男子,整天待在旅社里,除了白天出来吃面、买报纸,就是深居浅出,这本身就不对劲。
更别提这人每天傍晚都去十五华里外的,扬江饭店外的面馆专门吃一碗面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瑞回来了。
……
“处长,我回来了。”高瑞说道。
“查到什么了?”薛彦霖立刻问道。
在盯上了这个人之后,他就安排手下将这个人查了个底儿掉。
在南京城里,只要颐和路二十一号盯上了某个人,这人将无所遁形。
“处长,这人大约是一个星期前出现在南京的。”高瑞说道,“在住在大会旅社前,属下查到这人住在北门桥。”
“北门桥?”薛彦霖问道。
“是的,属下找到了他当时住的房子的房东,房东说这人叫余朗,当时付了半个月的房钱,只住了一天就突然说不住了,房东扣了余朗的三天房钱。”
“付了半个月的房钱,却宁愿被扣钱,也要搬走……”薛彦霖沉吟说道,“这人突然搬走,这是有事情啊。”
忽然,薛彦霖心中一动,问道,“这人在北门桥租房子住下后,有没有外出,外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在那一天里,有没有人来拜访过余朗?”
高瑞愣住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这些他都没有去打探。
“废物。”薛彦霖骂道,“立刻去查。”
“是!”
……
两天后。
就在余朗又在吴振兴面馆吃了面离开,回到大会旅社的时候。
高瑞也将打探来的情况向薛彦霖进行了汇报。
“处长明见。”高瑞一脸敬佩说道,“在余朗租下北门桥的房子的当晚,确实是有人敲门拜访。”
“这人长什么样子?”薛彦霖立刻问道。
“当时天色已晚,而且那人戴了帽子,穿了风衣,风衣领子竖起来,有注意到的邻居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样子。”高瑞说道。
“这人是来南京与人接头的,当天就接了头,然后这人很谨慎,他不放心接头人,就立刻又换了住处。”薛彦霖立刻说道。
如果说此前他只是怀疑这个人有问题,现在薛彦霖可以百分之一百的肯定,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此人是红党方面,还是重庆方面的了。
……
“还有,处长不是让我查这个人租房子那天有没有出去吗,我查到了。”高瑞说道,“这人当天去了《金陵夜报》报馆。”
“他去《金陵夜报》报馆做什么?”薛彦霖立刻问道。
“属下带人去《金陵夜报》调查了,报馆的人一开始还不愿意说,属下亮了证件那边才开口。”说着,高瑞从兜里取出折叠好的报纸递给薛彦霖。
“处长,这人是去报馆买了寻人广告的,说是来南京找人的。”高瑞说道。
薛彦霖接过报纸,按照高瑞所指,翻到了寻人广告的中缝。
“震泽邢岩寻闸北平家桥三舅白展扬,三舅略有口吃,粗通文墨,曾以代写书信谋生。”薛彦霖轻声读着。
无论是再狡猾的敌人,经过他的抽丝剥茧,此人现在已经无所遁形!
薛彦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以确定了,这人是通过这个寻人广告发出信号,与接头人取得了联系,然后见了面,见面后这人出于谨慎就立刻换了住处。”薛彦霖说道。
……
“处长,你觉得这人是红党,还是重庆方面的?”高瑞问道。
“不好说。”薛彦霖摇摇头,“管他是哪方面的,给我盯死了,这人既然选择还留在南京,必然会和他的接头人再见面的,到时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是。”
“吴振兴面馆那边也盯着。”薛彦霖说道,“这个余朗每天都去吴振兴面馆吃晚饭,肯定是有原因的,不排除那里也是他的一个接头点。”
“属下明白。”
……
包仁贵站在窗口,他准备拉下窗帘。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眸一缩。
他看到楼下路灯下一个黄包车夫正坐在车杆上啃大饼。
他立刻记起来,自己在吴振兴面馆附近见过这个黄包车夫。
确切的说是见过两面。
十五华里外的黄包车夫出现在了鼓城巷,这似乎并无不妥,毕竟黄包车夫只要有生意就到处跑。
但是,出于一名老布尔什维克的警惕,包仁贵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
他不动声色的将窗帘拉上,然后熄了灯后,又轻手轻脚的来到窗边,轻轻撩起窗帘的一角,盯着黄包车夫看。
约莫一刻钟后,一个西装男子走到了黄包车夫身侧,两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男子走开,黄包车夫拍了拍屁股,拉着空车走开了。
出事了!
自己被敌人盯上了,包仁贵立刻明白了。
他轻手轻脚的走回床边,找到手电筒,然后打开行李箱,找出一切可以表明自己从何处来的票据,以及可以被敌人推断出一些线索的物品。
然后他拿起洗脸盆,将这些东西放进洗脸盆里,又拿了旅社为了应对停电特别准备的油灯,将油灯里的煤油倒进了洗脸盆里,划了一根洋火扔进去。
顿时,有了煤油的助燃,洗脸盆里迅速燃烧起来。
……
“处长,我让元阳走开了。”高瑞回到薛彦霖身旁,汇报说道。
薛彦霖点点头。
他刚才从窗口看到元阳在路灯下吃大饼,他就立刻觉得不对劲,元阳在吴振兴面馆出现过,难保那个余朗会认出来,从这个余朗果断更换住处来看,这是一个非常警惕的人,弄不好就就会惊动此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瑞忽然指着大会旅社三楼低声喊道,“处长,你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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