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燠热的流水黑市,潮湿郁闷的空气让人窒息,或者等来午后的一场大雨,或者等到夕阳西下,否则待在交错纵横的水道沟渠间,并不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
刚过中午,流水黑市尚未开市,只有寥寥几人顶着当头烈日,有气无力的搬运着今天开门做生意的货办。
这时一叶轻舟随波逐流的缓缓摇曳而行,慢慢地靠向流水黑市的前门水栅。一般而言,若非流水黑市的接驳船只,一旦行经这处水栅,都会让流水黑市于以劝退,除非是持有流水黑市的邀函或商家,一般过客并不受到流水黑市的欢迎。
这叶轻舟不过坐着一个纤瘦女子,头戴宽大斗笠,一袭黑衣紧紧包覆着全身,仅仅露出一双迟疑犹豫的眼睛,完全瞧不出是何容貌。
这个看起来既非流水黑市里的商家,更非前来买卖的客人,应该就是个迷途的过客,流水黑市的前门水栅,每天总会遇上几回。
这时一个流水黑市的纤夫跳入水中,一把拉住船头,大声喝道:“前面是流水黑市,妳走错路了,这就掉头改道吧。”
那纤夫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把船头调过头来,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
“这位大哥,我是来找柳五,柳大总管。”这斗笠女说着。
“妳要找五哥?妳是谁?妳找五哥做什么?”
纤夫虽是随口问着,手上仍是毫不停歇的将那叶轻舟给调头摆好,这种打着柳五朋友旗号,想混进流水黑市的人,每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纤夫早就习惯如何打发这种人。
“我是五哥的朋友,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就说我姓布,布施化缘的布,你这么说,他就知道了。”
原来这个斗笠女便是布依人,此行她将为云从龙带来乌赤金的消息,正式宣告乌赤金的东山再起。
“妳姓什么都没用,流水黑市的规矩就是这样,妳要不是里头的商家,就得拿出黑市的邀卡,否则不管妳是谁的朋友都不能进去,就连五哥都得守着这个规矩。”纤夫继续说着。
布依人此时从袖里取出一锭银子塞到那纤夫手里,说道:“这位大哥,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急事要找五哥,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
那纤夫了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随即又退还给布依人,然后说道:“走走走,没有邀函就不能进去,再多银子都没用,这是流水黑市铁打的规矩。”
布依人仍将银子推给纤夫,极具耐心的继续说着:“既然这样,我不进去,还是麻烦这位大哥帮我跟五哥通个信,就说我姓布,有要紧的事找他,请他务必出来一见。”
那纤夫无奈的说道:“我就是个纤夫,专门在这里帮你们这些走错路的过客调转船头,我可没那能耐帮你去里头传话。
不单是我,就连水栅边上那些弟兄,他们也不过就是围事看门的,跟我一样都没资格帮你去里头传话,妳就是给再多银子也没用。”
自从五圣教总坛的那场大火,布依人便跟着乌赤金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早就习惯了低调隐忍的生活方式,若是换做从前,布依人现在已经抽出腰间的九龙鞭,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进流水黑市。
布依人知道眼下这个泡在水里头的纤夫,在流水黑市不过是个打杂帮佣的小人物,的确帮不上自己的忙,再怎么勉强他也没用。
这个时候,要是高冷峻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虽然他的武功不高,脑袋也不是那么灵光,却总是能在最后关头想到办法满足自己的要求。
布依人知道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尤其是乌赤金,自己是眼下乌赤金唯一的支柱,只有不顾一切的让自己坚强壮大,才能带给乌赤金力量。
此行的任务对她来说无比艰巨,也是最需要勇气的时刻,眼前这道水栅或许是最容易的一关,千万别在这里就把士气都给折腾掉。
此时她缓缓地取下腰间的九龙鞭,心中默默复盘了一遍过去拿手的鞭法,毕竟这些年不是在养病,就是在照顾乌赤金,手上那点功夫早就生疏了,此刻临阵磨枪,至少得震慑住眼前这几个小人物,他们才会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当做一回事来对待。
布依人接着双脚在轻舟上一蹬,整个人轻巧的跃在水栅之上,随手使上一招万紫千红,九龙鞭在四周水面上激起阵阵水花,远远看去,竟也显得气势非凡。
布依人想起当年五圣教那群牛鬼蛇神大军压境,流水黑市众人随之一涌而出,双方便是在这道水栅两旁相峙对立,看来要引出柳五,或许免不了得像当年五圣教一般的装腔作势。
布依人哪里知道流水黑市卧虎藏龙,过去她进出这里总有人带进带出,从来没有机会见识流水黑市的阵仗,真正的流水黑市,纵然有一百个布依人同时前来叫阵,也惊动不了柳大总管。
经过布依人这么一番示威,突然有两个精壮汉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一左一右同时站在布依人两侧。
其中站在左侧,身形较高的汉子对着布依人说道:“姑娘跑到流水黑市来耍这套鞭法,不知所为何来?”
布依人客气的说道:“请柳大总管一见。”
高汉子笑着问道:“姑娘所说的柳大总管,该不会是柳五,五哥吧!
我这么说吧,五哥的面,就连我们这些弟兄,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到的,姑娘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耍了一套鞭法,能见到的,大概只能是我们两个吧。”
布依人冷冷一笑,二话不说便动上了手。布依人特地选在这个时候来找柳五,便是看上午时刚过,正是流水黑市人潮最少的时候,选在这个时间动手,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虽说身手或有生疏,但鞭上的气势却丝毫未减,一连三招的步步惊心、义无反顾与君临天下,将高汉子连续逼退了好几步。
黑汉子虽然看似让了手,却仍是四平八稳的站在水栅之上,一边盯着布依人的出招,一边慢慢地从身后抽出单刀。
对流水黑市来说,镇守前门水栅的任务,向来只是辨识来者意图,而非真要大动干戈。流水黑市毕竟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没必要天天在刀口上舔血,只要不是来挑衅闹事,一般都是靠三寸不滥之舌来解决。
高汉子见来者鞭法精妙,料想此人肯定是出自名门之后,再加上持鞭者既不见杀招,也不闻戾气,多半只是有意在前门水栅弄出点动静,企图将柳大总管给引出来。
对黑汉子来说,放不放人过去,自有其他人在后面把关,自己只要做好迫使来者翻开底牌的任务便可,其他的用不着自己去操心。
这时他抽出单刀,顺着布依人的鞭头,直接削向她的虎口,这招顺水推舟的目的便是在于试探来者会不会对自己下重手。
只见布依人虎口一转,巧妙地的避开上划的单刀,接着手腕轻轻一抖,九龙鞭竟像灵蛇吐信般的卷上高汉子的手臂,这时只要布依人将九龙鞭抽回,便能顺势卸下高汉子手中的单刀。
哪知布依人这时手腕再次轻轻一抖,九龙鞭依然像条灵蛇般的从右臂划向左臂,同样是紧紧卷在高汉子的左臂,然后在布依人的连续转身下,顺势将九龙鞭抽回,一气呵成的完成这一招九龙取珠。
这时身后突然想起一阵掌声,只见一名白衣男子搭着流水黑市的接驳船只,慢慢向前门水栅靠近。
白衣男子接着说道:“佘荼前辈的高足大驾光临,流水黑市蓬荜生辉,你们还不赶快谢过这位女侠手下留情,她若是真想对你们下毒手,你们有再多的手臂也让她给卸了下来,何止是一把单刀。”
高汉子随即对布依人说道:“受教了。”
这个乘船而来的白衣男子,便是流水黑市六大恶棍的第五恶,谷向阳。他是今天流水黑市的值日守门,既然名为守门,任务便是挡下所有不该闯进流水黑市的人。
“女侠是佘荼前辈的高足,自然就是流水黑市的贵客,流水黑市岂有相拒之理。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谷向阳客气的说道。
布依人的师傅佘荼,在江湖上虽说不上是顶尖的高手,但是为人义气,行事正直,向来颇受黑白两道的敬重。
再加上佘荼年轻时开设镖局,大江南北知交无数,是个五湖四海都吃得开的江湖耆老。
惟佘荼年方五十便金盆洗手,然后便受多宝国昆泉国主之邀,为王族子弟传授武功,自此不再涉足江湖。
布依人见此人不过看了自己一招九龙抢珠,便能识出自己的师承,这流水黑市里果然是卧虎藏龙。
“在下姓布,今天是专程来拜访五哥,还请帮忙通报一声。”
布依人其实并不姓布,多宝国王族的姓氏极为冗长,在江湖上行走若用上本名并不方便,因此便习惯以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字当做自己的姓氏,好方面在人前人后自报姓名。
“那可真是不巧,五哥这阵子不在流水黑市,也没交代什么时候回来,布姑娘要是有生意上的需要,尽管吩咐在下。
若是私人交情上的拜访,只怕要让布姑娘白跑这一趟,下回还是跟五哥先把时间约好,才不至于白跑一趟冤枉路。”
此时的柳五,才刚刚随着洛小园远赴北境寻找族人,的確在短期内无法赶得回来。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帮我通报一下天问阁的云老板。”虽然乌赤金的交代是让自己透过柳五的安排去找云从龙,既然柳五不在,那就直接找上云从龙吧。
与此同时,另外一艘流水黑市的接驳船只自十六铺码头驶来,当先站在船头的是一名身形极为瘦长,皮肤甚是苍白的男子。
那男子远远看到水栅上的布依人背影,立刻施展轻功,踏着涓涓细流而来,一转眼便来到布依人身边。
布依人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一名男子,急忙侧身退开几步,随即扬起手上九龙鞭,慎防有人从后面偷袭。
接着就这么定神一看,原来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便是云从龙身边的天地兄弟之一,向地。
布依人兴奋地说道:“你是天地兄弟,你的皮肤较白,你是弟弟,我记得你是叫向地,是吗?”
向地对布依人微微一笑,虽然同样兴奋,却不曾像布依人那样的表现出来,向地知道布依人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肯定与乌赤金的下落有关,流水黑市人多口杂,务必得不动声色的小心行事。
向地淡淡的说道:“承蒙姑娘还记得在下,荣幸之至。”
布依人讶异地问道:“你能认得出我?”
对布依人来说,此刻又是戴着大大的斗笠,又是一身包覆的严严实实,就是不希望让人给认出来,哪知这个向地一来就能认出自己,心里当然是大大的吃惊。
向地仍是淡淡的说道:“身为天问阁的伙记,这点认人识人的功夫还是得有的,之前曾与姑娘一同前往天岳山,向地就跟在姑娘身后一路随行,因此对姑娘的背影甚为熟悉。
一别五年多,一直都没有姑娘的消息,不知姑娘近来可好?姑娘这时来到流水黑市,可是来找我家老板?”
布依人急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她现在人在流水黑市吗?”
向地还是淡淡的说道:“姑娘真是赶巧,要是晚半天来,老板只怕就不在这里了,看来姑娘与我家老板还真是有缘。”
向地接着对六大恶棍的谷向阳说道:“这位姑娘是我家老板的朋友,這就交给我带她进去吧。”
谷向阳点了点头,示意将水栅放下,好让向地乘坐的接驳船得以顺利通过。
一路上向地没敢多问布依人,这流水黑市龙蛇混杂,各路人马都有,任何一点消息都能转眼传遍江湖,眼下赶快将她送回天问阁才是正办。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天问阁总铺,向地慎重的将布依人交给门口的当值掌柜,叮咛着立刻带着这个黑衣姑娘去见云从龙,他自己则留在原地确认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这些年,云从龙经历过太多次前脚才刚到,敌人后脚就跟上的惨痛教训,因此天地兄弟早就学乖,遇上这种特殊状况,一定要确保后面没有敌人跟进。
在向地的特别吩咐下,当值掌柜并未经过层层通报来访者的姓名,便带着布依人一路赶往云从龙所在的内庐。
云从龙不曾预想会有人来到这里要见自己,更料不到这个人居然是向地所带回来,并且還特别吩咐无需层层通报姓名,直接带来见自己便是,这样的事过去从来不曾发生过,想必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人来了。
云从龙顾不及整理装扮,赶忙从内屋走了出来,要瞧瞧向地到底带了什么重要的人回来。
一到内庐大厅,只见向天站在一个黑衣女子身前,确保此人无法突然对云从龙出手。
云从龙则是直接让向天退下,既然向地敢让此人直接来见自己,自己就无需担心此人会对自己不利。
云从庐看着眼前这个既是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她能感受到自己一定与此人熟识,一时却完全想象不出任何关于此人的信息。
“这位姑娘,不知能否先将斗笠摘下?我们也比较方便说话。”云从龙从身形上便可判断出来者是名女子,而且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因此先以姑娘相称。
布依人虽然已经一只手捏住了斗笠的帽沿,却仍在犹豫是否就这么将斗笠摘下,布依人知道以云从龙的聪慧,即便自己一身包得再怎么严实,云从龙也能一眼将自己给认出来。
便是这一闪即逝的犹豫,云从龙已经十之八九的猜出眼前这个人是谁了,她甚至从这身打扮,这种见面方式,这个见面时间,已经在脑海中绘出无数个画面,似乎知道眼前这个人来这里要跟自己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你是…,九公主?”云从龙小心翼翼的问着。
布依人听到九公主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身份,自然也毫不犹豫的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尽管如此,她的脸上还是包覆的密不透光的头套脸罩,只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这个画面,完全符合云从龙刚刚的一番想象,她先请布依人坐下,然后让向天退到屋外,她知道布依人或许不希望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看到她的模样。
“灵蛇师父眼下也在这里,是否请他老人家也一起过来?”
布依人这个不速之客,虽然从来都不在云从龙的意料之中,却也一直不在她的意料之外,尤其经过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假拜堂之后,她相信只要跟乌赤金相关的人事物,或多或少都将因而浮上台面。
云从龙知道布依人此行,一定与乌赤金的行踪有着脱不了的干系,这个时候,灵蛇师父当然应该在场。
布依人点了点头,说道:“麻烦云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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