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五兽国王城边的洛小园,为了避免被熟人认出,整个白天都躲在暗处蛰伏,毕竟五兽国王城甫遭奔火族突袭,巡城戒备的兵力提升了不止数倍,此刻任何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事,都会被无限放大来看,洛小园并不打算被认出来。
洛小园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认得出他的人可不在少数,尽管离开五年的洛小园肯定样貌声音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洛小园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切,他认为这些熟悉的人一定也能认出过去的自己。
相较于洛小园,五兽国王城改变的地方并不多,一样的城墙,一样的草原,甚至连商贩的叫卖或是马匹的蹄踏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若非过去这五年是如此真实的存在,洛小园甚至以为眼前的场景就是五年前的那一幕。
与过去唯一不一样的,是城外堆置的那五百具奔火族勇士的尸体。
这五百具尸体被井井有条的放置在五兽国王城的后门外,相较于前门,这里更是五兽国百姓日常进出的地方。
因为五兽国王城的前门,一出去就是广阔无际的草原,一般是行猎或是去草原赶集才会由此进出,否则不论是前往万山诸国或是五兽国的其他城市,向来都是经由这个后门往来。
正是因为如此,眼前那五百具尸体便显得格外突兀,就像是刻意留在这个地方,要对某些人展示着什么。
另一方面,洛小园想着这五百名奔火族勇士的声势不可谓不大,但是相较于五兽国王城里动辄有着上万名以上的五兽国大军,这五百人便显得极为渺小,既然如此,奔火族为何还要飞蛾扑火呢?
更诡异的是从这些尸体的外表看起来,并不像是曾经经历过一番激战,既然这五百人选择一路杀进五兽国王城,便应该是在王城里的巷道跟屋宇间,与五兽军短兵相接才是。
倘若如此,洛小园可以想象那必是刀来剑往的血肉横飞,但是他从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上却发现,尽管五兽国勇士们衣服上的血迹斑斑,却看不到任何断臂残肢,即便是身上的伤口,这远远望去似乎也看不到几个。
洛小园以为就传说中的奔火族与他熟悉的五兽军来说,眼前的这般景象未免太过匪夷所思,这势均力敌的两军仿佛不曾实际交过手,更像是奔火族勇士一面倒的突然全军覆没,否则怎会看不出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不但如此,眼前所堆置摆放的那五百具尸体,更透露的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他们的衣装仪容好似被特别整理过,尽管是敌人的尸体,却被体体面面的整齐“陈列”在这人来人往的王城后门。
这个景象看起来更像是对待为国捐躯的自家子弟,而不是被剿杀的敌人刺客,诸如此类的种种异样,让洛小园百思不得其解,在他过去对五兽国记忆中,似乎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更令洛小园感到困扰的是在他的脑海里,竟一直拼凑不出两军交战的过程与场景,这对擅长五兽棋对弈的洛小园来说,尤其无法理解!
在熟悉古代五兽棋后,洛小园早已能够轻而易举的重组任何交战过程,为何独独对眼前这一幕毫无头绪,这可是他进一步了解五兽军,了解木铜王子用兵之道的最好机会,但是他却对此一无所获。
“你说这些奔火族勇士,会不会是突然被武林高手下了重手,一个一个给震得五脏俱碎,否则怎么可能死的这般整齐呢?”凉风同样不解的问着。
“五兽国哪来的什么武林高手?这里的人崇尚骑马射箭,顶多是练练行军阵法或打猎杀敌的刀法枪法,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所谓的武林高手。
五兽国里最厉害的高手,估计连你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拿什么去震碎这五百人的五脏六腑?”洛小园摇头说道。
一听凉风说到武林高手,洛小园心中立即浮现出暮城的容貌,或许在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只有暮城一个人能算得上武林高手吧。
就算是有着五兽国第一勇士之称的木铜王子,顶多就是个力大无穷的摔跤好手,压根就与武林高手扯不上关系。
“难道是受暗器所伤?再不然就是暗中被下了毒?或者是中邪中蛊什么的,否则不会死的这么整齐安详!”凉风有一搭没一搭的猜着。
“依我说,中了空城计的可能性要大点。这些人一路杀到这里,在诺大的王城中没遭遇上任何五兽国士兵,所以不曾与任何人交过手,这才看不出一丁半点的打斗痕迹。
等他们疑惑着怎么这座王城里什么都没有时,躲在暗处的五兽军这才突然现身,几千张弓箭正对着那五百个人,接下来就是一阵满天箭雨,当场就不费吹灰之力的了结了那奔火族五百名勇士。
这么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五百个人死的那么干净整齐。”
洛小园一边说着,一边联想着不久前在黑水森林看到的惨状。
心想,那五百个人能迅雷不及掩耳的杀掉黑水森林里的驻军,接着又无声无息的来到五兽国王城,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进五兽国王城,就凭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毫无抵抗的尽数死在这里?
他看的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越想越是毛骨悚然,完全想象不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话再说回来,既然黑水森林里的驻军,猝不及防的就被杀戮殆尽,这代表五兽军对敌人来袭一无所知,既然如此,又怎能在王城里摆下空城计去诱敌杀敌呢?
洛小园从小就听说木铜王子用兵如神,过去的洛小园对这些说法想当然尔,毕竟那时的木铜王子是自己的君主,他的神武自是理所当然。
至于木铜王子到底神在哪儿,自然轮不到自己去考究,一个十岁孩子只要知道与有荣焉和欢呼庆祝就够了,那时的洛小园没必要去对木铜王子的丰功伟绩抽丝剥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木铜王子或许与自己终有一战,眼下就连跟自己一般大的秋原王子,都已经在木铜的教导下有着大将之风,这让洛小园对未来的挑战更是战战兢兢。
天色终于逐渐暗了下来,洛小园与凉风总算可以开始行动。他们先是偷偷潜回洛小园的家中,这里有着洛小园所有的童年欢乐,以及他对父亲洛百味的点滴回忆。
洛小园看着满屋子的父亲遗物,此行除了上坟去叩拜父亲,就是带上几样父亲的遗物用做念想。
但是此时心中一阵麻乱,就想着要把眼前这所有一切都给带走,他舍不得落下任何一件洛百味的遗物,因此只能静静地坐在屋里发呆,脑袋一片空白的任由昔日场景一一闪过。
“小园啊,你说奇不奇怪,这个地方都已经五年没人住了,怎么还能保持的这么干净?一尘不染也就算了,就连茶壶里都还装满的茶水,难道是有人还在这屋里过日子吗?
别的不说,就说这几年我们待的凤凰山,那个狗窝我们可是天天进进出出,而且晚上还得睡在里面的的地方,我看都没这里收拾的利索。”凉风突然问着。
洛小园被这突然地一问给愣住,对啊,怎么会是这般干净整洁?难道是老赵,那个父亲的挚交酒友吗?
不可能,老赵自己活得比谁都邋遢,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帮个死人打扫屋子呢?估计是秋原吧,那个从小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只有他会这么惦记着自己。
“你还是先帮我想想到底要带哪些东西走吧!这屋里的每一样东西,我都想带走,怎么办?”洛小园无奈的说着。
“你疯了吗?你以为是来搬家的吗?你现在只要想想哪些是最重要的,告诉自己,你就选三样!
如果只能拿三样东西走,想想看哪三样东西你非选不可的?”凉风帮落小园出着主意。
“就三样?这怎么可能?这一屋子的东西,怎么可能就取三样呢?”洛小园烦恼的说着。
凉风看洛小园还是拿不定主意,一把将洛小园拉了过来,认真的对他说道:“看着我,别看那些物事,你就说现在你脑海里想的是哪件东西?”
“爹爹的勺子,那是爹爹最重要的东西!那根勺子跟爹爹总是形影不离,就像我一样,不管爹爹走到哪,都会把我带到哪。”
“好的,已经一样了。接下来你想选的是哪一样?”凉风继续问着。
“接下来…,接下来应该是…,小时候爹爹背着我做菜的背巾。”
“你连这种东西都想带走?难怪你每一件都舍不得放下!好吧,已经两样了,最后一样,选吧!”
“最后一样…,选哪样呢?”这最后一样又让洛小园陷入患得患失。
这么多的东西,每一件都是父亲与自己的回忆,只要选了任何一件,其他的便都得放下,自己怎么能舍得呢?
洛小园只好再问问看凉风:“能不能让我再选三样?”
“少废话!这样吧,你选出三样东西出来,我来帮你挑出一样,就这么干,别啰嗦。”凉风不耐的说着。
“再三样…,应该选哪三样呢?”这时洛小园又次再优柔寡断了起来。
只见洛小园在屋里左摸摸,右抠抠,就这么婆婆妈妈的不知犹豫了多久,最后总算万般挣扎的挑出三件物事。一样是酒葫芦,一样是家法鞭子,一样是鞋垫子。
凉风看着这三样物事,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选起。这个酒葫芦勉强还能够理解,这个家法鞭子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小园这孩子被揍上瘾了,非得拿着这玩意儿睹物思人?还有那个踩得不成样的鞋垫子,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先说说这个家法鞭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小时候被揍的不够吗?还有那个鞋垫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你了?”凉风满脑子问号的问着。
洛小园此时先是紧紧握着那只乌黑的家法鞭子,口中喃喃说道:“这只家法鞭子,是我六岁那一年,爹爹兴高采烈的从市集上买来的。
那时他还兴奋地对我说,我们家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法鞭子。听木铜王府里的师傅说起,每个有孩子的家里,都得有着自己的家法鞭子,这么一来,孩子长大后才会有出息。”
凉风不以为然的说道:“木铜王府那些师傅都是打哪里听来的歪理,家里得有自己的家法鞭子,孩子长大后才会有出息?
难道那些没出息的孩子,家里都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家法鞭子吗?就算没有,难道我不能跟隔壁邻居去借个家法来用吗?”
洛小园此时陷入过往的记忆,缓缓说道:“这家法鞭子从来都不是用来教训我的,哪怕是用来吓唬我,一次都没有。
爹爹买来这家法鞭子后,就随手将它放在厨房碗橱的犄角旮旯里,从来没有一次招呼在我身上,要不是让我无意间翻出来玩,爹爹根本就忘了他曾经买过这个玩意儿。
反而是好几次让我用来练手,不小心就招呼在爹爹的身上。现在,哪怕他能抽我几下也是好的。”
凉风自幼便失去双亲,从来都不识得这般亲情的牵挂,尽管灵蛇是个慈祥的师父,毕竟门下有着数百名弟子要照顾,自然不至于这般对待过他。
当然同门里也有对自己关心备至的师兄弟,只不过那都是同门之谊,兄弟之义,绝非双亲对自己孩儿的慈爱之心。
此刻他看着洛小园的这般神情,竟有着和洛小园一样泫然欲泣的感觉,只好立刻转移话题问道:“家法鞭子就算了,那这又是什么玩意,鞋垫子?这是你的还是洛师傅的?”
洛小园放下家法鞭子,两手轻轻地握着那片鞋垫子,仍是继续沉浸在当年的时光,随之娓娓道来。
“爹爹年轻时受过伤,他的左右脚长的不一般长,走起路来总是有点一拐一拐的,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要是你趴在他的身上,那感觉就明显的很。
小时候我总喜欢赖在他的身上,让他背着我到处东晃西逛,就是这么走着走着,总是颠的我好不舒服。
于是,他就自己缝缝补补的做了这么一个鞋垫子,尽量让自己走起路来能平平稳稳。
日子一长,鞋垫子很快就给踩蔫了,这时爹爹就再缝上一块布给垫上去,你瞧瞧,这个垫子都不知补上几回了。”
个性单纯的凉风,受不了洛小园这些栩栩如生的回顾,再听下去,估计他也做不了选择了。
凉风于是急忙说道:“行了,人要往前看,估计洛师傅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犹疑不决的德性。
我帮你做主了,就带走这个酒葫芦吧,说不定以后你自己还用得上。”
凉风接着便手脚俐落的帮洛小园将东西都收拾好,一件一件的塞进包袱里。当然,凉风并未遗漏了家法鞭子与鞋垫子,他知道这是洛小园与他爹爹的回忆,这是永远无法割舍的亲情。
“接下来上哪儿去找洛师傅的坟呢?”凉风继续问道。
“稍等一下。”洛小园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纸笔,磨好墨后,便坐在书桌前思索良久。
凉风看着发呆中的洛小园,好奇地问道:“你这会儿又是怎么了?这是想写信给洛师傅吗?”
洛小园摇头说道:“不,我想给秋原小王子留个字条。”
洛小园相信这屋子一定是秋园小王子来帮忙收拾,或是他专门差人来收拾,所以留下这张字条,他一定能看得到。
洛小园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回到五兽国这个养育自己长大的地方,未来自然也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一起长大的发小。
这次回来,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也不想对任何人造成困扰,他只能透过自己留下的只字片语,表达这次回来不能与秋原见面的遗憾。
于是,洛小园简单留下几个字,“我走了,你多保重。小园。”
洛小园这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看了一眼这个屁护着自己长大的屋子,然后如释重负的对凉风说道:“走吧,去找老赵,他一定知道我爹葬在哪。”
洛小园此时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放下这间屋子的刹那,他仿佛正走向另一段崭新的人生。
洛小园猜的没错,这五年以来,老赵是最熟悉洛百味坟墓的一个人,除了木铜王府宴客的日子外,他几乎每天都会上洛百味的坟上去喝上几杯酒,这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重要仪式,就连刮风下雨都不例外。
洛小园与凉风身轻如燕的翻进木铜王府,接着再蹑手蹑脚的来到老赵的房间外,接着轻轻的敲了几下门。
此时老赵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鼾声。洛小园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老赵肯定又是喝醉了,听这沉重响亮的鼾声,这会儿怕是一时叫他不醒!”
凉风无奈的问道:“那怎么办?还有什么人可问吗?”
洛小园微笑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再来吧,老赵是我半个父亲,一直陪着我爹爹照顾着我,无论如何,我都得来跟他磕头道别。”
凉风继续问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还有哪个地方要去的?”
洛小园摇头说道:“不了,就这样吧,一切等明。”
洛小园带着凉风再次翻墙而出,他看着眼前这曾经熟悉的一切,他知道五兽国从此不再是自己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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