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园待在家里的最后一晚,陷入了彻底的失眠。一来是明天又将踏上新的旅程,他不知下次再见到父亲会是在多久之后,尤其当他晚饭时听秋原所说,父亲经常跟老赵喝的烂醉如泥,这让洛小园更是倍感惆怅,他能够想象父亲是因为思念自己而戒酒浇愁。
打洛小园有记忆以来,自己就一直是父亲的生活重心,除了在木铜王府准备餐宴,洛百味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陪伴洛小园身上,即便是为了准备食材去打猎采集,父子俩依然是形影不离。
洛小园还记得有回木铜王子帮父亲介绍了一个对象,两人见面后,洛百味一度也对对方颇有好感,就在即将论及婚嫁的前夕,一句不经意的耳语,彻底打消了洛百味的念头。
原来洛百味听到帮忙牵线做媒的乡亲说道,那名女子在家中排行第八,上面七个孩子都是姐姐,直到第八胎,没想到还是女儿,父亲因此觉得非常沮丧。
没过多久,为了延续家族香火,父亲又娶了一个小妾过门,很快的便又怀上了孩子,这回终于如愿以偿的生下了男丁。
那个男婴自呱呱落地起,便集家人的三千宠爱于一身,所有人都将关爱的焦点放在他的身上,自然就因而忽略了年纪相近的其他婴孩。
这样的冷落,让洛百味的相亲对象过了一个不愉快的童年,自然也让她对这个抢尽大人关爱的弟弟极为不满。
便是这样的一句话,让洛百味联想到对方将来或许不会是个好母亲,就在婚礼前夕,断然取消了婚事,这让早已对人打了包票的木铜王子生了洛百味好一阵子气。
从此洛百味就断了娶妻成家的念头,对他来说,娶妻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就是为了找个人来帮忙照顾洛小园,既然眼下洛百味已经有了洛小园,而自己又能独自照护好洛小园,就根本没有必要非去讨个老婆不可。
从那个时候起,洛小园便成了洛百味的全世界,洛小园知道洛百味形只影单的身影背后,承载着父亲对自己全部的爱,这也让此时的洛小园倍感不舍。
二来是他对成师傅那无以名状的恐惧。过去的洛小园总觉得成师傅是个无所不知的宝藏,他知道所有洛小园想知道的事情,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就好像成师傅在认识洛小园之前,就已经替洛小园走遍天下,并将所有精彩缤纷的世界准备好来呈现在洛小园面前,洛小园也总是在成师傅的身上,获得一次又一次的惊喜。
但是这次回来,他对成师傅的感觉却完全反转,洛小园突然对成师傅的无所不知感到无比恐惧,更对成师傅的关爱呵护敬而远之。
这不应该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一切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尤其是那张图纸。也许洛小园第一次接触那只鞋子时,正是处于极度恐惧的环境里,如今再次看到相同的图腾,那股深埋在心中的恐惧又再次被召唤出来,这让洛小园不得不联想到当年遇上的那一连串阴谋。
那些让乌阁主、灵蛇、肖冰仙,还有不知多少人害怕的阴谋,是否也与自己所不知道的成师傅有关呢?
还有那个从来不曾听过的“暮城”两字,原来那才是成师傅真正的名字,洛小园一听这两个字就深觉反感,彷佛自己所认识的成师傅就不应该有着像“暮城”这样的名字。
随着自己的辗转反侧,洛百味也感受到洛小园的焦躁与不安,洛百味只当孩子因为又将远行,所以没法好好入眠。
洛百味于是就想以前一样,一把将洛小园拉进自己怀里,就像小时候那般的紧紧抱着洛小园。
哪里知道洛小园现在已经长的与洛百味一般高了,这一拉扯,竟然让洛小园像熊一样的整个扑在洛百味身上,父子两人忍俊不住同时笑了出来。
洛小园撒娇的对洛百味说道:“爹爹,我想留在家里陪你,哪儿都不去了,好吗?”
洛百味一听洛小园这话,不禁红了眼眶,同样不舍说道:“我也希望你能多陪陪爹爹,但是你终究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这趟回来,你方方面面都变得比以前更好,爹爹很是欣慰,总觉得这段时间的孤单是值得的。
你要是继续留在这里,尽管木铜王子对你疼爱有加,终究是个厨师的孩子,木铜王子要是对你好,那是他的恩泽,要是对你不好,那也是人之常情。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像拾饥老人那般的受人尊敬,当大家提到洛小园时,都是翘起拇指夸声好。
今天你既然有这个机遇拜拾饥老人为师,爹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自私的把你留在身边呢?”
洛小园没敢回话,他只是一头钻进被窝里,享受着短暂在父亲怀里撒娇的时光,直到沉沉睡去。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一夜,并不如想象中的平静。
灵蛇深不可测的功夫,还是没能让暮城放心,他必须再次亲探,确认这个深不可测的“老虎爷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别的不说,光是拾饥老人与这个老虎爷爷,两人武功便都在自己之上,再加上这老虎爷爷竟然还有着两、三百个门人,如果他们是敌人,那该是多么大的威胁。
暮城想着当年洛小园是一个人偷偷跟着木铜王子的车队到了东牙国,接着又糊里糊涂败了拾饥老人为师,他是在哪遇上拾饥老人的?拾饥老人终身为曾收过徒地,为何为在暮迟之年去收个娃娃徒呢?
尤其在经过三年之后,洛小园的身边竟然又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老虎爷爷!姑且不说这个老虎爷爷武功的深不可测,就说他能将自己毫不在意的拿捏于股掌之间,舅舅足以让人细思极孔。
如果这个老虎爷爷是敌非友,他有许多机会能置自己于死,为何总是轻描淡写的让自己知难而退,而不是赶尽杀绝呢?
如果这个老虎爷爷是友非敌,为何连个真实身份都不愿相告,而是以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名号来敷衍自己?
这一切发生的经过,都让暮城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似乎有着自己无法掌握的事正在发生。
无论如何,至少也得弄清楚对方的来头,没有理由让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威胁,不留痕迹的在自己眼前离开,更何况洛小园还在他的手上。
所幸洛小园现在是住在自己家里,而不是住在王府,暮城不用顾忌自己的举动会被洛小园撞见,再加上王府是自己地盘,状况再坏也能自圆其说。
暮城此刻就站在老虎爷爷房外不远的地方,他已经站在那里整整超过一柱香的时间,他紧紧盯着眼前那昏暗的房间,全神贯注的听着房里的一举一动。
此时,暮城已经准备好再次以自己的气场去冲撞老虎爷爷。一般来说,气场在这么远的距离是难以维持足够的威力,但此时暮城之举,不过是要引老虎爷爷出来,而不是伤害老虎爷爷。
暮城连续试了两次攻击,老虎爷爷的房里却没任何反应,暮城以为老虎爷爷或许不在房内,正要前往一探究竟时,背后突然一股气场袭来,这股气场虽然来得猝不及防,却未有意伤害自己,只是点到为止的让自己知道敌人此刻就在身后。
果然,此刻站在暮城身后的正是老虎爷爷。原来灵蛇早有预感,暮城必定会在最后一晚来会会自己,既然避无可避,不如就光明正大的会上一会。
“深夜到访,不知成师傅有何指教?”灵蛇若无其事的笑着,仿佛不请自来的是自己而不是暮城。
暮城“嘿嘿”了一声,冷冷的说道:“果然好手段,无声无息就绕到我身后了。
叫我暮城吧,这是我的本名。不知老虎爷爷是否也愿意以真名坦然相告。”
“不知道我的真名,对你对我都是好事,我以为,你还是把我当老虎爷爷比较妥当。”灵蛇意有所指的说着。
“难道你的身份真就那么见不得人?我看你为人坦荡,应该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怎么说起自己身份就这么犹豫呢?”暮城试着反激灵蛇。
“你看起来也是个饱经世事,通透人情冷暖的人,当然知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想要保留的事,就算是阁下,不也是如此吗?”灵蛇针锋相对的说着。
“我想,你应该能从小园嘴里知道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既然你不愿以真名示人,我又怎能让你就这么把小园带走?”暮城语带威胁的说着。
“我是受洛百味师傅与拾饥老人所托,洛师傅是小园的父亲,拾饥老人是小园的师父,只要他们信得过我就行,我应该不需要经过阁下的同意吧??灵蛇不在乎的说着。
“是不是拾饥老人所托,那不过是你一面之词,就算你真是拾饥老人所托,又与我何干?
洛师傅是个老实人,对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一无所知,他怎能知道你们用的是什么伎俩?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蒙骗了洛师傅!
更何况小园虽然不是我名分上的弟子,但他从小受教于我,我们之间早有师徒的情谊,你要带小园走,就必须从实交代你的身份。”暮城态度坚决的说着。
“从暮城先生的身手来看,大家应该都是体面人,何以必须胡搅蛮缠到这个地步?”灵蛇摇头问着。
“体面人?阁下连真名都不愿透露,又何来体面一说?”暮城不屑的说道。
“真不真名,有那么重要吗?不过就是几个字的代号而以,如果真要坦诚,暮城先生愿意说出自己出身的师门?又是来自于何处?
这些事情要比随便编造一个名字来的重要多了,成师傅这个名字不也是随便编造出来的吗?”灵蛇看准了暮城不敢说出自己的师承出处,因而直接以此来挤对他。
“如果想知道我的师承出处,不妨拳下见真章,以阁下的身手,必能轻易看出我的出身。”暮城自信自己的武功一般人是看不出来历的,如果老虎爷爷能看得出来,那么老虎爷爷的来历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需要。一来我并不想知道你的底细,二来那天在木铜王府的晚宴上,你对我三番两次的暗中出手,早就露了馅了。
更何况你应该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不交手也罢。”灵蛇这会儿更是直击要害的对暮城说着。
“既然阁下都已经摸清我的底细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更得好好地跟阁下讨教一番。”暮城话一说完,同时就两发剑气直冲灵蛇的上下二路。
尽管暮城不相信仅凭当天那匆匆一会,灵蛇就能摸清自己底细。
当时的发功,自己特别参杂了许多不同门派的手法,如果他真的发出气场与自己僵持,或许还有可能发现自己骨子里的功底,但当天他根本没有发力,是不可能探得出任何蛛丝马迹的。
无论如何,既然这个老虎爷爷都承认已经摸清了自己,自己就更没理由这么放过他,故而一出手就是杀招。
灵蛇见两道剑气迎面而来,不讲花招也不闪躲,而是以纯粹的内功来正面对决,也就是根本不掩藏自己的本家功夫,大家拼个坦诚相对。
灵蛇不着痕迹的左手一挥,右手一摆,以再普通不过的招式,配合拾饥老人的参元内功,直接化解掉暮城的第一波攻势。
暮城略一点头,说道:“拾饥老人的参元功?好,那就再试试我第二招,看你还能不能继续用参元功顶住。”
这次暮城更是化繁为简,双掌合一的将七成功力都专注于一掌,想要以纯粹的强大内功逼出对方的原始功底。
灵蛇以指为剑,仍是以参元功为底,直接迎向暮城的掌气。虽是以气对气,但这次交锋并没持续太久,灵蛇的参元功很明显的胜过暮城数筹,转眼间便击散了暮城的掌劲。
“还是参元功?”暮城本以为这一掌用上了七分全力,应该足以迫使对方使出本家内功,哪知竟然还是参合功,于是问道:“参元功乃是拾饥老人所创,你的年纪不下拾饥老人,不可能是他的弟子,怎么能将自己的功底与参元功融为一体?”
原来拾饥老人让灵蛇有机会便代他收徒传功时,早已将参元功所有功法细节说与灵蛇知道,否则灵蛇哪能替他收徒传功!再加上灵蛇本身的武功修为,要将参元功化为己用,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我看你还是行有余力,怕是没使出全力,不妨再试一试,看看使上十成力量能否逼出我别的功夫?”灵蛇轻松地说道。
暮城当然不会上这个当。即便自己的武功明显比不上对方,却也不能轻易使出全力,让对方把自己的深浅拿捏的死死的,至少给自己留点余地。
“不必了。既然你不愿见告,我又技不如你,自然无话可说,我不再追问你的本名来历便是。
不过,阁下既然已经摸清我的底细,能否告知我的师承出处?这总说得出口吧。”
灵蛇本要脱口而出,毕竟说说对方的来历,对自己又没什么风险,但他突然想到对方何须多此一问?
之所以问这个问题,一来是他是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摸清了他的底细,二来是透过自己对他的了解,反过来推测自己的来历。
要知道天底下跟东牙山高手交过手的人少之又少,没几个人真正体验过东牙山的武功,要是自己轻易就能知道暮城的东牙山功底,岂不说明了自己与东牙山关系匪浅。
因此,灵蛇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并说道:“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来路。
你的本家功夫不是常见的武林门派,我过去从没遇过,或许是你刻意隐藏,我只知道颇为高深,但无法得知出处。”
暮城一时无法肯定对方所言真假,既然他这么说,只能先这么相信,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对自己有所怀疑,或许一切是自己多心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加打扰,至于小园,就请阁下多费心,更别让他知道今晚我来找过你。
一路顺风,明天我就不送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灵蛇见暮城离去的背影,心里想着,或许自己该改变一下接下来的行程,想办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乌赤金,灵蛇知道自己应该已经找到那个来自东牙山上的叛徒。
灵蛇之所以对暮城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一来是不想打草惊蛇,他不知道乌赤金眼下是如何盘算,贸然对这么关键的人下手,不知是否会影响到乌赤金的整体布局。
二来是此人不知来自哪个山头?过去与东牙山又不知有何恩怨?东牙山一直以来的惯例,就是自己的门人自己处理。
现在既然能确定眼前这个暮城就是东牙山的人,自然该把他给他的山主去处理,灵蛇不愿越俎代庖坏了规矩。
最重要的是他曾是洛小园的师傅。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洛小园的家乡对洛小园的旧人下狠手,若将来有一天非得处置此人,多得是人可以代劳,不缺自己这一个。
灵蛇掸了一掸身上的灰尘,既轻松又沉重的走回客房。
轻松地是自己终于帮东牙山找出了叛徒,这或许能让乌赤金的担子稍微减轻。
沉重的是眼下人海茫茫,自个儿上哪去找乌赤金,怪就怪当初没想到自己下山居然会帮乌赤金找到这么重要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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