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季节的通山大道,两旁已窜出无数鲜嫩的新绿,往年在这个时间前后,百寿国已经陆续在这条道上为东牙国运来当季的时鲜蔬果,用热闹嘈杂为一年揭开序幕。
但是此刻的融雪非但没有带走通山大道几个月来的肃杀气氛,反而更像去年法诞前的那段寂静肃杀,山道上闻不见新草的清香,却依稀残留着些许诡异的血腥。
远方一抹灰影在山道间扑跌闪烁,忽尔在左、忽尔在右。
荒野重佝偻着身子坐在三十尺高的石墩上,时而倦怠无神的瞪着天空发呆,时而矍铄锐利的看着那道灰影在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忽隐忽现,一阵冷风吹来,寒意让一口浓痰堵上他的喉头,尽管用上了十二分力气,即便是咳得脑胀欲裂,那口浓痰还是顽强的没有半点松动,他只能颤抖的用那仅有的一只手,使劲的捶着自己的胸口,试图敲松那口浓痰,好让自己能喘得过气,生怕就此一命呜呼。
荒野重在乎的不是大仇未报而不愿就死,他知道以东牙山的能耐,这个仇至少还得折腾上一、二十年,但自己的日子,大概就是这一、两天,肯定是撑不到那天的到来。
不过,复仇大计的布局他早已成竹在胸,就算不能亲眼见着,但他知道那些孩子终究会让他夙愿得偿,带着捷报来为他上坟。
他之所以撇不下这口气,是想亲眼看着那抹灰影在眼前就地伏诛,他知道只要再几口气的时间,白灵马车会追上他,夜半歌声会追上他,再不然,他也会自己撞进修罗庄园布下的阵地。
那抹命在旦夕的灰影,就是失踪多时的乐清秋。自从乐清秋突破黑山封印进到通山大道后,他已经被追杀了将近三个月之久,追杀的对手从原来的蓝衣军变成白灵马车,再从白灵马车变成白灵马车加上夜半歌声与修罗庄园,尽管乐清秋凭着自己对地势的熟悉以及对歼灭敌人的执着,勉力支撑了将近三个月后,乐清秋的气力终究即将放尽,逐渐被逼上避无可避的死路。
“荒野少主,为什么你对这个乐清秋如此执着?他不过是一介武夫,对我们的大计毫无影响,留他在东牙国领兵反而对我们大大有益。”站在荒野重身边的暮城山主不解的问着。
“这三个月来,你还没发现吗?咳……,咳…,为了找寻乐清秋的蛛丝马迹,乌赤金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不断围绕在黑山封印四周,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不顾福利生对他的斥责驱逐,既抛下对万山诸国的游说大任,又抛下五千东牙军的领导重责,咳……,咳…,一次又一次不惧危险的试图身入险境,咳……,咳…。”荒野重忍耐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残咳,有气无力的将话说出。
暮城山主接着问:“他们本来就有着匪浅的交情,正因如此,不是更该生擒乐清秋,引诱乌赤金来营救他吗?要是眼下杀了乐清秋,我们拿什么来牵制乌赤金?”
荒野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咳……,咳…,如果留乐清秋活口成为我们的策略,我们就会被乌赤金给牵着鼻子走。既不能让乐清秋死,又得想方设法把他藏好,还得担心他被救出去,这么一来,我们就会一直处于挨打的局面。
咳……,咳…,一旦乌赤金知道我们不会杀乐清秋,就轮到他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咳……,咳…,要做到让乌赤金看得着却救不着,我们只会消耗更多,暴露更多,咳……,咳…。”
荒野重紧接着说道:“乌赤金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咳……,咳…,他向来都不容许被挑战,更不容许自己失败,咳……,咳…,如果乐清秋在他想方设法的搭救之下仍被杀了,他一定会选择疯狂地复仇,不会有丝毫的隐忍。”
暮城山主继续问道:“你凭什么认定乌赤金会这么做?”
荒野重露出一点难得的笑容,笃定地着说道:“咳……,咳…,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身为我最看中的对手,乌赤金也必须是这样的人。
一旦他选择复仇,就轮到他得想尽办法来找我们,咳……,咳…,这时候,就换他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说到这里,荒野重露出自信而兴奋的眼神,彷佛乌赤金此刻就站在他的眼前。
“没错,正该如此。”暮城山主看着久咳不止的荒野重,心想,幸好你这口气已撑不过几天了,否则就凭你这心计,留着你终成大患。
荒野重的复仇大计层次分明且目标明确,这个阶段的策略是坚壁清野,首要目标就是让东牙国众叛亲离,让它失去万山诸国的支持,逐步形成东牙国与赤烟国的对决局面,关于这点,目前已经成功了一半。
第二个目标就是架空福利生,让福利生成为名存实亡的国主,他们有的是人在背后操纵福利生这个隗儡,利用东牙国成为渗透与包围东牙山的利器。
第三个目标就是除掉乌赤金,虽然他既不带兵也不管钱,但天下人都知道东牙国的兵与钱都是乌赤金一句话的事,只要除掉他,东牙国就会失去搅动风云的能力。
唯一的意外是乌赤金突然遭到福利生所逐,孤身一人离开东牙国,这让刺杀乌赤金的顺位被提早列入时程,只要东牙国失去乌赤金,那么一切都能手到擒来。所以,荒野重现在真正要杀的不是乐清秋,而是透过杀乐清秋来诱杀乌赤金。
终于,那道灰影不再移动。乐清秋突然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他已经精疲力竭,而是他发现了前方埋伏的修罗庄园,修罗庄园的强大杀气总能让人望而生畏,由天朗如此,乐清秋也是如此。
乐清秋上气不接下气的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同时停下脚步的白灵马车与夜半歌声。
在这三个月里,乐清秋不断地透过地形之便与仙势之利,正手反手的布下各种千奇百怪的封印,让白灵马车与夜半歌声疲于奔命的与他缠斗纠结,彼此间早已成为最熟悉的对手,除了生死相搏外,还有着英雄惜英雄的悲凉气概。
乐清秋知道是接下来便是了结生死的时候,他对着白灵马车与夜半歌声说道:“辛苦了,折腾了你们这么久。”
白灵马车的招魂人也对乐清秋抱拳致意,说道:“你是条汉子,是白灵马车所见过最值得敬佩的对手。如果光是白灵马车,我们对你是无能为力的,就算加上夜半歌声,你也足以自保,若不是修罗庄园再加上这座封印将你禁锢在里头,我们之间的胜负还难讲的很。”
乐清秋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回归平顺,毕竟下一瞬间便可能是生死搏杀,他必须赶快让自己进入最佳状态。
“我不过是一路逃命,说不上什么输赢,更何况我还是趁着地利之便,这没什么好说嘴的,能遇上你们这样的对手,我也感到非常荣幸,谢谢你们这段时间与我的缠斗。”
虽说是生死搏杀,乐清秋与白灵马车、夜半歌声之间的缠斗真正可说得上是君子之争。白灵马车与夜半歌声虽然有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但是他们仍给予乐清秋最大的尊重,在乐清秋需要休息、进食、饮水、解手时,都给予必要的空间,并未一味的围堵压迫,仍旧维持着高手过招的基本格调。
白灵马车、夜半歌声虽是雇佣杀手,却也是江湖中人,更是骄傲的武林高手,杀人不过是生意是买卖,但怎么动手则是品味是艺术,虽然他们做着最不堪的生意,仍尽量让自己保有武者的尊严。
乐清秋此刻虽被白灵马车、夜半歌声、修罗庄园包围在中间,尽管知道必有一死,但他并不准备束手就戮,经过三个月来的交手,他知道自己还能奋力一击,白灵马车的持幡人和夜半歌声的歌姬都有可以一博的机会,如果自己最后还能除掉一、两个敌人,也算是为东牙山尽最后一分力。
乐清秋故做毫不在意的说道:“眼看我是凶多吉少,就看你们谁动手了。不过,趁着我还有一口气,有句话就让我说完吧。”
乐清秋没等对手答应与否,紧接着又说道:“敢拿东牙国开涮的人,想必不是泛泛之辈,我不理解的是那个人为何始终只敢在背后躲躲藏藏,不敢拿真面目示人?虽说此刻我乐清秋就快死了,却也算得上是从容就义,正大光明的去赴死,至于那个人,直到此刻还是见不得人,他就真的那么见不得光吗?”
乐清秋这些日子早已察觉那个佝偻老人的存在,只不过无法确定他是何许人也,此刻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荒野重正关心的凝望着自己,刚刚那句话就是说给荒野重听的。
乐清秋心想,能在这么多高手面前气定神闲站着,此人肯定不是一般人。白灵马车、夜半歌声、修罗庄园不过是受人之托,而那个老人就不一样了,就算谈不上正主,也必定是个关键人物,若能从他的口中套点话出来,至少不会死的那么胡涂。
荒野重当然知道乐清秋的企图,在此之前,为了壮大羽翼未丰的赤烟七子,他只能悄无声息的忍辱负重,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但如今,赤烟七子已经各自独霸一方,不再需要自己的扶持,如果能在自己还有一口气时,亲口以赤烟国少主的身份对东牙山宣战,这会是他此生最后的灿烂。
他抛出手上的响哨,尖锐的哨声响彻整条通山大道,这是雷娘子与白灵马车、夜半歌声、修罗庄园约定的暗号,所有人闻哨后同时停止行动,等待响哨人发布指令。
荒野重极其缓慢的从巨石顶端爬下,屡次在光滑的石壁上跌跌撞撞,暮城山主几次想对其施以援手,都遭荒野重固执的拒绝。
自从当年万山诸国拒绝了赤烟国复国的求助后,荒野重立誓从此不再求助于人,他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靠自己的力量复国。
好不容易走到乐清秋面前,荒野重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药瓶,倒出最后的两颗药丸服下,对乐清秋笑了笑:“为了让你死的瞑目,让你能留下点蛛丝马迹给乌赤金,我把这两颗药丸服下,才有力气把你想听的话讲完。”
此刻的荒野重早已濒临油枯灯尽,这个月来都是依靠百草回生为他配置的七死续命丹续命,每服一次丹药可支撑寿期若干,效期逐次缩短,距离荒野重上次服用丹药只有一日之隔,换言之,这最后的一次丹药只能再续荒野重几个时辰之命,因此用与不用无甚差异。
乐清秋看着眼前这个既是残缺不全,又是气若游丝的老者,心想,难道搞的自己和万山诸国鸡犬不宁的幕后黑手,竟是这般羸弱不堪的人物,随即又看到陪着荒野重一起走来的老者,从他的身型步伐,从他的眼神表情,都有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是谁。
“我是赤烟国的第十一代少主,荒野重。”荒野重用尽全部的精力,骄傲而自信的将这几个字四平八稳的说出。
乐清秋快速的回想万山近百国家及万水数十国家的名字,丝毫想不起有个国家叫赤烟国,毕竟赤烟国灭国之时,乐清秋尚未出世,就算曾经听人偶尔一、两次提起,也不见得就能记住。
荒野重见乐清秋对赤烟国三个字毫无反应,一时倒也不以为忤,毕竟这是数十年来自己第一次对外人提起赤烟国,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将来,天下人都会知道赤烟国,而且有朝一日,整个天下都会是赤烟国的。
荒野重耐着性子一点一滴的将当年发生在赤烟国与万山、万水诸国的前尘往事说了一遍,也将东牙山与万山诸国如何背弃盟友、忘恩负义的过程清楚说与乐清秋知晓。
对于那段尘封的往事,乐清秋的确一无所知,身为东牙国擎天阁主,对山水大战的过程与历史肯定研读再三,却对赤烟国不曾留下半点印象,乐清秋只能苦笑着说道:“荒野少主不专心复国,反而一心钻研着怎么对付东牙山?有一点让乐清秋百思不解,占了赤烟国的既不是万山诸国,更不是东牙山,荒野少主把这笔账算在东牙山头上,合适吗?”
荒野重似乎对此一问早有准备,立刻回应道:“赤烟国为万山诸国鞍前马后,出钱、出人、出命,最后就连土地、百姓都被抢走。临了,你们两边讲和了,赤烟国就让你们抛到九霄云外,你们都能安居乐业,赤烟国却得颠沛流离,这样合适吗?
还有,天下人都知道,只要东牙山不点头,万山诸国是啥都不敢动,就因为赤烟国不是万山诸国,没给东牙山献粮纳贡,所以不管赤烟国曾为万山诸国再怎么卖命卖力,东牙山都不会垂怜同情,你说,这样合适吗?”
乐清秋一时竟无言以对,一来是自己对那段往事不甚熟悉,不好随意信口开河,二来是这几句话在荒野重心里斟酌了几十年,此刻说来字字铿锵,更是难有反驳空间。
毕竟乐清秋此刻代表的是东牙国,眼下自己又不准备乞怜活命,立场还是非得说个清楚:“荒野少主难道不担心就算一时复得了仇,到后来难免要损兵折将,况且我认为赤烟国十之八九复不了国,这买卖划算吗?”
荒野重冷笑道:“这点就不劳你费心了。只有强大,才能让卑微的人站得挺直,此刻站在你眼前的敌人,强大到你无法想象。”
乐清秋听荒野重这么说,立刻见缝插针的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敢跟东牙国正面宣战,只敢躲在背后下黑手,这种气度,说得上强大吗?”
荒野重还是冷笑着说:“这是激将法吗?没用的。老实告诉你,背信弃义的人没资格当我的对手,我只想今天断了你们的手指,明天拔了你们的舌头,让你们也尝尝亡国流浪的滋味。不过,你放心,我会留你一口气去报信,从明天起,全天下都会知道赤烟国东山再起了。”
话一说完,荒野重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软,差点跌了下去,幸好手中扶拐一撑,勉强站住了身子,在原地喘息了许久后,口中虚弱无力的说道:“你们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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