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定了比试的对手,乌赤金让洛小园站到书柜前,让他在数以百计的书册中选出一本自己要默诵的书,这让洛小园觉得自己又占了一次便宜,既然可以自己选,当然是选一本字数最少的书,于是他精挑细选取了一本看起来最薄的书做为比试的材料。
事实上,洛小园对自己的默诵能力极具信心,打小起,除了五兽棋力出神入化外,他惊人的记性更是让人称道,这帮助他熟记各种五兽棋谱及每个对手的布局习惯,更是洛小园在五兽棋对奕时的极大优势。
此刻洛小园手中握着薄薄的书册,他知道用不着多久就能将整本书默完,比试很快就会结束,大家都无需折腾太久。
乌赤金对水映月说:“小月,他既然选了妳做为比试的对手,那么妳就认真的去和他比试。妳要是输了,以后就去当他的书童,侍候他读书练功去,要是赢了,我这儿也有奖赏。”
“什么奖赏?”水映月反问乌赤金。
“奖赏,我想想…,就让妳当小园的师姐,以后由他来侍候妳读书练功,他的读书练功也都尽归妳管,怎样?”接着又对洛小园说:”如果你输了,就得喊小月师姐,听从她的教导,可以吗?”
水映月嘟着嘴,不情不愿的抱怨:“这是什么奖赏?我才不希罕他喊我师姐,我更不想教导他读书。爹爹,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奖赏?”
洛小园正想一口答应,他对自己的记性极具自信,更何况自己只要默诵一本书,水映月可是要背诵上百本书,哪知水映月竟突然一口回绝,这种占尽便宜的比试,自己也不好坚持什么,当下只好将嘴里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水映月的反应早在乌赤金的意料之中,这几年来,水映月念兹在兹的只有一件事,乌赤金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但是若自己主动允诺了这条件,只怕她会趁机狮子大开口。
“妳想要些什么奖赏?”乌赤金明知故问的问道。
水映月知道乌赤金对自己所想了然于胸,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根本是多此一举,多半是想讨价还价,自己可不能上这个当,既然要装傻,大家就来个针尖对麦芒,以其人之傻还至其人之身。
“爹爹,这清风书斋我从小待到大,哪里还能有宝贝吸引我?我看是没有,不如让我去休息吧,这个赌,你们谁爱赌谁去赌,我没兴趣。”水映月故作不在乎的说着。
乌赤金笑了笑说道:“妳不会连天运数术都没兴趣吧?这样吧,索性我们父女俩就加赌一把大的,妳要是能在三年内,将我列的书单尽数教给小园,我就答应教妳天运数术。”
这天运数术乃是计算宇宙万物运行之术,举凡日月星辰之运行,大地万物之滋长,四季晨昏之替换,历朝历代之兴替,万物皆有其数,知其数便可御其术。
水映月自从两年前无意间翻看到物元志一书,记载的就是万物运行的基本法则,因此对万物之数术深感兴趣,尤其经乌赤金略加点拨后,更是对其着迷不已,整天尽缠着乌赤金钻研数术之道。
起初乌赤金对女儿研习此术颇为鼓励,此术若有小成,可以轻易地透过观察万物运行以趋吉避凶,若有大成更可透过掌握万物运行以翻江倒海。然而,水映月的天资聪颖,让乌赤金反而渐渐感到惴惴不安。
要知道万物之数包罗万象,有干有坤,有幼有长,乌赤金身为成年男子,一来不谙坤阴之术,二来两者的年龄差异就摆在那儿,对天地万物认知自是有所不同,对女儿的启发先天有其限制,如果水映月所学只是泛泛之术自无大碍,但水映月的进步一日千里,若对万物之数偏执一方,反而易受其害。
正因为天运数术的学习必须建立在阴阳相济相生,同侪互砥互砺的基础上,放眼东牙国,可与水映月匹配的同年则无此资质,勉强具备资质者,又与水映月年纪相去甚远,水映月对天运数术的学习只得被迫暂缓。
之所以当初乌赤金一见洛小园便觉得他是个百年罕见的可造之材,就是因为他从洛小园与自己的互动反应中,发现洛小园的资质实乃学习天运数术的绝佳人才,年纪又与水映月相去不远,正是一起修习天运数术的最佳组合。
洛小园唯一的问题是基础不足,非经多年苦读启发,程度自不足以与水映月互砥互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水映月有强大的动机去启发洛小园,而洛小园也有强大的动机追赶上水映月。
今天这个赌局,就是乌赤金的精心设计,目的就是让洛小园与水映月自动陷入这个局,以他对这两个孩子心性的了解,请将不如激将,若是好言邀约他们来做学问,他们肯定推三阻四,尤其是洛小园,不知为何总是对自己那么畏惧。
要是用计激发他们的好胜心,他们在谁都不愿输给谁的瑜亮情节下,肯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这点心机,在万山第一智者的眼里,还不是信手拈来而已。
水映月此刻总算从乌赤金口中听到天运数术这四个字,她的好胜心也因而完全受到激励,立刻便反应道:“三年?书单呢?就算我愿意教,但他学得成吗?”
“书单里的书,当年爹爹只花了不到两年就全数教会妳了,现在我多给妳一年时间,妳觉得自己办不到吗?”说着又转向洛小园道:“当年小月只花了两年就读完书单里的书,现在给你三年,你做得到吗?”
洛小园对他们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甚不服气,尤其是不把眼前的默诵比试当一回事,好似打心底以为这场比试水映月赢定了,是以洛小园大声的反击:“先跟我比完默书吧,真要是赢了我,你们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乌赤金笑着说道:“说的也是。眼下的赌局还胜负未卜,怎么就谈到三年后的赌注呢?来吧,你们俩各就各位。”
乌赤金将书柜中的书本都取了下来,其中一百单七本书整整齐齐的像堵墙一样迭在桌上,把个子娇小的水映月完全遮挡住,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是洛小园,他的眼前就摆着一本单薄的书册。
“师父,您是小园与小月最信任的人,所以要请您来当这个公证人。两孩子手边各自有一方纸镇,谁先将纸镇交到师父的手上,就取得优先默诵的资格,只要能一字无误的将书中所载默出,就算获胜。
如果取得优先资格,却无法一字无误的默出,就只能轮到对方默诵,而且没有时间限制,如果对方能够一字无误的默出,那么对方就算获胜。
如果两方都无法正确无误的默出,那就再比一次,直到比出胜负为止。”
灵蛇听完笑着说:“要是这俩孩子一直默不出来,老头子不就得坐在这里等到猴年马月?你们可得加油,别瞎折腾老头子。”
洛小园自信满满的对灵蛇说:“灵蛇爷爷您放心,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另一边的水映月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乌赤金,就等着乌赤金一声令下。
“好了,都没问题,咱们就开始了。”
洛小园毫不浪费时间的将书本翻开,聚精会神地开始默读那本东牙群英志。只见他两眼快速的上下移动,左手的拇指在其他四指的指节间不断点击,右手干净利落的迅速翻动书页,左右两脚一急一缓的打着节拍,看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在默诵,反而像在练习指诀。
灵蛇与乌赤金看着洛小园默诵的模样大吃一惊,洛小园默书的模样,他们在数十年前也曾见过相见峰的开容山主演示过,那是一种来自远古时代的默书技法,透过节拍、逻辑与指节间的记点与运算,以出乎想象的速度将大量文字、图像、符号背诵下来。
没想到相隔数十年,他们竟然在洛小园这个厨师之子的身上,再次看到此般神技,两人对视一望,彼此交流的不但是惊讶,还有更多的疑问。
一旁的水映月也察觉到师祖与父亲的异样,她循着他们的视线也注意到了洛小园,她并没有被洛小园的动作给吸引,却对洛小园不断的快速翻动书页感到兴趣。
水映月心想,这书页翻动得如此之快,是已经完全背诵了下来,或者只是匆匆一瞥呢?要知道水映月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背诵之能更是异于常人,但是眼见洛小园此状,如果翻过一页就代表已经背诵一页,眼前这个大自己不过一、两岁的男孩,可是毫无疑问的远胜于自己。
眼看洛小园手上的书册只剩两、三页还未翻阅,胜负不过是一转眼的事了,谁都没想到结果竟会如此发展,此时只见一本书都没翻开的水映月缓缓地抢先一步的将纸镇交到灵蛇的手中。
乌赤金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水映月早已熟读这些书册,默诵出来完全不是问题,反而是灵蛇对此大吃一惊,他虽然知道水映月聪慧过人,就算早已遍阅群书,但要说到一字不漏的默出,那又是另一个问题。
就在灵蛇吃惊的那一刹那,洛小园也已经起身将纸镇交到自己手上。就时间来看,水映月略胜于洛小园,但是除了洛小园外,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比试水映月不论是否能一字不漏,都算是输了。
“师祖,您先让洛小园默诵吧。如果他能默出来,我就认输。”水映月毕竟是个骄傲的孩子,如果洛小园只是个普通孩子,她会毫不留情的让洛小园听她把一百单七本书从头到尾默诵一遍,但现在看来,洛小园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她的骄傲告诉自己不能胜之不武。
“为什么?不是妳先将纸镇交给灵蛇爷爷吗?”洛小园将纸镇交给灵蛇时,已经看到他手上握着一个纸镇,这代表水映月先自己一步完成了默诵,相较于自己的一本书,自己可不能没脸没皮的再占一次便宜,这也是洛小园的骄傲。
“我这一百单七本书默诵下来,至少得一、两个时辰,不如让你先默,默得出来就算你赢,你要是默不出来,我再默也不迟。”水映月倔强的说着。
洛小园看着灵蛇与乌赤金,询问着他们的想法,只见他们的表情都是期待着自己先默,毕竟他们也想知道洛小园这记性到底是真有功夫,还是装模作样而已。
洛小园心想,如果待会水映月也能默出来,他肯定还是会认输,不论是一开始讲的比试规则,或是自己要比水映月年长,尤其自己可是个男人,这点自尊还是有的。
于是洛小园开始一字一句的朗朗出口,水映月闭上眼睛跟着洛小园的节奏在心里默诵,灵蛇则紧盯著书上的一字一句,乌赤金则是面露微笑的拨弄一旁的纸镇。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洛小园就一字不漏把东牙群英志完整的默了出来,灵蛇欣慰地上前摸了摸洛小园的头表示称许,说道:“孩子,你很棒,不论输赢,你都让我另眼相看。”
洛小园知道自己的记性很棒,但是英雄惜英雄,此刻他还是想听水映月的默诵,别说是那一百单七本书,就算是水映月只默出一本书,那也是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应该是更胜自己一筹,因为自己挑的书是最单薄的一本。
乌赤金看着洛小园的眼神,知道他心里头正在想着什么,便对水映月说:“妳把君子三立论这本书默诵一次吧。”
君子三立论是书堆中字数最多的一本书,它的厚度要比洛小园默诵的东牙群英志足足厚上十来倍。
乌赤金深知水映月好面子的个性,因此特意让她在洛小园面前将此书默出,算是勉强维持双方的旗鼓相当,毕竟自己的打算是希望这段时间让洛小园好好跟着女儿读书,若是女儿自觉矮了一截,或是洛小园因而志得意满,都不利于以后两个人的学习。
心里头已经认输的水映月此刻虽是千百个不愿意,但父亲的交代却也不好违逆,只能勉为其难的将君子三立论飞快的念叨出来。只听得君子三立论的章句如瀑布般的从水映月口中倾泻而出,洛小园目不转睛的盯著书上的每一个字,心里头对水映月这个比自己年幼的女孩更是钦敬有加,心想,光是能默出这一本书,这小姑娘就比我强了。
待水映月完整的将君子三立论默出,乌赤金见洛小园对水映月流露出钦佩服气的眼神,知道这局勉强算是扳成平手,因此接着说道:“这场比试你们表现的都挺好,都是赢家。小月,照规则来说,是你赢,行走江湖就是这理,不用心里憋扭;小园,照真本事说,是你赢,这些书小月早就烂熟了,她只是不想胜之不武。”
听得乌赤金这么说,洛小园才搞清楚为什么水映月会有如此反应,只是此刻他心里既不觉得喜悦,更不觉得得意,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占了曾经学过记忆功法的便宜而已。
接着又听得灵蛇说道:“是啊,你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孩子,君子不趁人之危,也不自食其言,师祖为你们两个感到骄傲。”
乌赤金见水映月还是撅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婉言对她说道:“小月,咱们的赌约可是三年后的事,我瞧妳这模样,准是没把握赢下这三年之约!”
“谁说的!只要他不是那么笨,我就一定做得到。天运数术我是赢定了,你别想耍赖。我只是,只是…,不喜欢背地欺人,又不得不认输的感觉。”
“我刚刚说过,照规矩来,妳可没输,更何况这是我和小园之间的赌局,又不是妳的,顶多小园不用拜我为师,怎么样也轮不到妳糟心。”
接着又对洛小园说:“既然是你赢,想不想拜我为师就随你了。不过,如果你在这儿求学问,不论是最基础的识字绘图,还是未来研习高深的天运数术,如果不拜我为师,你就得拜小月为师,因为天底下除了我和她以外,只怕没有第三个人能教得了你。”
“天运数术是什么?为什么我非得学它?”洛小园不解的问。
“你以前在五兽国遇过水涝干旱吗?”乌赤金问道。
“水涝没遇过,干旱倒是遇上几次。”洛小园回答道。
“那么,碰上干旱灾,你还记得那是怎样一个光景?”乌赤金再问道。
“那时可糟糕了。我记得家家户户都没水可煮饭,就连口水也没得喝。那时爹爹一天就拿出两杯水,他一杯我一杯,说是一人一天只能喝这一杯,要省着点喝,不过每当我喝到只剩几口时,我知道爹爹都会把他自己的水偷偷倒给我。”洛小园回忆着说着。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能提早一、两个月,即便是一、两天前知道接下来会有干旱,你们可以怎么做?”乌赤金问道。
“如果能提早一、两个月知道,那当然是提早把水储存起来放啊。反正河里的水流走也是流走,我们可以赶紧把多余的河水提回自己家里放着,只要放的够多,就不怕干旱来时没水可用了。”洛小园异想道。
“是了,天运数术就是让你能提早知道什么时候会涝会旱,或是身旁随意经过的路人能活到几岁等等的运算之术,学会此术,你就能上知五千年,下知五百年。”乌赤金故意将天运数术说的玄乎其玄,就要吸引洛小园的兴趣。
“这么厉害!只要学会天运数术就可以预知将来会发生的事吗?”洛小园看来有些被打动了。
水映月马上插嘴说道:“当然不只如此。不过,你若想学天运数术,还有很多东西得学,否则你连书皮都看不懂……”
乌赤金怕水映月把洛小园的兴致打跑了,立即打断水映月说道:“天运数术当然不是人人都能学的,就像小月,她现在的能力还不够,所以想学也学不了,当然这也包括我。至于你,我瞧你的资质还不错,但也说不准能达到哪个程度,说不定你也学不来。要不要我们再来打个赌,赌你三年后是否有能力来学习这天运数术呢?”
乌赤金发现激将法对水映月和洛小园一样有效,因此又故技重施了一次。只听得洛小园立刻回答说:“赌就赌,我一定要学天运数术。”
“好。就等你学上了天运数术,再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拜我为师吧。反正这几年,我也没时间点拨于你,你只能跟着小月读书,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看你们,一来看你的进度,二来帮你们解决问题。”
乌赤金总算是阶段性搞定洛小园的事,他相信好胜自负的水映月为了赢得这个赌注,一定会想尽办法的教导洛小园,而她自己则在教导过程中,会激荡出更多的火花,获得更多的启发与回馈。
而聪明倔强的洛小园,更不想在水映月面前丢脸,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好学习,不扯水映月的后腿。洛小园今天出人意外的表现,给了乌赤金极大的鼓舞,他相信以洛小园和水映月的资质,一定能在天运数术中相互成就以获得强大的能力。
只不过想到洛小园刚刚背诵书册所露的那手神技,乌赤金心中隐隐有着一丝不安,这个神技肯定不会是洛小园无师自通的,那么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呢?这跟开容山主的神技是同一回事吗?此刻乌赤金得按耐住心中的好奇,他想先问过开容山主,再来一探究竟,毕竟洛小园有此神技,将大大有利于洛小园的学习,暂且就先乐观其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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