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璨瞧他眼神可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多年在东宫养出的习惯,近乎成了她的本能反应。
她小脸上笑意瞬间消散了,点漆般的凤眸泛起一层水雾,柔嫩的唇瓣紧抿着,有了几分倔犟之意。
赵晢什么意思?
他今日不是选太子妃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已经强迫自己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有想他了,他偏要出现在她跟前。
秦玉衡左右瞧了瞧二人,偏头含笑开口:“太子殿下,打一把?”
他看出来了,小丫头和太子之间,似乎不简单?
赵晢漆黑的眸子紧盯着他,缓缓挽了袖子,挥手吩咐:“牵马来。”
很快,便有随从牵了马儿上前。
李璨瞧他们二人都上了马,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丢了球杖道:“你们打吧。”
她径直往马车处去了。
赵晢在这,她不想待在这处了。
“妹妹……”李瑾追了几步,瞧见马上的二人都回头看他,又站住了脚。
“你急什么?留下来看他们打啊,我想看看他们俩谁更厉害。”赵音欢两手抱臂:“璨璨上了她自己的马车,能有什么事?”
李瑾瞧着李璨果然上了马车,又有一众婢女跟着,才算稍稍放了心。
但还是叫小厮跟上去瞧着,等妹妹到家了再折返回来给他报信。
他是陪着秦玉衡来的,太子殿下也来了,若是就这么走了,未免太过失礼。
赵晢回头瞧李璨离去了,身上气势反而下去了些。
“太子殿下,开始吧!”秦玉衡招呼他。
赵晢不语,只是策马。
二人手持球杖,骑着骏马,在马球场上追逐奔腾起来。
这是较劲,也是另一种厮杀,他们心中都憋着一股气,几乎拼尽全力。
半个时辰后,两人皆是满头大汗,这一场马球打得酣畅淋漓。
“痛快!”秦玉衡抛了球杖,在马上对赵晢拱手:“太子殿下球技高超,在下甘拜下风。”
赵晢胜了他两个球。
“险胜而已,秦校尉过谦了。”赵晢淡淡回了一句。
他将球杖收在身后,勒着马儿往前走。
秦玉衡见他像是要离开了,驱马追上:“太子殿下。”
赵晢侧眸看他。
“我听闻,李七姑娘是在太子殿下跟前长大的?
”秦玉衡笑问。
“嗯。”赵晢颔首,面无表情。
“那殿下对七姑娘……”秦玉衡望着他,不曾遮掩自己的试探。
赵晢沉寂了片刻,不曾回他话,反而问:“秦校尉之前似乎有过心上人?”
“太子殿下查过我?”秦玉衡洒脱地一笑:“是有过的。
后来边关有一役,我被困了许多日子。
她接了信,以为我死了,便嫁人了。”
他自来磊落,对于从前的事情,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她不喜欢。”赵晢淡淡开口。
“殿下是说,七姑娘不喜欢我与旁人亲近过么?
”秦玉衡笑了一声:“那都是过去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她。
有她之后从一而终,总比娶了她之后还一个接一个的抬女人进门强很多吧?
太子殿下说是不是?”
他勒停了马儿,看着赵晢,他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就算是太子殿下,他也不会让着。
赵晢不曾理会他,任由马儿走了几步,忽然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李瑾。”赵音欢伸手勾着李瑾的肩:“你看他们二人,谁能俘获璨璨的芳心?”
“妹妹尚未定亲,九公主殿下休要胡言。”李瑾涨红着脸推开她:“请九公主殿下离我远一些。”
这九公主实在是不成体统。
“九公主殿下,李兄。”秦玉衡骑在马上,上前笑看着他们二人:“七姑娘走了,我也走了。
你们慢慢玩。”
他说着便策马去了,还是不留在这里打扰这两位吧。
李瑾一声不吭的往回走。
“李瑾,你去哪儿?”赵音欢追着他。
“回家。”李瑾加快了步伐。
赵音欢紧跟着他:“我跟着你去,我去找璨璨。
”
李瑾不理会她,径直上了靖安侯府的马车。
赵音欢也跟了上去。
李瑾才坐下,见她跟上来,不由站起身:“九公主殿下,你上来做什么?
孤男寡女的,这样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本公主就是规矩。”赵音欢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还翘起了腿,朝着外头吩咐:“动身。”
马车便行驶起来。
李瑾无奈,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坐了下来。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赵音欢越瞧他越觉得有趣:“我又不是吃人的猛兽,坐过来一点。”
李瑾这当时不曾听见,不说话,也不理她,甚至没看她一眼。
他越是这样,赵音欢就越想逗他。
她起身,坐到了他身旁。
李瑾忙往边上挪了挪。
赵音欢跟着凑上去,还贴到了他身上。
李瑾又恼又羞,起身坐到了另一侧。
赵音欢如影随形,也跟着坐了过去。
李瑾又要起身,脸色难看极了。
“别动!”赵音欢抬手阻止他,自己站起身来:
“我起来行了吧?”
李瑾看了她一眼,转过脸去,怀里却忽然一沉——是赵音欢直接坐到了他怀里。
李瑾一惊,下意识便要将她推下去。
“别动!”赵音欢一手勾住他脖颈,一手抚摸他脸颊,口中威胁:“你敢将我摔下去,我就掀了帘子叫‘非礼’,你不会不想要名声吧?”
“九公主殿下,请自重!”李瑾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长到这么大,就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赵音欢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吧!
“自重自重,就会这一句啊?”赵音欢拍了拍他的脸,凑过去在他唇瓣上亲了亲:“换一句。”
她上次尝过,口感不错,还想再试试。
“你!”李瑾险些跳起来:“恬不知耻!”
这是他能想到的,骂女儿家最难听的话了!
赵音欢瞧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半分也没有平日的斯文沉稳,不由大笑起来。
李瑾叫她折腾了一路,马车驶进淮安侯府,他才算是解脱了,逃也似的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赵音欢则直奔鹿鸣院。
李璨坐在廊下,望着天空出神。
她才回来,便接了宸妃送来的信,说一定会好好教训赵晢,下次选太子妃,让她务必要去。
至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
李璨知道,宸妃一直想要她做儿媳妇。
若是从前,收到这样的消息,她一定会很开怀的。
可如今不同了。
赵晢再如何也是太子,她就算真做了太子妃,赵晢遇上事情,也是会以国事为重,不会多疼她的……
“嘿!”
赵音欢猛地跳过去,伸手在她面前一挥:“璨璨,想什么呢?”
李璨回过神来,随手指了指廊下挂着的鸟笼:“我在想,这八哥为什么会说话呀?”
“它本来就是会学人言的。”赵音欢敲了敲鸟笼,惊得那八哥儿乱蹦,她哈哈大笑。
李璨瞧她开怀,也跟着笑了笑。
“璨璨。”赵音欢挤在她身旁坐下:“我看今日的情形,你还是有太子妃做的。”
六皇兄气成那样,一看就知道是吃醋了。
“我才不想做太子妃。”李璨垂下眸子,鸦青长睫又卷又翘的,遮住了她眸底的情绪。
“不想做太子妃?”赵音欢一手搭在她肩上:“你这话,要是让那些贵女们听见了,非得打死你不可。”
“我本来就不想做,做太子妃有什么好的?”李璨撇唇:“要跟好几个人分享夫君,我不喜欢。”
“好几个?不止吧?”赵音欢笑起来,来了兴致:“来,我给你算算。
按照祖制来说,当朝太子可以有四个良娣,八个孺子,十六个保林,二十四个昭训,一共是五十二个。
不对,还有太子妃和两位侧妃,那就是五十五个。
璨璨,我算出来了!六皇兄可以娶五十五个!”
风重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已经五十六岁高龄,算得上高寿。虽没有亲生的孩子,继子继女却称得上孝顺。自她得病后,丈夫叶宪花费重金遍请名医。儿媳与继女衣不解带的侍候她,继子领着孩子们在院中祈祷。
五十六了呀,也该是时候了……
这些日子她总是想起母亲文氏,文氏生得极美,有张鹅蛋似的脸庞,一双眼睛似是笼了雾气般。还记得小时,文氏温柔地抱着她,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捏她的脸蛋。文氏会躲起来与她玩捉迷藏,而后唤她的名字,让她顺着声音跑。她通常会兴高采烈地向着文氏冲去,嘴里喊着娘亲。而后仰起头,等着文氏的夸奖。
还记得有一次摔倒了她哭得伤心无比,文氏拍了拍她满是灰尘的裙裾:“重华莫哭,要听话。”
母亲……风重华闭了闭眼,任眼角的泪水滑落。
迷迷糊糊中,却有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将那滴泪水温柔的拭去。
出嫁三十六年,叶宪除了成亲当晚进了她的屋,就再也没进过。
她永远都记得叶宪褪去她的衣裳后那满是诧异的神情,她身上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的伤口如同一条条丑陋蜿蜒的小蛇呈现在叶宪面前。
她记得,叶宪轻轻掩了她的衣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真狠。”叶宪背对着她说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去。
他不仅不进她的屋,就连说话也是极少的。府里的几个姨娘觉得她不得宠就暗中捣乱,她不动声色地接连纳了几个精通歌舞棋艺的妾室。叶宪就喜欢妖妖娆娆的人,整日呆在新人房中不出来。姨娘们这才醒悟,风重华想让谁得宠谁就得宠,想让谁失势谁就失势。反正叶家有的是银子,再多的姨娘也养得起。
姨娘们知道了风重华的厉害,就开始低眉顺目,乖乖顺顺地讨好她。姨娘们听话,她也不亏待她们和庶子庶女。一年四季的衣服首饰侍候的人从没短缺过。她善待前头主母留下的一双儿女,将家宅治理得井井有条,叶宪的生意越做越大。
她这一生,也算是过得顺遂了。
除了……
风重华侧了侧头想着再睡一会,却看到院墙外飞来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她怔了怔,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麻雀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满院的梨花开得如烟似雾,繁盛如雪。“我这是在哪?”风重华立在梨树下,风一吹便有花瓣如轻云飘落,纷落在她的发鬓间,拂面生香。
“让她嫁给京阳伯次子有何不好?”院中,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声响起。
枝头上的麻雀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张开翅膀往高墙外飞去。
此刻夕阳西斜,几缕霞光在男子脸上印出斑驳的光影。他双眉紧锁,薄唇抿成一线,满脸阴郁之气。
父亲?她怎么又会遇到父亲?他不是早已老死了吗?风重华睁大了眼睛,手指紧紧攫着,用力的掐进肉间。
这是梦?还是幻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下惊惶不安,抬起头往风慎对面望去。
“娘?”风重华身体微微颤抖。
文氏还和记忆里的一样,看起来即温柔又娴静,她站在风慎面前,泪水流了满面:“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京阳伯次子病的要死了,你为何要把重华嫁给他?
”
“谁说京阳伯次子要病死了?你这是在哪里听到的胡话?”台阶上,风慎的声音又气又急,“这几个月我在府里闭门思过,你可替我想过办法?不是说长公主待你好吗?她为什么不帮我?现在我也就指望着京阳伯替我说话,我将长女嫁给他家又怎么了?”
风慎又向前行了一步:“她是我的女儿,婚事因何做不得主?”说完这句话,他盯着文氏,将唇抿得紧紧。
文氏身子颤了颤,深深垂下头去。
满院的风突然停了,深深浅浅地簇于枝上的白色梨花突地停止了晃动。空气似乎不再流动,如冰河止水一般。
“我为你们母女做了多少事情!养了你们母女这么多年,怎么你却不知报恩?”风慎烦燥起来,一脚将身边的椅子踢了出去,椅子沿着台阶滚了下去,发出连续而沉闷的撞击声。
“报恩?”文氏突然笑了,笑得凄厉而绝望,“若没我们母女,你焉有今日的好日子?你要娶平妻,我由你。你不喜我们母女,我任你。你休想让重华嫁给那个将死之人,我不许……”
“啪”清脆的巴掌响起,在寂静的后院中听得分外响亮。文氏怔了怔,转身向着院子深处跑去。
风重华的瞳孔猛地收缩,面色白得如同满枝的梨花。记起来了,这是她十岁那年。她远远看到父母在后院争执,而后父亲打了母亲一巴掌。
不久之后,母亲就被人发现在祠堂里触柱自尽。
风重华踉跄后退,耳朵里还回响着刚刚听到的巴掌声。
“不!”她厉声尖叫着,拼命向前跑去,“娘亲你会死的,你不要走。”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母亲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祠堂中……
风重华用力推开了祠堂的大门,老旧而厚重的门栓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响声。
门后,风慎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风重华的右手:“你个贱人,是你害死了你娘,是你害死了她……”
“不。”风重华流下两行泪,她是来阻止的,可她实在跑的太慢,实在是太慢了。
“贱人,贱人。”风慎猛然朝她脸上扇了几巴掌,嘴里却语无伦次,“自从你出生后,何曾有一日好日子过?如今却死了?却死了?”
风慎怪叫一声,用力撕开了她的衣襟。
“不要碰我!”风重华挣扎,重重地咬向风慎的手腕,她拼命的咬着,直到嘴里泛起血腥。
风慎大声惨叫,而后一脚踹到风重华胸前。
一股痛到窒息的疼将风重华淹没,她踉跄后退几步,而后跪倒在地。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母亲就在不远处,满身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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