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至如玥身前,玉嫔连连摇头,惋惜道:“好好的一个孩儿,就这样没了。当真是天不开眼。天不开眼也就罢了,盼望着妹妹你能疼惜这个可怜人儿,就别跟苏拉计较了。没了孩子,最痛的必然是额娘。”
如玥听进了耳中,浅笑几分,才缓慢道:“玉淑姐姐也觉着,是我可以为难了媚贵人不成么?”
“我岂会是这个意思。”玉嫔不慌不忙,柔婉的样子极为可人。“不过是在想,媚贵人无心之失牵连了王嫔,又连累你失了协理六宫之权。本也是无妄之灾。然则深里去想,谁愿意用自己孩儿的性命,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坏事。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这会儿来,也是希望如妃念在往日姐妹的情分上,给本宫一个薄面,就宽恕了媚贵人这一回吧。”
王嫔越听越糊涂,甚至有些愤怒了。“玉嫔娘娘真是宽容之至啊,可万万不要以己度人,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你这般不问诸事,不贪恋权利与恩宠。”
“身外物罢了。”玉嫔轻柔的弯下身子,以樱花的粉红色手绢,轻轻的蘸去媚贵人脸上的汗水。忧心忡忡道:“若是皇上不来,看不见你这个样子,岂非要白跪了。傻丫头,身子是自己的,你也不想你额娘担忧是不是。”
说这话,身后的罗兰捧上了一物前来,交到了玉嫔手中。
玉嫔又将布包转手递到了媚贵人手中,慨叹道:“你额娘听说你有了身孕,连续几夜未免,一针一线给你腹中孩儿做的衣裳。又辗转了好几手,才交进了宫里来。谁料东西还没给你,胎儿却……”
少不得心里难受,玉嫔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转愁为笑:“总归是你额娘的一番心意,你自己好好珍藏也就是了。”
“多谢玉嫔娘娘。”双手抱着布包,媚贵人泪落如雨。这不是她掩饰内心的虚情假意,而是有太久太久,她未曾得到家人的音讯,不成想今日拖了玉嫔的福。
突如其来的亲情,让完颜苏拉几度迷失自己的心,如今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恩宠,为了权势,说是为了光耀门楣,可倘若让自己的额娘知道,这孩子如何没有的。岂非是要活活将她气死了。
有些懊悔自己的轻率与不得意。可更多的悲伤还是化作的怨恨,若不是寒冬雪天,如妃令石黔默打掉了她腹中第一个孩儿,此时,又怎么会无法顺利诞育这第二个?
有因必然有果,循环报应,从未停歇过。
媚贵人哭的妆都花了,悲声难止之时。皇帝真的来了。
常永贵吆喝了一声,几人匆匆转过了身子,面向身后的皇帝伏地请安。“臣妾等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不动还好,这一转过身子来,如玥只觉得双膝疼得跪不住了。索性是双手伏在地上,支撑了身子的重量,才勉强平稳。余光扫过王嫔面颊的时候,瞥见她痛楚的蹙眉,想来也必然是不好受吧。
三人跪着,唯有玉嫔是按平时的礼数请的安,不免有些突出了。皇帝一眼就瞧见她来,语气听不出心绪的问:“玉嫔怎么也来了?想着为如妃、王嫔求情么?”
玉嫔不急着解释,反而释然一笑:“臣妾久居延禧宫,早已经习惯了不过问后宫里的事儿。况且,如妃娘娘都无法平息之事,臣妾又有何能耐。不过是听说媚贵人也来了螽斯门,一时心软,就送了她母家带进宫来的东西,望能尽量抚平贵人痛失孩儿的痛楚吧。”
媚贵人仰起头来,双手依然捧着布包:“皇上,玉嫔娘娘当真是疼惜臣妾,看了额娘亲手缝制的小衣裳,臣妾心里思念的多,痛楚反而少了。”
这两个人算得上一唱一和,如玥看得明白,自然没有多心。在她眼中,玉嫔永远是她的玉淑姐姐,断然不会因为后宫的纷争而有所更改。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玉淑姐姐想要护住自己的真心。
用这样看似决裂的方法,也必然是玉淑姐姐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皇帝不吃求情的这一套,唯有从他心之所向的人下手才有机会。玉嫔料中了皇帝的心思,如玥又岂会猜不透玉嫔的心思。
只是王嫔与玉嫔相交并不算深,一时心中怨怼也是难免的。可再看如玥镇定的神情,心里大抵也是分晓了些究竟的。
场面上跪着站着的,也就这么四个宫嫔,各人心中的思量,却排山倒海的遍布了整个后宫的恩宠。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目中添了一丝赞许,几缕温存:“玉嫔果然是最有心的,知晓什么事当做,什么合时宜。”
媚贵人不住的颔首,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臣妾未能保住腹中的孩儿,心里百般愧对皇上。自愿于螽斯门前忏悔,求皇上您千万要恩准。唯有这样,臣妾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玉嫔见皇帝神思微动,不由的冷叹了一声:“媚贵人何必如此,需知你为难的不光是自己,更是为难了皇上。皇上怎么能眼看着你这样受罪呢。若你不肯起来,岂非要皇上陪着你,在这烈日下暴晒。龙体关乎大清的安危,妹妹岂非要成了千古罪人。
再者,若是你不肯起来,皇上又怎么能开口赦免了两宫娘娘呢。本是你好心要与两位娘娘同甘共苦,可这么一来好心办了坏事儿。当起来的人没有起来,而你自己这本不该跪的人,却也要一并跪下去。说来说去,竟是与皇上与自己为难的错失了。”
这话说的听似平和,却是惊心动魄之言。先是替媚贵人表明了心迹,随即又揣测的圣意。更夸张的是,玉嫔竟然当众说出皇上有意赦免两位娘娘,若是皇上不肯就认,指责她胡乱揣测圣意该怎么是好。
如玥只觉得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很不安分。
王嫔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玉嫔到底没有陷害如妃与自己的意思。只是她这样两头都讨好,两头都不得罪,怕是要得罪了皇上吧。
果然在场的人,都从皇上的脸色里看出了端倪,均是悻悻的闭了口,谨慎的暗自打量趋势。
常永贵见皇上一时半刻没有声响,不由得低叹了一声:“皇上,龙体要紧。”
“平日里玉嫔不爱多言,朕却不知,竟然是这样能说会道的。”皇帝的神色闪过一丝狐疑,好气的往前走了一步。
“皇上谬赞了,臣妾是最不爱多言的。只是后宫和睦与皇上龙体安康一样重要。臣妾既然是皇上的玉嫔,就得时刻记挂着,时不时的提醒着,否则皇上岂非要怪罪臣妾冷漠了。”玉嫔难得与皇上站的这样近,目光依旧坦然平和,没有半点急切或是献媚的样子。
也许是很久未曾仔细看过玉嫔了,艳阳烈日之下,倒也是个粉光若腻的美人,只是性子冰冷了些。比起如妃的傲骨,她反而多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淡漠。骨子里就是凉透了的人。“看来朕赐你玉字为封号,竟然一点不错。怕是总要搁在怀里才能温透了。”
玉嫔嗤嗤一笑,不由的轻挑了眉梢:“皇上没有捂热过,自然觉得冰凉了。这会儿陪着几位娘娘与媚贵人,并皇上一起晒了日头,臣妾自觉身上暖喝多了。”
“常永贵,没听见玉嫔说什么?”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果真是让常永贵有些发懵了,玉嫔说了什么?捂不热的玉?还是已经被烈日晒得暖和了?可这样的话,关他一个奴才什么事儿。到底皇上再吩咐什么?
见常永贵迟迟没有动作,玉嫔柔美的舒展了红唇:“公公别担心,话都是臣妾说的。皇上既然已经首肯了,必然不会怨怼公公您。还不去扶起两宫娘娘与咱们媚贵人!”
这话简明扼要,常永贵瞥了皇上一眼,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先将如妃扶了起来:“娘娘请起身。”
如玥顺势站了起来,稍微不稳,便倚在了沛双怀里。“小姐,您没事儿吧?”
“多谢皇上宽恕,臣妾必然铭记于心。”如玥没有答话,只朝着皇上行了礼。眼中早已不复当初的感激与温热,平淡的如一汪死水,看不出颜色。
媚贵人就着玉嫔的手站起身子的同时,花儿也扶起了王嫔。两人也学着如妃的样子,端庄的向皇上行了礼。
皇帝微微赧然,有些软话想说。偏是玉嫔看出了如玥的心思,知晓她根本一句也不想听,遂道:“皇上宽容,知晓两位娘娘与媚贵人均是无心之失。此事也就当作罢了吧?臣妾斗胆猜想,皇上必然是不肯日日让三位美人跪在娇艳下饱尝日头之苦的!”
“知足常乐。”皇帝只道这短短四字。
玉嫔脸色略有些僵,随即却做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犹如小鸟依人一般,轻柔的贴在了皇帝身侧。一双玉手,柔婉撒娇似的挽住了皇上的螳臂。“皇上您怎么想得,臣妾不敢恣意妄为去猜。却不想日日都来这里看两为娘娘与媚贵人。娘娘们艳冠群芳,媚贵人也娇嫩欲滴,自然不怕晒。可臣妾本就无盐,不想再伤容颜半分,令皇上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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