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南军少尉
陈子锟艰难的爬起来,坐到小桌子旁,端起酒壶倒了一杯,一仰脖饮了,烈酒刺激到破损的口腔黏膜,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嘶,够味!这什么酒?”
那个陌生的声音道:“这是贵州茅台出的土酒。www.feia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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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锟大为感慨,没想到平生第一次喝久负盛名的茅台酒,却是在死牢之中。
索『性』举起酒壶狂饮一大口,大呼:“痛快!”
“后生仔,你都快死了,怎么一点都不怕?”那人道。
陈子锟道:“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来来来,别藏着,与我喝一杯。”
黑暗中走出一个穿旧军装的瘸腿老头来,腰里挂着一串钥匙,随着走动哗啦呼啦直响,他一边拖着瘸腿走路一边道:“怪不得大帅不杀你,你这小子倒有些意思。”
走到近前,竟然拿钥匙开了牢门,和陈子锟面对而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咂咂嘴:“贵州出好酒,燕赵出豪杰,后生仔,听你口音是北方人吧?”
陈子锟道:“我是孤儿,不知道家乡在哪里。”
老军道:“这便是了,大帅也是父母早亡,从小孤苦伶仃长大,你今日行刺大帅死罪难逃,不过这份勇武倒是可圈可点,好汉子,我来陪你喝酒。”
两人饮了几杯,陈子锟的目光瞄到老军腰上的钥匙,道:“你这老头胆子不小,难道不怕我么?”
老军哈哈大笑:“活了六十岁,什么世面没见过,我跟着冯军门在镇南关杀法国鬼子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陈子锟道:“原来是老英雄,失敬。”
老军淡然一笑道:“不过一老伤兵罢了,若论英雄豪杰,两广之地,首推我们大帅。”
陈子锟道:“不过一武夫尔,遑论英雄?”
老军道:“后生仔,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陈子锟道:“洗耳恭听。”
“从前有个小孩,两岁时死了爹,十岁死了娘,小小年纪在外漂泊流浪,睡过破庙,睡过棺材,十六岁时为民除害,打死法国牧师的恶犬,背井离乡来到龙州水口,帮土司看守坟场,练得一手好枪法和一身虎胆,后来呼啸山林,专杀洋人,对百姓秋毫无犯,被人称为义匪。”
老军说道这里,顿了顿才道:“再后来,这个人做了大清的广西提督,民国的两广巡阅使,偌大一个中国,半壁江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就是陆荣廷陆大帅。”
陈子锟肃然道:“果然是『乱』世豪杰!”
老军得意的笑笑:“江湖有云,北有张作霖,南有陆荣廷,其实这句话不对,张作霖岂能和我们大帅相提并论,有次南北议和,张作霖和大帅在京城相遇,两人比试枪法,张的枪法在大帅面前只是雕虫小技而已,张不服,要比身上的伤,大帅当场脱了战袍,清点伤痕足有八十余处,而张作霖只有五十余处,从此张再不敢在大帅面前嚣张。”
陈子锟沉默了,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老军的话虽然带点感情『色』彩,但不失真实,能从一个孤儿混到坐拥千里江山的大帅,陆荣廷当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这样的传奇经历,身为七尺男儿,岂能不心向往之。
可惜自己一颗大好头颅就要授首在刑场之上,再多的抱负也难实现了。想到这里他不免叹气。
老军又喝了一杯,摇摇晃晃出去了。
如此六日,老军每日都来陪陈子锟喝酒聊天,每日大鱼大肉供着他,伤势倒也好的迅速,到了第七日,陈子锟已经对陆荣廷的光辉历史以及广州军『政府』的来龙去脉耳熟能详了,粤语水平也大有长进,说还不是很利索,但听起来已经七八不离十。
忽然牢门大开,一队警察进来将陈子锟押走,带进广州刑庭,法庭之上已经有五名獐头鼠目的囚徒正在接受审判,法官一拍惊堂木问道:“尹维峻可是尔等所害?”
陈子锟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为首囚徒道:“不错,正是我们汕头五虎所为。”
法官道:“因何杀人?”
囚徒道:“只因那日我们抢了一个靓女,正要行事,被她坏了好事,我们打不过她,只好另选时机,从广州购得枪械,蒙面将其打死,方才出了一口恶气。”
法官道:“当街杀人,罪无可恕,依法判决尔等死刑,可有不服?”
囚徒们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呆若木鸡,有的磕头求饶。法官一挥手,将他们押了下去。
“原来姑姑是被这些流氓打死的。”陈子锟心中巨震。
接着,陈子锟被押上审判台,法官拿起案卷看了看,问道:“七日前你刺杀军『政府』总裁陆大帅未遂,行刺过程中击毙四名卫士,击伤五人,可是事实?”
陈子锟昂然道:“是。”
法官也不啰嗦:“杀人偿命,本法庭依法判你死刑,你可有话说。”
陈子锟摇摇头,心如死灰,他倒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自己死的冤枉,做事太过冲动,容易被别人利用,如果能再活一次,绝不再犯此类错误。
死刑犯们被押往刑场,运送过程中陈子锟也想过逃跑,但是镣铐沉重,看管森严,一点机会都没有。
刑场在广州郊外一座小山上,绿草茵茵,蓝天碧水,六名人犯一字排开,背后『插』着牌子,脸上蒙着黑布,行刑士兵远远的站着,在军官的口令声中拉枪栓,上子弹。
一瞬间,陈子锟脑海中闪过无数人影,“来生再见了。”他无奈的想到。
枪响了,陈子锟却并没有倒下来,他只听到身尸体倒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被押到车上,『迷』糊中被带到一处大宅院,登堂入室,摘下镣铐,脸上的黑布解开之后,却看到堂上端坐二人,居中一人乃是陆荣廷,另一人竟然是看押自己的瘸子老军!
不过此时老军身上穿的可不是残旧军装,而是一件崭新的陆军上将制服,他见陈子锟『露』出疑『惑』之『色』,哈哈笑道:“咱们聊了七日,你怎么不认识老友了。”
陈子锟道:“你是?”
老军道:“我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吧,陆大帅来到龙州之后,曾经帮人摆渡,摆渡老汉膝下一子一女,后来女儿嫁给陆荣廷,儿子跟他一同从军,南征北战,官至广西督军、湘粤桂联军总司令,这个摆渡工的儿子叫谭浩明,就是在下。”
陈子锟目瞪口呆。
陆荣廷和谭浩明相对而笑,对这个效果似乎很满意。
“小子,大帅很赏识你,当日就派员奔赴汕头调查凶案,缉拿凶手为你姑姑报仇雪恨,如今凶手已经伏法,你大仇已去,还想不想杀大帅啊?”谭浩明笑『吟』『吟』的问道。
陈子锟再笨也知道该怎么做,他单膝跪地道:“多谢大帅,副帅为我报仇,陈某无以为报,从今后,这条『性』命仅供大帅驱使。”
陆荣廷哈哈大笑,从座位上起来,招招手,下人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套军装军帽和一双马靴。
“『迷』途知返,不枉本帅一番苦心,来来来,这是为你定做的军服,穿上”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陈子锟退下更衣,不大工夫换上军服重新登堂,他身高腿长,穿上定做的合体军服之后精神抖擞,哪还有半分刑场下来的晦气,站在一群两广籍的护兵之中更是鹤立鸡群。
虽然陆荣廷对陈子锟颇为欣赏,但陈子锟毕竟杀了他好几名护兵,收在身边难免引起卫队龃龉,他向自己的内弟笑道:“月波,这小子就跟你当个副官吧。”
谭浩明道:“如此甚好。”
从这天起,陈子锟便摇身一变成为桂系军阀谭浩明的副官,军衔少尉,月薪五十块钱。
上海,法租界莫里哀路某别墅内,卫士黄路遥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道:“总理,广州急电。”
孙文接过电报看了看,放下叹气道:“又牺牲了一位好同志,,我再三叮嘱,不让他去刺杀陆荣廷,可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
说着眼圈就红了,用手捏着鼻梁道:“革命任重道远,我们经受不起这样的牺牲啊,路遥,准备香烛,我要祭拜烈士。”
黄路遥默默退下,出外购买香烛锡箔的时候,忽然想到陈子锟的交代,便来到四马路鉴冰书寓报丧,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声,一个邻居走过来说道:“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他们家的丫鬟跳江死了,家里人抬着尸体来闹,这生意是做不下去的。”
“请问您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么?”黄路遥问道。
邻居咕哝道:“哪个晓得。”
黄路遥黯然离去,来到精武会报告了陈子锟的死讯。
刘振声听到噩耗之后,不禁潸然泪下,没想到上次精武会一别竟然成了永诀,他召集徒弟们开会,沉痛的说:“陈真是为革命牺牲的,他的精神永存!”
精武会上下尽带缟素,无不垂泪,五师兄的牌位和霍元甲摆到了一起。
从此后,每天早上晨跑之前点名的时候,不管会员换了多少届,总会点到陈真的名字,而队列中总会有无数年轻的声音在回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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