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武节度使
章1 香泉镇上好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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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关残阳,秋雁南飞;渭水东流,乡关何处。

天会八年的深秋,寒冷透骨的西北风从大陇山和小陇山之间吹来,让渭水之北的陇安寨里一片萧瑟。城内家家紧门闭户,人们若非事不得已,则不会出现在街巷之中,生怕被那些金人的“爪牙”抓住征税或是服役。

陇安寨位于大齐国凤翔路陇州境内,在吴岳山以东二十多里外,听称呼还以为是某处山贼盗匪抑或是绿林好汉盘踞的巢穴,实际上却是地地道道的一座县城。开宝二年,这里被朝廷命名为陇安县城,靖康之难以后,金人占据了原本属于大宋的河南和陕西等地,从此好端端的陇安县,便被改成了匪气十足的陇安寨。

陇安寨地处陇州府南部,距离渭水仅有三十里之遥,水土肥沃,物产丰富,民风淳朴,乃是陇州府治下屈指可数的风水宝地。出了县城以西不远,有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名曰灵宝峡。此峡长约十里,当中一条小河从中流过,河床舒缓蜿蜒,两边谷壁直立千仞,不由得让人感叹造物神奇,巧夺天工。

在灵宝峡的入口处,有座名曰香泉的小镇,镇上住着数十户人家。金兵尚未打来之前,这里的百姓以种田和打猎为生,倒也过得康乐平和、自给自足。靖康之难过后,关陕之地逐次被金人占据,而金兵就像披着人皮的狼,只知道欺凌残害当地的汉人百姓,就连远离繁华都市的香泉小镇,也被投靠了金人的本地官吏鱼肉欺压,苦不聊生。

最为可恨的便是那做了金国傀儡的刘豫,今岁七月才在北京大名府被金国人封为伪齐皇帝,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之内便连续颁下许多条敲骨吸髓的法令,让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陇安寨都陷入到了水深火热之中。

刘豫规定,凡是大齐之民,皆行什一之税,这是陇安百姓从古至今都没有承受过的沉重赋税。除了什一之税,还有许多其他的杂税,名目繁杂、多如牛毛。伪齐境内,有的地方连年饥荒,穷苦百姓养不活孩子,便只好忍痛将子女卖掉,而父母得了卖儿卖女的可怜钱,还需向官府交税!

因为金人残暴、刘豫不仁,所以香泉镇上的百姓们暗中还是以宋人自居,言谈之中所用的年号都是“建炎”而非“天会”。当然,大家只能在没有金人耳目在场的时候,才会回忆起身为大宋子民的幸福与荣光。一旦那数十名从陇安县城里派来的“宋奸”出现,人们便十分自觉地闭紧嘴巴,省得被这帮吃里扒外的畜生们寻个由头投进大牢之中,“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这日晌午时分,香泉镇东头的破庙门被人从里面“吱呀”一声拉开,然后便有一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少年从庙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虽然已近寒冬,少年身上却只着一件破旧的衣衫,而他脚上穿的居然是一双露出脚趾和后跟的草鞋!仔细看去,少年的身形虽然有些单薄瘦弱,但面容干净,清澈澄净的目光中透露出来的是远比同龄人要淡泊平静的神色。

少年出了庙门之后,佝偻着身体,将脖子使劲地缩了几缩,然后有些哆嗦地拾起斜倚在庙门外的一柄扫帚,开始从镇东头向镇西头认真仔细地清扫起来。

扫街的少年名叫秦颂,原本乃是京兆府长安城内一户书香门第家的公子,从小聪颖好学,尊老护幼,深受父兄和姊妹们的喜爱,大家都亲昵地称他一声“颂哥儿”。

今年春天的时候,颂哥儿还在长安生活,忽然飞来的一场兵祸,却直接导致了他家破人亡,从此形单只影,孤苦无依。

天会八年正月,陕州(今河南三门峡)知州兼安抚使李彦仙率军死守陕州,结果被西路金军娄室部攻破城池。金兵攻入城中,军民坚持巷战,李彦仙负伤后殉难,部将陈思道等五十一人皆与之同死,无一人投降。陕州遂即陷落。四月,金军进攻潼关,占领三原、乾州、邠州等地,接着驻军长安,关中于是全境沦陷。

长安城破之日,如狼似虎的金兵冲进长安城内,把能抢的都抢光、能烧的都烧完、能掳的都掳走、能杀的都杀掉,然后留下一副破败不堪的烂摊子,丢给伪齐皇帝刘豫和他手下大小的“宋奸”们去收拾。

可怜小小年纪的颂哥儿,前一日还和兄弟姐妹同桌吃饭、同窗读书,现在却看着老奶奶和母亲被金兵残杀于家中,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则被金兵掳去做了奴隶。若非他正好躲在屋顶一处隐蔽的房梁上观看衔泥筑巢的燕子,当日也难逃被杀或是被掳的厄运。

禽兽一般的金兵,在长安城内肆虐摧残够了之后,已是数天过去。等到颂哥儿战战兢兢地从阁楼上爬下来,却发现秦家阖府三十七口,被金兵所杀的老弱妇孺有一十八人,其余十八名身强力壮或是姿容姣好的府中男女,则被金兵掳掠到了北方,从此成为猪狗一样的奴隶。

差点哭瞎了双眼的秦颂,将奶奶、母亲和家中仆妇等十八具尸体全都拖到后院的水井边上。在重重地对着满地尸身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秦颂将亲人们的遗体一一沉入水井之中,最后从附近找来一些残砖断瓦,将井口封死。以当时长安城内到处死人的情形,秦颂实在没有能力找人帮着秦家埋葬十八具尸体,所以也只能想出这个无奈之举。

埋葬了亲人的秦颂,一把火烧掉秦家府院,然后扮成讨饭的乞儿孤身上路,直奔宋金交战的大散关而来,意欲投奔宋军,在沙场之上斩杀金狗,报仇雪恨。

一路艰辛而行,秦颂终于辗转来到了距离大散关仅有六十里之遥的香泉镇。此时天色已晚,秦颂无处落脚,便只好栖身在镇子东头不远处的一座破庙之中。当日夜里,秦颂因为长期的悲伤抑郁,外加劳累过度,结果含恨而死,死时身边无一人照料,真是凄惨可怜至极。

香泉镇上几个四处游玩的半大孩童,在秦颂死后的第二日午间,无意中发现了躺在破庙之中的乞儿。孩童中有个胆大一些的男伢,唤作“二毛”,急忙喊来自家大人,而这家大人也是出了名的“热心肠”,赶紧从陇安寨内请来一位郎中,经过一番救治,总算是将秦颂从鬼门关上给拽了回来。

其实,秦颂并非被郎中救活过来的。来到香泉镇上的乞儿,前夜里就断了气,如今已经过去一天多的时间,哪里还能救得回来?

香泉镇上的大人小孩们,只怕到现在也不会想到他们如今所看到的扫街少年,已非当日躺在破庙之中挺尸的秦颂!在这具有些羸弱消瘦的身体之内,其实隐藏的是一个从千年之后穿越而来的灵魂!

原来的秦颂,在被镇子上的孩子们发现时,已经去了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占据秦颂这具身体的人,在穿越而来时,是一位正在进行火炮研发却不幸遇难的兵器工程师。重型炮弹瞬间产生的破坏力,直接将工程师撕成了无数碎片,甚至连灵魂都有所损伤。

当秦颂再次睁开双眼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而自己的脑海中也似乎有着两种意识正在激烈地进行争夺和搏斗,直到其中一个接纳了另外一个,原来那个少年的意识才渐渐隐藏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极为辛苦地完成了这次灵魂穿越的秦颂,在被人救醒之后,便一直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是他故作深沉,实在是因为一具少年的头脑中忽然装进了一个三十多岁成年人的全部记忆和生活经历,属于严重的超负荷运转,很需要一个适应和稳固的过程。幸好原来那个少年的脑容量足够大,属于智商超过一百九以上的牛人,这才没有导致秦颂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

在弄清了自己所处的时代和地理位置之后,秦颂当机立断地调整了原来准备前往大散关投奔宋军的鲁莽决定,而是安心地留在了香泉镇上,准备先将过于虚弱的身体休养调理一番,再仔细观察一下周边的形势之后,寻找一条可以安身立命的出路。

虽然重新活上一回算是赚到了,但死亡降临时那种痛苦万分的感觉,让秦颂实在不想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再体验第二次,所以他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一回怎么也要活到九十九岁去。

为了感谢镇子上叔伯大婶们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当秦颂可以下地走路之后,便不由分说地承担起了清扫镇上道路的活儿。镇上的大妈和小媳妇们看见面容清秀、斯斯文文的秦颂,竟然放下了读书人的架子和尊严,有板有眼地为大家扫街道,顿时便软了心肠。她们悄悄拿出家中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和鸡蛋,趁着自家男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进镇东头那座破庙的门里。

为了迅速拉近自己与镇上百姓的关系,秦颂从“团结”和“拉拢”镇上的孩子们做起。

每日黄昏时分,秦颂都会在破庙之中生起一堆温暖的柴火,然后将镇上乡亲们接济自己的吃食烤熟,分给前来庙里听自己讲故事的大小孩童。而烤火所用的木柴,则是秦颂步行十余里,进入灵宝峡内捡回来的枯枝朽木。

当夕阳坠入吴岳山的西边时,十数个天真可爱的孩童便会兴高采烈地来到破庙之中。他们围着温暖的篝火坐成一圈,美滋滋地啃着已经烤熟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听着秦颂为大家讲述“美猴王三打白骨精”、“哪吒闹海”、“白雪公主”等许多精彩动人的故事。常常到了深夜时分,大人们寻到庙中,拧着自家孩儿的耳朵,他们这才恋恋不舍地与颂哥儿告别,然后怀揣各种绮丽多彩的幻想,渐渐进入到梦乡之中。

孩子们的父母听说秦颂将各家接济于他的吃食分给孩子们吃,便觉得秦颂性格贵重、大方懂事,于是隔三差五悄悄送进庙中的各种食物更加丰富和宽裕起来。两世为人的秦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淳朴和热情的父老乡亲,不由的在心中感叹“还是香泉镇上的好人多!”。

秦颂前世出身军旅,虽然精专的是火器研究,但也是一名十分正直的职业军人,骨子里面流淌的是一腔容易感动和付出的热血。小镇上的百姓对他越好,他越是想要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情,以报答乡亲们对他的关怀与照顾。

经过一番思考,秦颂决定留在镇上做一名“义务支教”的小先生,教导镇上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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