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前夕,老家初中的母校邀请我回家开讲座,鼓励乡里的孩子们走出来,我因为没有时间,便婉拒了恩师的邀请,并写了一封信给老师,让他代为转交这些年纪尚小的师弟师妹们。
信的内容如下:
故事要从九十年代初期说起…山坳尽头、鱼塘深处大大小小错落着一栋栋冬暖夏凉的土坯房,此时村村通还在遥远下个世纪,唯一通往乡里的土路时常因为下雨而让来往的行人裤腿卷泥,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过得十分贫苦,作为村里的一份子,注定了我童年也要和乡亲们一样艰辛。贫穷的山村理所当然地带来教育资源的匮乏,仅有小学一二年级办学资格的村小显然无法满足村里部分学子求学的需求,改革开放往这座连县领导都巴不得从版图中去除的偏僻山村里吹进的那一点暖风,让勤劳的乡民们深刻地认识到教育的重要性。于是乎,村里的大人们开始不再让仅有小学二年级文凭的孩子们过早成为家中具有放牛、打猪草之类功能的劳动力,而是商量着把孩子送往十公里开外的隔壁村小——全乡唯一具有三四年级办学资格的中心小学,这在交通极度不发达的年代似乎也理所当然地注定了村里的孩子们需要过早独立的现实。
从奶奶手中接过这床被子时我才刚一米二八,开学那天跟着村小的同学们有说有笑的在憧憬中前往新学校,妈妈推着独轮车,左边载着我接下来一个学期将要交给学校的米,右边载着课桌、被子和洗漱用品,当然,被子用麻袋套着。我的被子很有意义,至少我爸爸是这样说的,虽然他不愿承认是因为家里穷拿不出更好的被子。这床被子很有历史,是父母结婚时用过的,棉被芯已经在历史的熏陶下发黑、结坨,显示出无与伦比的沧桑,被套是妈妈生我时盖过的,对此我坚信,因为角角上那一块血渍能说明一切。这种非理想状态下的被子注定了保暖效果差的物品固有属性。晚上你需要穿着衣服将被子捂暖,尽量减少肌肤和生硬的被子正面接触的机会,好在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裸睡的好处,所以还能够适应;在上厕所时一定要“快、准、狠”,速战速决,否则一泡尿、一泡屎的功夫回来,被子可能已经余温全无,在深冬的夜晚,真的是一种煎熬。对了,在中心校求学两年间我还得过表扬,爸爸在他熟悉的老师那放了5块钱,交代老师并让我紧急时可以随时去拿,生性胆小的我两年间并不敢去问老师要钱,在四年级毕业那会,我得到了全校最高表扬。
好在乡里的学校把五六年级和初中的办学资格融合在一起,至少能预见未来五年都会在这所“街上”的学校度过而不用东搬西跑“转学”。转眼间,这床劳苦功高的被子已经跟了我两度春秋,每学期放假带回家去洗出的那一桶桶黑水并不能让这床充满历史沧桑的被子容光焕发,反而让这床被子由泛黄到逐渐苍白、衰老,虽然无一例外到了学期尾我总能稍带固执地让它变黑!新学校的校长鼓励军事化管理,在封闭的山村不得不说是一种伟大的创举,他的创举也让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激我的“战被”,每周六早上放假前的例行检查,我的被子总是最整齐、最棱角分明的,对啊,生硬的被子又怎么能做不到棱角分明呢?于是乎在全校百人大会上总能得到表扬,并畅想四个班在一起的大宿舍(我更喜欢叫废弃教室)的每个人都能如此,该是何等壮观?虽然我一次次自嘲校长激情洋溢的畅想,如果真的如此,估计学校将会把乡医院的GDP推上一个新台阶,但是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表扬,我内心还是深表骄傲。
初三第一学期的冬天,不知道为何和隔壁班的大佬们没搞好关系,某一个时间段经常能在被子上看到刚干的痰痕、尿渍,四个班在一块的集体大通铺本就没有什么秘密,一时间那些“坏学生”似乎都以欺负我这个“年级第一名”为乐,直到隔壁班的第一名(年级第二名)在我被子上撒了一泡我认为与他膀胱不相符合的比较充盈的尿液后,我给时任班主任请了假,推着堂哥给我买的自行车载着这床只有寒暑假才能“休息”的战被回家换洗。因为爸妈在广东打工,我便大胆地把他们房间的新棉被带回了学校,在我躺入其中时,我甚至不恨那些欺负我的孩子们了,新被子真暖和,这曾一度让我在紧张的初三生涯每天盼着熄灯铃;直到现在每当失眠时,我还会闭着眼睛回味那年那天那种感觉。
这床被子之后就进入了我家的“博物馆”—储藏室,偶尔回家,我还会叫妈妈把被子拿出来晒一晒,抚摸着每一处痕迹,在记忆的灰白中升起一处处亮光。
师弟师妹们,目前虽然学历普遍泛滥,但我想说,读书,仍然是走出大山性价比最高的一种方式,我希望你们和我一样走出大山,又希望你们比我强!
…
这封信恩师在变成只有一个班的初三年级念完了,据说确实影响了个别孩子,我很欣慰。也希望读者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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