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王倏而站起身来,踱了几步。
“未婚的妻子?”他看着凌霄,似笑非笑,“太子早在沈家落难之时就放弃了她,虽然将她秘密安置在乡下,保住了性命,但事实上与抛弃无疑。父皇收拾沈家时,太子毫无作为,她恨太子。连沈仪自己也不再自认是太子未婚的妻子,你又何必替太子圆这一出呢?”
“这是我的事。”凌霄丝毫不为所动,“三哥哥只消告诉我,沈仪何在?”
她双目逼视,江东王却恢复了些平静。
“她在你的屋里,稍后,你自能见到她。”
凌霄道:“如此,我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可门外却一下涌出几名佩刀护卫,挡住去路。
凌霄目光一凛。
“三哥哥如今要与我刀剑相向了么?”她寒声道。
江东王已经重新坐回了窗前,手里拿着茶杯,望向窗外。一棵石榴树上,两只雀鸟正站在枯枝上啾啾啼鸣。
“孤自然也不愿意如此。”他缓声道,“在众多兄弟姐妹里,你与孤最亲近,孤最不愿意伤害的便是你。孤给过你机会。若你上回不逃走,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府,就算是装傻也好,孤仍可与你相安无事,和善相处。但你毕竟走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保我?”凌霄觉得可笑,道,“既然三哥哥知道我是逃走的,那么也该想到,我逃走才是保三哥哥。二哥哥对三哥哥向来防范。三哥哥此番将我私
自扣押,正是给了二哥哥收拾江东王府的理由。三哥哥惦记着兄妹之情,我也并非无情,不想连累三哥哥。为了大家都好,三哥哥理应让我将沈仪带走才是。”
“是么?连你也知道皇上要收拾孤。”江东王笑了笑,“既然说开了,你又何必急着走,不妨坐下,你我兄妹二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何?”
凌霄看着他,少顷,转身在椅子上坐下。
“开诚布公也好。”凌霄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三哥哥。”
“何事?”
“当年害死我的乳母的人,是不是三哥哥?”
江东王的脸上没有一丝异色。
“你知道了。”他轻轻吹去茶杯里的热气,“此事,孤没什么好狡辩的。孤确实对不住你。”
凌霄看着他那轻描淡写的样子,不可置信。
虽然早知道了答案,她仍怒不可遏。
“你为何要害她?”凌霄质问,“乳母常说三哥哥孤寂,要我常与三哥哥玩耍。平素里,若是苕华宫的小灶做出什么好吃的,也必定留出三哥哥的一份。她是个慈悲心肠,可三哥哥竟然将她杀了,良心何在?”
他静静抿了一口茶。
“孤明白你为何愤怒。”他道,“乳母是宫里头少有的几个对孤真心实意好的人,孤杀她,也挣扎了许久。”
“那三哥哥还……”
“因为太子同意了。”
凌霄望着他,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此事,你可以回去跟你的师父曹煜查证。太子
点头之时,他也在场。”
“不可能。”凌霄一下站起来,“太子哥哥知道我最喜欢乳母,不可能对乳母下手!”
江东王没说话,只望了望不远处的一幅画轴。那是一幅腾云图,蛟龙的爪子在云中若隐若现。
“凌霄,孤一向觉得,母后和太子对你宠溺太过。”他轻叹一声,道,“以致于你虽自幼长在宫中,对宫中的龌龊却知之甚少,或者说,视而不见。”
他的唇边浮着一抹讽刺的笑:“你只消琢磨,这件事到头来是谁得了好处,不就成了?”
谁得了好处?
凌霄遥遥想起旧事。
那时先帝力求归除旧制,启用新人,于是遣现在的皇帝、当时的永王南下扬州,亲迎常阳侯入京。此事在当时轰动一日,而永王也因此名声大噪,甚至有谣传,皇帝对永王颇为赞赏,有重新立储的念头。
可就在永王动身前夕,乳母在御花园落水身亡,她悲痛欲绝,求帝后严查凶手。可她万万没想到,当时种种证据竟指向了永王,而证人就是她自己。
她确实在御花园见过永王,可她深知永王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最后,她拒绝指认,致使那件事情不了了之。
但永王终究受到了牵连,在查案期间被禁足宫中,以至于无法南下。
最后南下去迎常阳侯的,自然就成了太子。
那次从扬州归来,她还记得,太子是多么意气风发。他不仅参与了常阳侯
的改革,还订下了和沈仪的婚事。
可那件事,确实自始至终与江东王无关,永王因此受难,而得了好处的,唯有太子……
凌霄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果真是太子么?
可太子对她如何宠爱,如何忍心对她最亲近的乳母下手,甚至不惜利用她,指控当时的无辜的永王?
“凌霄,孤无意诋毁太子。可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事。你那时年纪尚小,不会与你说这些,但你如今长大了,是时候该知道了。”江东王道,“权力总会让人做出疯狂之事,你的亲人远非你想象的良善,这其中,包括孤、包括二皇兄、包括太子,甚至包括父皇和母后。父皇坐视太子和二皇兄相斗,太子将孤拉入这乱局,这才让孤不得不做许多违心之事。”
“借口!”凌霄气愤地嚷道,“你若当真是被迫的,大可跟母后去说。”
“母后?”江东王冷笑一声。
他忽而伸出自己的手,露出小臂,只见上头青筋隆起,皮肉枯槁,看的凌霄一阵心惊。
“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江东王的声音平静,却似压抑着什么,“每日忍受着多少痛楚?这些可都是拜那孤称为母后的人所赐!”
“胡言乱语!”
江东王嗤笑一声。
“孤向来身体康健,你是知道的,自幼不曾生过几回病。这样的人,怎会在母后身故之时突然大病不起?你莫非真信了宫人所言,是因为孤伤心过度才身
陷重疾?”
凌霄怔怔地看着他。
虽然心中坚决拒绝,大骂这是无耻谎言,可脑海中,却似有一幅可怕的内幕缓缓展开。
乳母,太子哥哥,三哥哥,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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