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凌霄,沈劭脸上的杀气登时消散。
他松口气,将剑收起。
“你怎从后面出来了?”他说,“也不打个招呼。”
凌霄道:“自是见你在议事,不想打扰你。”
“哦?”沈劭讶道,“你来了许久?”
凌霄目光微闪,随即看向一边的漆雕花瓶,似在欣赏:“也没有许久,刚到罢了。”
沈劭了然。
凌霄随即说起正事,道:“你去了何处?”
“自是去筹粮。”沈劭道,“他们没告诉你?”
“我当然知道你去筹粮,你去了何处筹粮?”凌霄道,“官仓的粮食,可是有十万斤,你去哪里一下弄了这么多?”
“这个么,说来话长,日后我再与你细谈。”沈劭看着她,神色严肃,“今日,流民到你那里闹事去了?”
“正是。”凌霄说着,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得意,“流民都是饿急了,想要一口吃的,一旦被有心人煽动,便不管不顾起来。我今日可是看清楚了,那些奸人,一个也跑不掉。还有人想暗算我,被我当场拿住……”
“胡闹。”话没说完,却见沈劭沉下了脸,“你是公主,若有个万一,我等如何交代?那些人既是冲着你去的,你就不该以身犯险。纵然你武功高强,可流民聚集起来,几万十万都说不定,你如何抵挡?”
“那又什么抵挡不得?”凌霄不以为然,道,“我可不曾像你想的那般卤莽,以硬碰硬。我方才说的,那些流民
之所以发怒,都是因为饿急了。我当场宣布放粮施粥,他们也就不闹了。若这等事也畏畏缩缩不敢出头,我学这一身功夫有什么用,当这公主又有什么用?”
她理直气壮,嘴皮子竟是利得很,沈劭一时无言以对。
他知道,这场乱事都是因自己而起。
若非自己疏忽,被人偷了官仓,这场乱事也不会闹起来。
“凌霄,”他沉吟片刻,忽而道,“有人造谣,说我是你未婚的驸马,是么?”
凌霄愣了愣。
这言语突如其来,听到“驸马”二字,她的脸不由一热,目光又移向了别处。
“是有人这么说。”她说,“又如何?”
沈劭看着她,神色认真:“凌霄,你是公主,而我不过一介戴罪之人,云泥之别,不值得你留恋。日后遇到危险,你不可再惦记着我,须马上离开,知道么?”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时寂静。
凌霄望着他,目光不定,少顷,沉了下来。
“你觉得,我昨日不肯跑,是为了你?”她冷笑一声,道:“沈劭,你莫非自视甚高了些?我到扬州来,是为了正气堂,若不是要找个幌子,我何必编什么为了你的鬼话?昨日我不肯跑,是因为我知道,那些有心人造谣我与你包庇你,流民就会将对你的怨气撒到我身上,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我若跑了,就会坐实这谣言,遂了奸人的愿。我堂堂公主,莫非在你眼里就是心思浅薄,全无担
当这人?”
沈劭无奈:“我不是此意……”
凌霄却不等他说下去,继续道:“我与你重遇以来,和气待你,不仅是因为少时之谊,还因为你是太子哥哥看重之人,他们都不在了,我若不念故旧,岂非无情无义?若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说出这等话来,却是我的不是,对不住了!”
说罢,凌霄狠狠地瞪他一眼,扭开头,气冲冲走开。
路上,官衙里的人蓦地看到凌霄,连忙行礼。
可凌霄谁也不看,只往外走,犹如一阵风。
傻瓜!
她心里骂着,却不知是骂沈劭还是骂自己。
心头仍砰砰跳着,却不是因为欣喜,而是恼怒。
再操心他,我窦凌霄三个字倒过来写!她暗自赌咒。
那身影消失在院子外面,沈劭仍定定望着,少顷,收回目光。
方才凌霄那言之凿凿的话语似仍徘徊在耳边,敲打在心头,字字清晰。
沈劭深吸一口气,少顷,唇角浮起一抹苦笑。
也好。
心道,让她远离你,过她该过的日子,不正是你的心愿?
如愿以偿,他觉得自己应该欣慰。
可他全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
沈劭忽而感到一阵虚无,坐回椅子上,望向屋檐外面。只见天空阴沉,一抹乌云压在天边……
身边传来脚步声,他抬眼,发现张定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张定安负着双手,注视着他,神色似笑非笑。
“你怎来了?”沈劭道。
“自是来听你道谢的。”张定安不紧不
慢道,“若非我及时报信,这城里便要出大乱子。”
沈劭看着他,脸上并无许多喜色。
“多谢。”他说,“改日请你喝酒。”
张定安唇角弯了弯,望了望外面,忽而道:“方才你跟凌霄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沈劭一愣,目光骤然锐利。
“我也不过是刚巧到了后面,不便打扰,被迫偷听了些。”张定安随即道,“听得也不多,绝非故意。”
提到方才,沈劭的神色再度沉下。
“自是真的。”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驷马难追。”张定安似在玩味,颔首,“这是你说的。”
沈劭瞥他:“你何意?”
“无他,不过问清楚些罢了。”张定安笑了笑,“请喝酒,可是你说的,我等着。”
说罢,他继续负着手,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外头,官衙里的小吏们来来往往,见到张定安,纷纷行礼。
张定安一路点着头,眼睛望着头顶的天空,也长叹一口气。
明月总照沟渠,白菜总被猪拱。
老天果然不长眼。
*
因得官府粥厂开了起来,扬州城里的流民之患,一时间得了缓解。
刘四站在巷口看了一会儿,这要回客栈去,忽而看几个官府府兵模样的人向他走来,他忙要回身,却见范齐站在五步外对他做礼。
“刘先生,公子有请。”
刘四知道沈劭的能耐,但没想到,经历这番混乱,沈劭还能在百忙之中关照他。
“不知知府大
人有何吩咐?”他问。
范齐只恭敬道:“小人只是个传话的,公子究竟是为了何事,先生去一趟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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