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着茶杯的手停了停,看向太后。
“此事,我也不过问问罢了。”太后的脸上僵了僵,仍保持着微笑,语气和缓,“我听说,皇上做主,将李阁老的孙女李妍添了进来。户部的左骞说,此女的兄长刚刚犯了事,故当初不曾入册,不知皇上如何开了恩?”
月夕看着他们,笑盈盈的,如同一个等着好戏开场的看客。
皇帝来得正好。
他的算盘打得好,既要和太后斗,又不想自己出面,那月夕仍在中间受那夹板气。
可惜,她晏月夕也是个会打算盘的。皇帝自己惹出来的乱子,她原封不动还给他,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来打这圆场。
“李阁老家公子犯的事,朕问清楚了。”皇帝喝一口茶,不紧不慢地答道:“并非大事,也不曾受羁押。李阁老乃重臣,在朝中颇有人望,让李家闺秀入侍宫中,朕以为乃有利无弊。”
太后道:“纵然如此,皇上也该考虑考虑臣民议论才是。那李公子的事,朝中人尽皆知,皇上这时让李妍入宫,岂非更要遭人非议?”
月夕听着这话,心想,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太后也不让步,这事果然是过不去的。
“遭人非议?”皇帝淡淡道,“母后的意思,朕这朝廷里,人人都如此不讲理,竟要凭着这么一件小事插手后宫?”
太后一时无语。
她本想将态度挑明,让皇帝识趣让步。可皇帝竟是一副坚持到底的样子,倒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月夕决计不沾这事,在一旁坐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她听说,自皇帝登基之后,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冷淡下来,有时还会争执。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月夕还没见过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吵架。
她想,若能有幸欣赏一番,也是极好。
就在太后的面色不好看,几乎要挂不住的时候,皇帝忽而笑了笑。
“这不过是小事罢了,何劳母亲挂心。”他说,“眼下有一桩大事,朕想请母后的示下。”
“何事?”
“便是母亲的寿宴。”皇帝道,“前番说起时,母亲说天气炎热,不办也罢。今日朕到承运殿去,见那里临着玉液池,夏天凉快,甚是怡人,想搬过去消夏。朕记得从前,母后甚是喜欢如意宫。如今看着日子,母后的寿辰快到了,不若母后也住到如意宫里去,顺便将寿宴办了,如何?”
太后全然没料到皇帝会提起这事,目光微亮。
“难得你一片孝心。”她神色缓下,颔首,“永明宫确实地势低了些,湿气重,夏日溽热。从前先帝在世,也常到承运殿消夏,皇上住过去,倒也正好。”
皇帝微笑:“如此,便定下了。”说罢,他将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唤来,让他明日就将此事办妥。
太后看着皇帝,脸上的神色已经有平添了些欣慰。
“这寿宴,无非热闹一场,办不办,我倒是无所谓。”她说,“不过既然要搬到如意宫去,有一件事,我也想请皇上示下。”
“哦?”皇帝道,“何事?”
“我这些日子,身上乏得很,动不动头晕。”太后道,“这也是长久的毛病了,吃什么药也不管用。倒是阿窈入宫之后,日日陪在我身边,为我做羹汤。她那手艺,是我母亲传下的,便是宫里的大厨也做不出那味道。如今她选秀去了,我断了炊,头又晕了起来。”
月夕心想,果然有后手。
“是么?”皇帝的神色不见波澜,“母后之意,是要让季女史退出选秀,回到寿安宫里?”
“皇上又说诨话。”太后嗔道,“我是想着,反正阿窈自幼熟悉宫廷,那种种规矩,比老宫人懂的还多。那选秀,还要好些日子,秀女们待在西苑里,学的也无非是宫规罢了。既然都是待在宫里,不若让阿窈仍待在我身边,如何?”
月夕抬眼看去,太后望着皇帝,神色已是十分慈祥。
她总觉得如意宫和承运殿这两个名字耳熟,片刻,想起来。它们似乎离慧园也不远,自己曾在步辇上望见过。
皇帝喝一口茶,微笑:“这也并非什么大事,便如母后之意,让季女史在母后身边待选便是。”
太后露出笑容。
“母后不是说备了宴么?”皇帝放下茶杯,朝边上看了看,道,“饭菜何在?朕饿了。”
*
晚膳颇是丰盛,不过正值暑热之际,众人吃得并不多。
皇帝用过膳之后,和太后闲聊了一会,起身告辞。
月夕自然不想留下来单独应付,也跟着皇帝告辞而去。
太后没有挽留,只和颜悦色地吩咐了几句,让皇帝保重身体,让月夕好好主持采选之事。
皇帝和月夕都应下,向太后行了礼,离开寿安宫。
夜风虽然仍带着些白天的热气,却已经凉快许多,吹在身上,颇是舒服。
宫人和太监在前头打着灯,月夕跟在皇帝身后,光照下,二人的身影淡淡的。
“今日选秀,可顺利?”忽然,她听皇帝在前面道。
“很是顺利。”月夕答道,“不过皇上也看到了,李妍突然入选,让太后很是不满。”
“她不满的事多了去了。”皇帝的语气无所谓,“不多这一件。”
月夕道:“有一事我不明白,想问问皇上。”
“何事?”
“朝中的重臣不止李阁老一个,名册上待选的高门闺秀也有不少。”月夕道,“皇上不想让太后的人一家独大,可选之人也多了去了,何必非要这李阁老家的?”
皇帝回过头来看着他,清俊的脸上,映着灯笼的光照,有些似笑非笑的影子。
“朕如果说,朕看上了李妍,故而非要她进宫不可。”他说,“这理由,你觉得如何?”
他离得很近,话语缓慢而低沉。
夜风中,月夕嗅到了他衣裳上淡淡的香气,似乎有龙涎香的味道。
她愣了愣,竟似有一瞬的失神。
*
看着皇帝和月夕离开,周嬷嬷念了声佛,叹道:“皇上终究是孝顺的,一直惦记着为太后庆生之事。”
太后却“哼”一声,道:“什么孝顺,不过是交换罢了。他用庆生讨我欢心,让我不追究李妍之事。”
周嬷嬷倒一杯茶,奉到太后面前,道:“话虽如此,皇上的脾性,太后还不知道?他要执意做什么,何人拦得住?他将这庆生之事摆出来,也是怕惹太后生气,要讨好太后。这世间,能让皇上这么哄着的,也只有太后了不是?”
太后听着,终于气顺了些。
这话,正正说到了她的心头上。自皇帝登基以来,若说太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就是皇帝对她的态度。
她拿起茶杯,喝一口茶,忽而想起什么,道:“你说,方才皇上突然过来,莫不是要为凌霄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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