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见到我们,开门让我们进去。
进到屋里,我闻到了浓烈的香烛味道。
屋里靠北边的墙上,设着一个简易的灵堂,桌上放着一些供品,以及唐欣笑靥如花的照片。
这是唐欣的灵堂?
我不敢相信,两天前唐欣还与我通话,说有一件事必须要跟我商量,而现在,唐欣却……
“你是谁?唐欣呢?”我不客气地对眼前的年轻男子说。
男子给我和师父倒上两杯水,开口说:“您就是孙叔叔吧?这位是吴叔叔?妈临走的时候,说过如果有人前来吊唁,一定是您二位。”
男子的声音,我听过,正是那晚上唐欣给我打电话快挂电话的时候,我听到的那个男声。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比我小个不到十岁,却喊我孙叔叔,再观察他的模样,与唐欣真的很像,脸上却比唐欣多了几分坚毅果敢。
我开口说:“唐尸陀?”
男子点点头说:“没错,我是唐尸陀。”
唐尸陀,几个月前我见过,那时候还是个大头布娃娃,可在当时我即将离开唐欣家的时候,却听到了婴孩的哭泣。
怎么会长这么快?
师父则说:“唐尸陀,童子命,一日如寻常人一年,对你来说,既是幸事,也是不幸。”
唐尸陀点头表示明白,开口说:“妈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我的身世,我自知来到这个世上,实属不易,能活一天,就算一天吧,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只是我的时间,可能比常人更快一些。”
唐尸陀说得坦然,我还在理解师父说的童子命,怎么跟我在一些书籍上看过的记载不一样?
道教认为,童子命是常人在童年时候,妖邪入体的一种形式,而民间传说认为,童子命是前世某种形态的生命投胎转世而来。
但是师父所说的童子命,我完全没听过,为何他的一日相当于寻常人的一年?而听唐尸陀自己的意思,他没有多少天可活了,现在他外表看来,不到二十岁,大概是已经将徐鸿飞的灵魂完全融合到布娃娃体内,并消除徐鸿飞的记忆二十天左右。
短短的二十天,相当于他的二十年。
人活百岁,而唐尸陀大概只剩下几十天的活头。
但是唐尸陀的心态很是坦然,并没有将死之人的悲伤难过。
而且他的长相,与徐鸿越没有一丝相似,只是与唐欣有几分相似。
我问:“唐尸陀,你母亲唐欣是怎么死的?两天前,她还同我通过电话。”
“妈含辛茹苦将我带大,虽然我从布娃娃到变成有血有肉的人,不过几个月时间,妈却付出全部的心血,她积劳成疾,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将以为母亲几十年的心血全部耗尽,最终撒手人寰……”
唐尸陀的肩膀忍不住颤抖,以手掩面,看得出来,他对母亲唐欣的爱,是极为深厚的。
几个月的时间,从一个没有生命的大头布娃娃,变成一个高大帅气的大男孩,唐欣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将唐尸陀变成有血有肉的人,想必一定是耗费了极大的心血,母爱,最无私的付出。
唐欣做到了,尽管唐尸陀的童子命,导致他的时间不多,但是至少,唐尸陀能够真实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作为唐欣的儿子,作为母亲的骄傲。
我能想象,积劳成疾任劳任怨的唐欣,在弥留之际,一定是欣慰的,可是,她却看不到儿子今后的生活……
被唐尸陀对母亲唐欣的追忆所感染,我也感觉鼻头一酸,眼泪就要流出,掏出烟问唐尸陀抽不抽烟。
唐尸陀接过烟点上,说:“妈妈不让我抽烟,我只能偷着抽……”
还是个孩子,尽管他的外表已经成熟,可毕竟,他接触这个世界的时间才几个月。
“不知令堂是何时走的,是否下葬,葬于何处?”
按理说,人死之后一般要停尸三天,再下葬,两天前唐欣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听起来很很健康。
唐尸陀满眼的悲伤,深深吸了一口烟说:“昨晚戌时,妈妈走了,没有下葬,妈妈的身体渐渐变成透明,然后消失不见。妈妈在走的时候说,家里早已没了亲人,无需办葬礼,似乎她也预料到自己死后会化为虚无,只是嘱咐我,如果二位前来吊唁,要劝你们不要过于悲伤。”
唐尸陀说完,自己却流下眼泪,这孩子,还没长大,一边劝我们不要过于悲伤,一边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和师父反过来安慰他:“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尸陀,你节哀。”
离开唐尸陀的家,对于唐欣的猝然长逝,我还有些接受不了,班花唐欣,以这样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师父对我说:“唐欣心愿已了,生无可恋,这一世,她受了太多的苦,是时候解脱了,希望下一世,她能投胎到好人家,唉,众生皆苦……”
在路上,师父说唐尸陀除了跟唐欣相貌相似,还像一个人。
“还像谁?”
“你!”
我登时停下脚步,回想起来,在看到唐尸陀的时候,确实有种熟悉的亲切感,当时以为只是因为他长得向他母亲唐欣,不过他的嘴唇,却跟我很像。
“孙小帅,你愿不愿意做唐尸陀的父亲?”
这句话,是当时我来到宏盛二期看望唐欣时,她对我说的话。
想到这里,我对唐尸陀这孩子生出深深的怜爱之意,如同一名父亲对亲生儿子的怜爱。
去而复返,我和师父再次回到唐欣家,我想在唐尸陀剩下有限的日子里,真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
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应,师父让我踹开房门,家里空空如也,唐尸陀并不在家,灵堂上,照片里的唐欣笑得很甜,桌上的香烛还在燃烧。
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
孙叔,如果看到纸条,请您放心,我已离开,天高海阔,不必寻我,母亲对您赞不绝口,常恨自己以前对您有所亏欠,尸陀时日无多,不愿成为您的负担,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孙叔保重,吴叔保重。
纸条很短,字体隽秀,与唐欣的字体很像。
唐尸陀料到我们会去而复返,留下这张纸条,离开。
不知,他去了何处?
师父看完字条,叹口气说:“缘起缘灭缘随缘,小帅,走吧,以后的路还长,唐欣也好,唐尸陀也好,终究是过客。”
我点点头,自然明白师父的意思,心里却不太好受,怅然若失……
唐尸陀在短短的时间内从一个恐怖丑陋的布娃娃,变成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师父说过,是有人将徐鸿飞的灵魂放入那个布娃娃,辅以秘法,再由唐欣日夜陪伴将之视为亲生骨肉,而后布娃娃吸收徐鸿飞的灵魂,徐鸿飞灵魂消除自身的记忆,最终与布娃娃融合,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但问题是,究竟是谁将徐鸿飞的灵魂放入布娃娃体内?又是何用意?
我跟师父讨论过这个问题,却不了了之,我们都想不到这件事是谁干的,而今唐欣已死,更是没了线索,唐尸陀自己的记忆,应该也只停留在其母亲唐欣对他关爱有加的照顾中,也无法从他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回到家里,与师父对饮,家里没了普布多吉与索次,很是冷清。
生活渐渐回复平静,肖露走了也没再出现,找人重修了台阶,我和师父每天按部就班,店里家里两点一线,吃饭都懒得出去,基本都是叫外卖,偶尔师父心血来潮,会弄一顿黑暗料理,土豆丝炒草莓之类的。
师父的实力,似乎正在恢复。
这天跟着师父在冲赛康转悠,一个并不起眼的小老板却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这人身上散发出强大的力量,好像是个修行中人。
师父反复打量这个老板,他的货很普通,都是些老的家用物件,比如老油灯、老旧收音机、老家具等,没有多少宗教价值,价格倒是合理。
“老大,这是个高手?”我拉着师父到旁边,说出自己的看法。
师父摇摇头,指了指老板的脖子。
老板脖子上,挂着一颗惹呼啦。
惹呼啦,是藏传佛教宁玛派三大不共传承护法,只有宁玛派证得大成就的高僧才能主持护法大法会并修制惹呼啦护身咒轮。
制作惹呼啦的仪轨复杂,据说需要搜集佛教圣物甘露药材、配合天然矿物制成,中间是空心的竹节,竹节外用经书纸包裹,再覆盖甘露药材混合天然矿物制成的藏药,藏药往往呈黑色,上有凸起的眼睛,中间空心的竹节可以穿绳佩戴,随身佩戴惹呼啦护身咒轮,有如惹呼啦护法本尊傍身,可以护持佩戴者,是很高端的宁玛派护身符。
师父指着老板脖子上戴的惹呼啦护身符说:“这人并非修行者,只是那颗惹呼啦,颇为不凡。”
我走近观察他戴的惹呼啦,包浆厚实油润,惹呼啦外面的藏药黑漆漆的,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凸起,类似眼睛,大概一数,至少二十多个,我以前见过最多的不过才九个眼睛。
这颗惹呼啦看起来少说也有百八十年了。
师父用藏语跟老板沟通,大概是问他惹呼啦卖不卖。
二人交流一番,老板解下脖子上的惹呼啦递给师父,师父则拿出一沓钱,数了两千递给老板,然后二人亲密握手,彼此都对这桩生意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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