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茶馆进来一人,是个年轻的藏族小伙子,个子不算高,身体却很壮实,穿一个黑色的紧身背心,衬托出他浑身的肌肉,要知道,这时候早上太阳初升,温度还是很低的,我看看我和师父穿的长袖外套,心说差距真大。
我盯着这小伙子看,小伙子注意到,也盯着我看,接着朝我走来,和我狠狠握手。
这人正是我大学时候同学,巴桑次仁。
两人一阵寒暄,我问他:“巴次(巴桑次仁简称巴次,大学时候一直这么叫的,林周县医院见习期间他也在),你怎么在双湖?”
巴次笑了笑说道:“我老家就是双湖,你不知道啊。”
我说道:“我光知道你是那曲的,大学时候你不还说,自己身体这么壮,就是吃那曲虫草吃的嘛。”
巴次说道:“嗯,我在那曲市长大,不过老家是双湖,毕业后就在双湖工作了。”
“我记得你当年也没当医生对吧,是考的公务员来着。”
“嗯嗯,跟你一样,不过我听说你早就辞职不干了,现在做大买卖,我这还是小公务员呢。”
“啥球大买卖,就是混口饭吃,不像你,旱涝保收的。”
说着,我给巴次递上一根烟,巴次点着后,问我们来双湖干什么。说实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来双湖干嘛,就说闲着没事出来逛逛。
巴次神经大条,也没说什么,狼吞虎咽就吃完一碗藏面,感觉不过瘾,又要了一碗。
这时候茶馆又来了两人,这两人就坐在我们桌子对面,看年龄都不大,和我差不多,一高一矮,看到我们后,眼神很不友善,我跟他俩都不认识,不知道是师父还是巴次跟人家有过节,师父没说话,巴次则瞪着这俩人,我一看,估计是跟巴次了。
对面二人吃完藏面,走到我们桌子旁边,往地上啐了口吐沫,指指我和师父,又指了指巴次,说道:“跟他一起吃饭?不嫌脏吗?”语气中充满挑衅、不屑、鄙视。
我看看巴次,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桌上,瞪着这俩人说:“滚你妈X。”
巴次和师父却站起身摁住我,让我不要冲动,这两人看看我,又啐了口吐沫,扬长而去。
我坐下,等二人走远了,才听巴次说了句“呸盖(藏语常见的骂人口语)”。
巴次没再说话,继续吃藏面。
我发现,巴次变了,大学时候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打架,那时候我和巴次还有魏哥,三人跟人家七八个人对打,被揍得鼻青脸肿,对方也没占多少便宜,一个鼻梁被打断一个被揍得内出血,还有一次在外面网吧上通宵,我们仨把人对面五个人摁住一顿揍,还有……还有多少次,我都记不清了,巴次性格豪爽,为人仗义,脾气也比较火爆,那时候他的信条基本就是“一言不合就是干”,可是现在他变了,搁以前,这俩人瞪我们估计巴次就动手要揍人家了。
我不知道这个和我同龄、脾气倔强的年轻人经历了什么,把他尖利的棱角磨平了。
巴次吃完藏面,才说道:“他们都是双湖本地人,高个子家里开小卖铺的,那个矮个子是政,府临时工,给领导开车的,跟我有点过节,唉不说了,都过去了。”
我没说什么,我不知道说什么。
巴次看看时间,说他去上班了,让我们随便转转,下班打电话。
不过我心情实在不太好,加上双湖实在没什么好转的,又不知道师父来意,我就这么坐在茶馆,而师父则在低头玩手机。
中午时候,又在这个茶馆吃了几个“夏帕力”(藏式肉饼),师父手机也没电了,我们这才回招待所。
又在招待所躺了一下午尸,我都快睡着的时候,巴次打来电话,说他下班了,问我们晚上想吃什么,他请客。
我说吃啥无所谓,关键要喝好,师父却压低声音说,去他家里。
我转述师父的意思,说想去巴次家里吃。巴次那边声音马上变了,很兴奋、很喜悦,问我们在哪里,我说在鸿运招待所。
没多久,巴次到了,看到我和师父,高兴地说:“走,去我家,我已经让爸啦杀了羊子,等会儿咱们去买点酒,家里喝个高兴。”
我一听,巴次的爸爸居然杀了羊,瞪了师父一眼,要知道,普通藏民家这个季节一般不杀羊,这不是杀鸡什么的,一只羊,很大的,我有些责怪师父,非要去巴次家里,人家把羊都杀了,太破费了。
出了招待所,巴次指指县城西面,说最西头那户就是他家。我们走到一家小卖铺前,巴次要去买酒,要看看师父,说道:“吴哥,这个店老板跟我有点过节,就是早上见到那小子,咱们换一家吧。”
师父摆摆手说:“不用,我去买酒,你们在外面等着吧。”说着,师父进去买了两瓶牛二,一箱大拉萨(啤酒,拉萨产,600多毫升,酒精度高,大黑瓶子,西藏一般称之为“姚明”),我仨拿着酒沿街一直往西走。
中间遇到几个巴次的同事,巴次心情很好,热情地跟人打招呼,不过我发现,他那几个同事对他的态度却不太好,不冷不热的,心说这巴次怎么混的。
这样走了十几分钟,到了巴次家。
进去巴次家里,我看到巴次的爸爸正在院子支个大锅,正在剥羊皮,心说巴次老爸真是麻利,这才多长时间,羊都杀完了。
巴次老爸看我们来了,连忙招呼我们去屋里坐,也是非常高兴,看得出巴次老爸很欢迎我们。
巴次老爸看上去比较年轻,估计不超过五十岁,中等个子,一身肌肉比巴次还夸张,背很宽,倒三角形,轮廓清晰,一看就是个猛男。
巴次的家很大,光院子也有五六十平,东西各有一个小屋,北面是堂屋,可能是上次在互助老张家里留下阴影了,我一看到西屋就觉得有点发憷,而巴次家的西屋也是屋门紧密,我看了两眼。
巴次见状说道:“那个屋子,放的都是杂物,来,你们快来屋里坐。”
说着,引我和师父进堂屋,巴次招呼我们坐下,自己去打酥油茶。打好茶,给我和师父一人倒上一碗,自己也倒上,掏出烟来递给我,我们仨边喝茶边聊天。
过了一会儿,师父说要上厕所,问巴次怎么走,巴次指了指院子东南角,那边有个小屋,是厕所。
师父去了好一阵子没回来,茶喝多了,我也有点尿意,就也出来上厕所。
到院子里,我看到师父站在巴次老爸身前,目不转睛盯着巴次老爸,巴次老爸还在低头切羊肉,似乎没注意到师父。
我觉得咱们来人家做客,这么盯着人看很不礼貌,就咳了一声,说:“师父你去屋里喝茶吧。”
这时候,巴次老爸抬头看了看师父,咧嘴一笑,接着切羊肉,师父也进了屋。
我上完厕所回来,看到巴次正在往锅里加水,点火生炉子。
进到堂屋,却看到师父在堂屋最西面的一张供桌前,我走过去,也看了看,就发现巴次家里供奉的神明跟其他人家不一样,中间最大的是一尊忿怒相的单坚护法的擦擦佛,左右有几尊小的大乐莲师和站姿观音,师父没有说话回到座位上继续喝茶,我也跟着师父回座位,我问师父:“师父,我很少见有人供奉单坚护法。”
师父鄙视地看我一眼,说道:“你真没见识,单坚护法是宁玛派五大护法神之一,供奉的人多了去了,你可别说跟我混的,我都觉得丢人。”
我哈哈一笑,拿出手机在网上查了查,还真跟师父说的一样,只是拉萨那边信奉格鲁派和噶举派的人多,所以我见得少。
巴次进来,拿出一些风干牦牛肉干,说煮羊肉是个工夫活,一时半会儿可煮不好,让我们先吃牦牛干垫垫,我和师父一人拿一块牦牛干吃起来,巴次把酒开了,给我和师父倒上白酒,自己喝啤酒。
就这么边吃边喝,我和巴次聊起以前大学时候的“光辉岁月”,二人都是哈哈大笑。
巴次说道:“你小子,当年刚进学校时候,就你吊,烫个爆炸头,我其实第一天见你就想揍你来着,不过那天咱们班里扎西被工学院里欺负,你是第一个上去动手帮他的,我刚好看到,还记得吧,那是我在西藏大学第一次跟人打架,还是和你并肩作战。”
我也哈哈一笑,说道:“记得啊,辅导员问谁先动的手,咱们一口咬定是工学院那几个小逼,其实是我,哈哈。”
就这么吹了半天牛逼,巴次老爸端上一大盆羊肉,拿来几个小碟子倒上辣椒,大快朵颐。
本以为巴次的老爸也喝啤酒,没想到他却要喝白酒,巴次给他老爸倒上一杯白酒,他老爸端起来就干了。二两多的白酒杯子,一口就干,真猛,我和师父把杯子里半杯白酒干了,拿起羊肋骨条子就啃。
干完一杯白酒的巴次老爸,明显兴奋不少,高兴地说:“你们是巴次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们家里,有很多年没客人来吃饭了……”巴次老爸的汉语说得一般,不过沟通绰绰有余,我听他这话,意思是家里很久没客人了,就问道:“叔叔,这话什么意思,家里很久没客人来吃饭?”
巴次老爸顿了顿,说道:“哎也没什么,不说了,咱们喝酒。”这次他没一口干完,开始慢慢喝了。
这样喝到晚上十点多,两瓶白酒喝完,巴次的一箱啤酒也喝了个干净,我估计喝了七两多白酒,点上烟大着舌头跟巴次说:“巴次,今天茶馆那俩傻X什么来头?特娘的那么吊,早上怎么不干他们?”
巴次握着拳头一拳捶在桌子上,骂骂咧咧说道:“那俩二比,老子这就去干死他们,小帅咱俩有几年没并肩作战了,一人一个,那个高的交给我,矮的交给你,走……”说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结果自己把自己绊倒,摔了一跤,又笑嘻嘻说道:“哎呦卧槽,谁特么动的手?”
我一看巴次这个德性,知道他是喝大了,这时候去找人打架,莫说伤敌,估计先就自损一千了。
我走过去拉起巴次,让他洗洗睡吧,明天再去干那俩孙子。
巴次摇摇头,非要这就去。
我看看师父,师父从座位站起来,也晃晃悠悠的,喊着:“我要去打狗,我要去打狗,你们去干架吧,我去打狗,别拉我,谁都别拉我,我非要去打狗。”
我看到师父的外套被桌子角勾住,他还摆手让人别拉他,看这模样也是没什么战斗力了,得了,也就巴次老爸还算清醒,走过去拉起来巴次,和我笑笑说:“不早了,巴次这孩子就是长不大,一高兴就容易喝多。”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过去把师父外套从桌角上解开,拉着师父和巴次老爸告辞。
我拽着师父出了巴次家,师父还絮絮叨叨要去打狗。
我懒得理他,就跟拖死狗一样把师父往招待所拖去。
本来十几分钟就能走到,现在拖着师父这个累赘,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到招待所门口。
正准备进去,从西边却传来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很亮的车灯照过来,接着从我们身边疾行而过。
师父被这车灯一照,高喊着:“谁?谁特么照我,没长眼啊……”我拍拍师父肩膀,说道:“老大,人都走远了。”
师父一听人走远了,更来劲了:“特娘的给我回来,看我不弄死你个臭傻X……”
我把师父拉进招待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车子远去的方向,刚才虽然被车灯照了一下,我却清楚看到,那是一辆摩托车,型号看不出来,看着很大,而骑车的人,那明显的倒三角身材,马上我想到今天下午在巴次家院子里看到的那辆大排量suzuki摩托车。
是巴次的老爸?这么晚了,不知道他骑车去哪里?
我给巴次打了电话,没人接,估计已经睡成狗了。
算了,没准巴次老爸借着酒劲去打狗了,咱也不掺和,装不知道得了。
回到招待所,把师父架到床上,我这酒劲也上来了,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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