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师妹所见, 我被转化成了浊族。”
就像玉瑾青曾经预料过的那样，在看出他身上的不妥之处到底是什么之后, 师妹终究会问出这个问题。这个场面早在他猜到跟在身后的遁光来自何人时, 便已经被他在心中预想了无数次。
当他真正说出口的那一刻，除了对师妹情绪的担忧之外，还有一种如释重负一般感觉, 让玉瑾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落在陆元希身上的视线格外的柔, 凤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而他的师妹正扬起头, 目光错开他的眼睛, 向着另一侧的荒芜原野看去。
回风城的万家灯火在远方掩映着, 漆黑的原野中, 与之相对的另一个方向是浊族的镇城。
“是谁做的？”陆元希忽而问道。
玉瑾青站在她的身后, 陪伴着她一起看着远处, 低声回答道：“是六星主。”
“六星主？”陆元希讶然，惊讶过后却又觉得这似乎并非一件出人预料之事，很多东西, 如今想来竟然早就有了蛛丝马迹。
“是闻觉城秘境的时候？”陆元希想了很多, 在闻觉城秘境之时, 四师兄还和诸多同门有过来往, 然而自那次秘境之后, 便再没有任何人得到过有关他的消息。
所以……如果说四师兄是在什么时候被人转化成为后天浊族的, 大概也只有那段时间最有可能了。
陆元希的眉关紧锁着, 回忆着当初
在争鸣台上的时候，二哥曾经说过的话，为了安她这个做妹妹的心, 二哥所说的经历里一定有许多避重就轻的话, 然而就是这样的避重就轻，也绕不开闻觉城秘境的惊险。
四师兄和二哥一样，经历过那些事情，甚至现在看来，他在那座秘境之中一定陷得更深。
“我记得……二哥说，你是最晚离开那座秘境的人。”陆元希忍不住轻叹一声，猜到了当初四师兄一定是想要替大家断后，可无论是谁都没想到，这断后居然会断出这样的结果来。
“所以当初闻觉城秘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元希问出了她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无论是二哥陆兰君，还是其他经历过闻觉城之事的人大多都对她避而不谈。
可陆元希却觉得，闻觉城秘境之下一定掩盖了比他们所有人设想到的还要深的秘密。
玉瑾青不愧是与她相处最为默契的同门，哪怕分别的时光长达数十年，他也能在短短数句话中察觉到她的所思所想。
见她执意要问，他当即便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给了她。
在自身隐藏着的最大秘密被她发现后，玉瑾青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惊人的转变，原本他只是想以此身再为人族做一点事情，哪怕在大战结束之后，他以浊族之身，再不能容于人族之中也无妨。
但现在……如果他在做的事情，和身上的秘密可以帮到小师妹，
那么要他怎样都可以。
“闻觉城，表面上是六星主用来猎杀人族和妖族的陷阱，但实际上，他杀戮人族和妖族为的不是削弱两族的实力，而是要用这些人的神魂来加固一座阵法。”玉瑾青从最根本的地方说起，他没有谈及自己在闻觉城中的经历，而是将小师妹最有可能需要的信息全部告诉她。
“阵法？”陆元希在早有猜测的情况下，很快联系到了转灵大阵的身上，再加上她这些日子里陆陆续续得来的消息，根本不难推断出，这阵法一定也是和石台空间一样，与选拔秘境同出一处的大阵节点之一。
以这么多的结点来布阵，这个阵法的威能绝对超乎想象。
可这若是一座封印着大乘期星主的阵法，这样大的手笔，便一点都不显得夸张了。
“封印四星主的阵法吗？”陆元希抿了抿干涸的唇瓣，从四师兄这个亲历者这里，终于补上了她所欠缺的对闻觉城秘境这个阵法节点的了解这一环。
不用任何人再去回答，在她知道玉瑾青的经历之后，许多原本不能确定的事情都已有了答案。
玉瑾青错愕了一瞬，光是听了他这几句话就能推断出这么多来，小师妹她……
到底知道了多少，又牵扯到了多少？
如今身在漩涡之中的玉瑾青，只听到她的这句判断，就知道，师妹她牵扯的已经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上许多。
“师妹……”玉瑾青想要开口说些什
么，但张口之后却发现自己少见的有些词穷，他神色微动，认真的问道。“四星主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陆元希转过头来，微笑着说道：“很多，至少比四师兄想象的要多。”
“所以，所有的事情师兄不必瞒我，我能做到的未必比你少。”
少女回眸看向他，忽然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口，迫使他直视着她，就像是多年前她常做的那样。
“我知道，师兄是担心我们，害怕我们也因为这些事情走上这条路。”
他侧过头，眸子与回望过来师妹撞在了一起。
“我也知道师兄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轻微的拉拽感从衣袖上传来，可玉瑾青却感觉到了心湖之中悄然泛起的那丝涟漪，来自师妹的轻柔话音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耳中。
“四星主、六星主、百研的事还有火种组织和陆大公子的事我都知道。”陆元希轻声说道。
“四师兄，玉应大人——”她刻意停顿了下，正色着对他道：“你也多相信一下我……相信相信我们这些人好不好？”
“师妹你……”在被她用这种方式叫破他在浊族里的身份之后，玉瑾青顿时浑身僵硬了起来。
他强做镇定，维持住自己先前的神色，温声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
“只是担心我们也遇上同样的事。”陆元希替他补充道。
她的目光掠过四师兄隐隐有些泛红的耳根，不由得微微一顿，在发现四师
兄居然会对这种称呼感到紧张之后，顿时大感新奇。
连方才说得话题都放在了一边，试着道：“玉应大人？”
玉瑾青没有说话，只是更加僵硬了起来。
陆元希眨了眨眼，对四师兄强充游刃有余的样子感到一丝微妙的兴趣。
她甚至没能探究这种感觉来自于何处，只是凭借本能的再次唤出了那个称呼，让玉瑾青几乎想要直接消失在原地，或者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事实上，在她冷静下来后没多久，就把之前在镇城里获知的种种消息串联到了一起，得出了一个……不，应该说是许多个惊人的结论。
首先就是四师兄的身份。
玉应的玉，是玉瑾青的玉，玉应的应，是应青衍的应。
这个名字，但凡是足够了解他的人，在知道了他被转化为后天浊族之后，都会有所猜测。
四师兄实在是不会起名。
虽然，用着“赵明凝”这种和陆昭凝有一字重合，且和招来过二星主注意的“明凝”只有一字差别假身份的她，根本没有资格嘲笑四师兄取名的好坏。
只是……
陆元希心中不免叹了叹。
作为同门师妹，虽然知道的不多，可她与四师兄一同经历过麒麟神族的试炼，是知晓他是多么不喜欢自己的本名的。
别说用作假名了，就是提起都不怎么喜欢，更不可能把应姓加到名字里。
会起玉应这样一个名字给自己，四师兄他当初是不是……开始厌弃起自己了
。
想到这个可能，陆元希的心不由得一颤，生出一股悲伤来。
她试图揣测着玉瑾青当初的心境，然而从未真正沦落至同样地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共情到他当初的情绪。
陆元希也知道这一点，她气息放柔，凭借直觉拉下了他的袖子，牵住了他的手，用自己的温度去尽可能的贴合那颗曾经浸入寒冷深渊中的心。
“师兄，其实被转化成浊族也不一定就没有退路了。”陆元希忽然开口道，这是她早就想说的话，到了现在，也该说出口了。
“谁规定的只能人族妖族被转化，浊族就不能转化回来？”
玉瑾青唇畔的笑意深了深，他低下头注视着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温暖熨帖的触感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他其实清楚，这并非是梦，而是比梦还要美好的现实。
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设想过，故旧亲朋们发现他变成了浊族时的态度：会惋惜，会厌恶，会不理解，也会去探究为什么他变成了浊族却还在继续苟活着。
又或许，会有人像师妹一样安慰着他，一切都还有希望。
但他们都不是她。
“你见过我的化浊丹，也见过浊族的转灵大阵，就算这些都没有用……”
看出他态度上的软化，陆元希趁热打铁。
“可既然人身上的丹田灵气能被转化成浊族的本源，天道又怎会不给人族留下一线生机！”
“我今天见到了一位道友，她也是
被大星主的阵法转化成浊族的，但她身怀秘宝，转化阵法只完成了一半，所以她现在体内一半是道基，一半是浊核。”
陆元希向他提起了陈归今的例子，这确实是她目前为止看到的最大希望。
此刻回想起见到陈道友时的那种强烈的预感，陆元希终于知道了，为何她和陈归今之间的因果牵扯会这么紧密。
陈道友视她作一线生机，她又何尝不把陈道友这个特例，视作四师兄恢复过来的一线希望。
陆元希的心头忽然升起几分感慨，她将她所有能想到的希望一股脑地说给了四师兄听。
一句又一句的话，叩打着玉瑾青本就薄弱的心房，他无奈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为师妹的话感到了触动。且他之所以会感到触动，并非因为师妹说出的话，而是因为说出这些话来的是他的师妹而已。
玉瑾青不自在的抓住她的手，坚定的回握了过去。
“是我先前想当然了。”
他认错的速度很快，快到了陆元希几乎有些惊了，差点疑心他是不是在骗她。
然而四师兄却像是真的认识到了自己先前所作之事的不妥之处，诚心诚意的向她表示着自己的歉疚。
陆元希不知他在这一瞬间想通了什么，玉瑾青也不会将自己此刻的想法宣之于口。
空旷的原野之中，万籁俱寂。
那颗曾经死寂过的心不知什么时候重新跳动了起来，焕发着温暖的活气，源源不断顺着交握的双
手传递着属于他的温度。
“师妹想知道什么？我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会有一个字的隐瞒。”
玉瑾青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但他已经决意将一切都告诉她。
所以，在想了想之后，他温声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从被转化之后开始说起，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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