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陆元希仔细感觉了一下。
就是这种细微的区别。
这个祭坛像是拥有生命特性一般, 每一滴粘稠的血液都给人活性的感觉。
她望了那血池一眼。
汩汩的血液滚动着，一点点, 一点点的宛如什么正在复苏。
陆元希严重怀疑, 以这里的血气浓度来看，就是苍南城城主府中恐怕也只有极少人来过这里。
这怀疑倒是没有什么错。
除了几个心腹之人之外，赵城主从不让人靠近这片区域。
正是府中禁地的存在几乎人尽皆知, 陆元希在打听密室入口处的时候, 才很快联想到了这里，迅速将其和自己要找的目标对上。
“滴答、滴答”的声音是这个地下空间中最常见的声音。
血池边沿上的血滴, 一点点顺着滑下来, 滴落在了地面或者血池的液体当中。
因为担心地下有浊族的存在, 所以陆元希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儿, 从始至终不曾放松分毫。
原本规律的滴答声, 忽然被一声嘎吱一声打破, 地面上似乎有什么枯枝一样的东西被踩到了一样。
可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枯枝。
如果硬要说的话，恐怕枯骨，还会更加贴切一点吧。
陆元希登时顿住了脚步, 将身侧的二哥也拦了下来, 昏暗邪异的环境中, 可见度极低, 可以清晰看见的范围不过在身边半米之内。
血雾笼罩之下, 连神识都无法穿透。
这肯定是不正常的事情。
可此刻, 这种无法用神识穿透的血雾并没有办法在一时半会儿解决掉。
陆元希和陆兰君兄妹二人也只能暂且先受限于这样的环境中。
兄妹两人都是经历过不少大小场面的人, 陆兰君修为上尚且落后的自家小妹一筹，但论起经历的事情来，却并不逊色几分。
如今想也知道, 发出声音的来源绝不是他们兄妹, 而是其他的存在。
这意味着……这片空间中，还有其他人。
两兄妹的神色同时严肃起来，陆兰君的手暗暗搭上了逆命剑，眸中浮现出几分凝重。
倒是陆元希，在紧张了一瞬间之后，便又恢复了平静，静静的等待着发出声音的那“东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过了一会儿……
渐渐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方才的碎裂声仿佛只是一道错觉。
陆元希等了等，见到确实没有其他声音出现，便与陆兰君一起，朝着先前发出声音的方向而去。
这个方向恰好是他们本来打算去的方向。
按照祭坛的大体位置分布，大概就在祭坛的核心位置上。
在地下密室里，因为要警惕着不知在何处的机关，和有可能存在的浊族，陆元希走的速度并不算快。
但就算再如何慢，城主府本就不算很大，建在城主府地下的祭坛，范围也不过只是东海祭坛的缩小版罢了。
越往里走，那压抑的气息越是浓厚，逐渐上升。
四周除了血气之外，渐渐飘散起一些黑色的浊气来，似是未成型将诞生的浊族一般。
陆元希丹田当中，莲芯火跃跃欲试，像是看到了极其美味的东西一般。
在丹田里闪烁着，摇曳着，像是在朝着她撒娇一般，想要飞出来。
陆元希自然不可能这会儿把莲芯火放出来。
不过为了安抚莲芯火，她允诺等到离开城主府的时候，一定让莲芯火一口气吃到饱。
到那个时候，想来苍南城城主和背后浊族的阴谋已经被揭开，她也不用伪装身份呆在城主府里。
撕破了脸之后，自然要多少浊族就解决多少浊族。
别说吃饱了，以这个趋势来看，恐怕这些浊气能直接让莲芯火吃撑。
安抚完雀跃的莲芯火之后，陆元希心中更加笃定，这地方已经不仅仅是祭坛这么简单了。
修士的尸骨和血液堆积在一起，高浓度的血气加上特殊的阵法回陆正在催生着新的浊族的产生。
陆元希神色凝重。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祭坛存在了多久，以如此速度，几年下来，恐怕就能制造出很大一批浊族出来。
城主府中的那些浊族，恐怕相当一部分，都是这么被制造出来的。
除了这些……也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浊族穿透了当年几位道主设下的屏障。
若真如此，恐怕事情不容乐观。
幸好还只是苍南城城主府这一处有这个问题。
不，不对，陆元希冷静下来，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前一句话的错漏之处。
万一……不仅仅只有这里是这样的情形呢？
苍南城这边的事情，若非大师兄陈山海恰好路过，透露给了他们师兄妹，宗门甚至并没有太多知晓。
不知什么时候，东海竟已经被渗透到了如此地步。
陆元希在成为宗门精英弟子之后，对天元宗的一些运转机制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知道即使天元宗作为天元界第一大宗门和势力，也并非对每一寸土地都有绝对的掌控。
除了天元宗直辖区域之外，更多的势力和城池分据一方，对天元宗只是名义上的臣服，并非直属天元宗的管辖。
苍南城便是如此。
东海向来是散修盛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不止一家势力插手其中，从来不是一家之言的地方。
在这样浑浊的一池水之下，谁能保证，苍南城只是个例呢？
陆元希不怕自己遇上浊族，但是想到天元界平静表面下暗藏的波澜，便不觉胆寒。
比起修真者来说，世界上更多的是普通人，她的爹爹，她的大哥，她的侄子侄女都只是天元界的芸芸众生之一。
若有一日浊族入侵天元，修士尚且能逃开去别界。
凡人无一可以得到幸免。
出于大宗门弟子身上的一份责任，加之一点点人皆有之的私心，让陆元希在这件事上绝无退后的余地。
浊族必须要被拦在天元界之外。
就算拦不住，也要把他们的活动区域无限缩小，不能让他们跨过边界一步。
陆兰君不知道陆元希想了些什么，但他离得很近，能够感知到小妹身上隐约起伏的灵气，想来是心境有所提升，离突破之日不远了。
浊气在四周盘旋着，陆元希他们想要再往里走，就必须要穿过去。
好在这些浊族还未真正诞生，无法替城主府和那幕后之人监视着此处的动向。
方才的嘎吱声在密室深处再一次响起。
陆元希与陆兰君对视一眼，纷纷默契的加快了脚步，想要在声音落下之前找到发出声音的源头。
那是——
陆元希心中直觉的那根弦猛地一紧，下意识的不再往前，甚至拦住了陆兰君。
她将目光投了过去，在看到画面前的那一刻，先听到了什么摩擦过地面的，“悉索”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拖动了地面上粘稠的血液，正在曳地而行。
“是蛇？”陆兰君的神识传音在陆元希的识海中响起，陆元希默默的摇了摇头。
和毕音打交道过几次过后，她对这玩意也算有几分熟悉了。
眼前的蛇类并非紫色，绝非毕音出现在这里。
但是想来应该是她哪位同族了。
陆元希天生对巴蛇神族和蛇类没有什么好感，她神识传音道：“是巴蛇分神，那天我跟二哥说过的巴蛇神族的分神。”
先前在找陆兰君的路上，她已经处理过一条修为不太够得上的巴蛇神族了。
那条巴蛇神族，大约是被城主府中被血祭后的魂魄吸引而来的。
毕竟想要培养炼魂鼎中那种邪魂，巴蛇神族要收集许多魂魄喂给那邪魂吃，以养蛊的手段养出仅剩的一道魂魄。
再用小炼魂鼎中培养出来的，去喂养更大的炼魂鼎里的魂魄。
陆元希不知道这秘法背后，链条最上端的究竟是什么修为的神魂，但是想来应该低不了。
巴蛇神族耗尽人力物力去培养邪魂，这魂魄取用过多有伤天和，像是毕音先前那般行事，也不过是挑中了东洲之地与天元界分离，天道分给天元界的关注大多数集中在了天元界主陆，很少会注意到东洲那边。
才能勉强钻个空子。
但就算如此，也限制颇多。
陆元希自是不知道，在秦家大长老转化为浊族后，又和毕音狗咬狗了起来，借着浊族某位星主的力量，秦大长老对毕音着实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时至今日，毕音都还未完全恢复妥当，若不然，她或许还会在这苍南城碰上她这位“老朋友”。
陆元希是不想要这种缘份的。
她隐约猜测到，恐怕巴蛇神族也是瞧上了苍南城城主血祭后残余的这些魂魄。
按照赵城主以前的做法，这些魂魄大多化作祭坛的养分，又或是成为了浊族的口粮，巴蛇神族怕是打算截个胡。
毕竟……世间哪儿来这么好的事，不用自己去杀人担因果，就能平白得来这么多神魂，以用来投入炼魂鼎当中。
巴蛇神族的来人自然是不想错过的。
陆元希心中升起几分盘算来，就对浊族和城主府的态度来说，巴蛇神族来人在某种程度上和他们也算是有些利益相同之处。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任巴蛇神族在前面当个靶子。
她的嘴角噙起一抹微笑来，不难猜测，其实巴蛇神族也打的这个算盘，让天元宗或是其他人对上苍南城城主，他们在私底下谋取好处。
但……既然被陆元希发现了，她又怎会让他们如愿。
自然是……在巴蛇神族截胡了苍南城城主和浊族之后，再把他们截胡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之后，陆元希的心情愉悦了几分，就连身处这般压抑的祭坛当中，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陆元希在一旁看着那条黑色长蛇游了过去，不得不说，在这种地面上，这条巴蛇的纹色竟然还很是相得益彰，看起来和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她的嘴角略微抽了抽，见到那巴蛇忽然张开大口，整条蛇身膨胀数倍，蛇脑袋探入中心血池当中，猛地咬住了什么，吞下腹中。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
陆元希的目光一动也不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巴蛇竟是将一条魂魄直接吞下在了分神中。
这是……一种传送神魂的方式？
如果这样可行的话，恐怕他们等不到截胡巴蛇了。
放任魂魄流到巴蛇手中，也不过只是从浊族和苍南城城主这个还算可控的范围，流入到了更加难以控制的领域当中。
同样危害不小。
陆元希刚要说什么，就听“嘭——”的一声，那条巴蛇被炸得四分五裂。
蛇身碎成数段，飞溅散落出去，砸在血池附近的尸骨之上。
“嘎吱”的声音响起。
原来，这声音竟然是这么来的。
陆元希微微皱起了眉头，在她凝重的目光注视之下，那些巴蛇的蛇身残段在地面上蠕动起来，渐渐的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之下，缓慢的重新聚合起来。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便重新组成了一条黑色长蛇。
如此，循环往复。
陆元希注视着那巴蛇分神再次炸开的过程，观察了几次之后，就很快发现了规律。
那巴蛇分神吞下的神魂似乎有修为限制。
一旦超过了某个阙值，巴蛇分神和主体之间的传送机制就会失效，如此，巴蛇分神就会炸开。
而今血池中还有不少神魂，以这个速度传送下去，恐怕还要传送上许久。
陆元希陷入沉思当中。
这个巴蛇分神，莫非可以一直炸开重组下去？没有一个限制不成？
这个答案，陆元希很快就知道了。
反复重组确实是有限制的，只是不知道，到底多少次是这个界限。
方才的巴蛇分神这一次彻底炸开，血肉飞溅出去，落在四周的血池当中。
咕噜咕噜几下，沉进粘稠的暗色血液中，融入到了整个祭坛的环境里。
陆元希这下子确定周围没有其他存在了。
她解除掉了领域核心的力量，显露出身形来。
陆兰君亦随其后。
兄妹两人今日的主要任务，就是观察一下这座祭坛，看看能不能研究出什么。
最次也要把祭坛的阵法临摹下来，传出去给宗门的阵修们研究。
中心祭坛不算很大，只是这里徘徊着的浊气远比外面的更多。
相应之下，反倒是那令人生理性作呕的血腥之气，在浊气的排外之下，浅淡了许多。
陆兰君先前炼化涂山神族精血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传承记忆，他虽更擅长剑法，但在堪称全才的小妹影响之下，对其他几道也有涉猎。
虽是不精，但是根据传承记忆辨认一下阵法纹路，寻找一下祭坛相关线索，还是不成问题的。
陆元希发现，中心祭坛里浮现的魂魄修为要比外面的要高上许多。
这些魂魄中，甚至有生前是金丹期的存在。
这几个金丹期魂魄好似被单独拘禁在一块区域内，不会和其他魂魄一样，在一个区域中随意游动。
像是……另有用处。
陆元希将这个发现暗暗记下来，回忆起先前的东海祭坛，那里金丹期修士也被单独关押，显然金丹期对于幕后之人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指标。
这让陆元希不禁回忆起，苍南城城主一开始对她的“亲切态度”，怕不是也打了她这个金丹期的主意吧。
近距离接触祭坛，对陆元希而言收获不小，她侧面肯定了之前的某些猜测。
同时……在陆元希和陆兰君的共同推测之下，他们可以肯定，这个祭坛和东海那边的祭坛是有些差异的。
那个祭坛祭祀之后，获得的是纯粹的能量。
而这一个，不但成了浊族的培养皿，甚至……祭坛上某些上古文字翻译过来之后，大概率是一个“请神”类祭坛。
和神道修士的某些手段类似，这个祭坛也是通过献祭的特殊手段，将“上位存在着”召唤过来。
陆元希的神情不禁凝重了几分。
因为这类祭坛不仅仅有沟通上位存在的功效，有的还能“请神”上身，甚至于让其降下分神。
那一天在陆家村中，女娇的降临就用了类似的手段。
如今这祭坛不过是相似符文的变种，复杂正式了许多，但是万变不离其宗，通过几个关键的阵法走向，便能推断出其效果来。
让陆元希和陆兰君都觉得不妙的是，这个祭坛应该是最复杂的那种，能够跨过三千界许多限制，召来浊族分神的祭坛。
唯一让他们能够稍微松口气的是，这种召唤限制颇多，每次想要达成必须要准备上许久，一时半会儿做不成，
而就算召唤来了人，也未必能够一直呆在这里。
只要他们尽早通知了虚合老祖，有人专门盯着此处，问题倒也不算太大。
陆元希正想靠近再仔细看一看的时候，耳朵微微一动，她再次听到了什么东西活动的声音。
怕不是还是那巴蛇分神。
显然那得了不少好处的巴蛇神族没有死心，一道分神没了就换下一道来，总归能给他收走不少神魂。
在察觉到巴蛇神族神魂靠近的一瞬间，陆元希再次调动了领域核心的力量，将自己还有陆兰君两人隐匿起来。
黑色长蛇在地上蜿蜒前行，这一次行动的速度变快了许多。
陆元希看出这道分神的实力要比上一条高上不止一星半点，想来那巴蛇神族也是尝到了甜头之后，意识到了修为太低的分神能做的事情有限。
遂才调高了这一次派出的分神的修为。
既然巴蛇分神来了，他们还有自己的打算，就不能被这分神发现，还是要谨慎行事。
那黑色长蛇如上次见到时候一般，再次进入了张口吞神魂的阶段。
比之先前来说，效率和速度快了不止一截。
陆元希看着那黑色长蛇将方才吞下不成功的神魂，再次张口吸走，蛇身膨胀数倍后，起伏几回，像是那神魂本身的力量和巴蛇神族之间的拉锯。
只可惜，一番拉锯过后，那神魂败下阵来，被巴蛇神族分神通过自己的渠道传送走。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眼见着那血池中的神魂下去了好一块，
四周的浊气浓度都有所下降。
正当陆元希若有所思的时候，忽然间，只听“咔嚓”一声，祭坛下陷了一块。
“不好！”陆元希敏锐的意识到了，似乎有什么变故发生。
她第一时间传讯给了陆兰君，自己也抽身退出祭坛范围之外。
整个祭坛震动了一下，血池中的神魂也随之受到波动。
那黑色长蛇并未停下自己吞噬神魂的步伐。
这让陆元希不由得猜测，这巴蛇神族的修为恐怕远远不及毕音，这道巴蛇分神的灵性不够，竟是没有判断出危险的到来。
不，或许是对于分神来说，没有推断能力。
祭坛下陷对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危险。
可事实上，真正的危险是祭坛变动后，被惊动的苍南城城主和幕后之人。
陆元希纠结了一下，她看向陆兰君的方向，神识传音道：“二哥，你可要先行回去？”
陆兰君和陆元希不愧是从小长大的亲兄妹，只一个话头就明白了陆元希的意思，他不由问道：“小妹，你要留下？”
“对。”陆元希并没有诧异陆兰君能猜出她的言下之意。
“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离真相越近。”陆元希笑着看向陆兰君，宽慰他道。“二哥不用担心我，我有自保手段。”
“祭坛有变，赵城主必定亲身前来，能够获知的线索远比我们自己查要多得多。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陆元希眸光微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陆兰君沉默了片刻，说道：“我陪着你一起。”
“二哥。”陆元希有些担心，不是对二哥能力的不信任，只是出于对家人本能的保护。
她自己可以涉身险地，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的亲人永远可以被她保护在身后。
“我有丹丘境，可以自保。”陆兰君并非无的放矢，他自知修为不如小妹，也知道修为不够或许会拖后腿。但他本意并非如此。
他有丹丘境在，真要有什么万一，可以一瞬之间将他们兄妹两人都摄入丹丘境内，安全性有着极高的保障。
陆元希心念一动，思及此，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止住了口中的话，坚定道：“不行，二哥你回去，我保证，等明日我一定出去，不会有事的。”
她本想答应下来二哥的请求的，只是在话要出口的那一刻，她的直觉疯狂给她示警。
告诉她，如果她执意如此的话，或许今晚的行动会生出许多变数来。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而她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陆元希的预感就越发清晰起来。
或许这一次，她能有机会接触到那幕后的存在。
这机会稍纵即逝，她是绝对不可能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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