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热血少年 第五十二章 棋语
“略知一二！”杨浅天谦虚道，“只是下得不好。”
“那就好，跟我来！”马王爷说，站起来就往书房走去。
杨浅天心想，反正是闲着没事，今天就是来陪陪老爷子的，他要下棋，和他下几把也好。
杨浅天棋艺并非不精，他已经去世的外公就是个中高手，在他们那个城市里，业余界也算得上一个好手。杨浅天小时候就是外公带大的，有这么一个高手在，耳濡目染下也学会了不少。有时候和外公对局，他外公一个不慎，就或许杀成了平手。这会马王爷提起来，看他好像信心满满，也让杨浅天起了好奇心，倒要看看他高到哪里。
围棋一道，其中的博大精深是说也说不完。大体来说，贵在严谨，所谓“高者在腹，下者在连，中者占角。”这是一般的下法，却也有“宁输数子，勿失一先”之说，有先而后者，有后而先者，击左观右，攻后瞻前，两生不断，俱活不连。两人在书房坐下，这里有一张桌子是专门用来下棋的。棋是好棋，棋子入手圆润，手感很好。
马王爷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自从坐下触摸到棋子后，杨浅天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心无旁骛，聚精会神，双手象征性擦拭一遍，轻轻整理衣衫，低头缓缓收拾棋子，手指纤长白皙，嘴角噙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让马王爷刮目相看，这个看似习以为常的动作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最正式的职业对局。
马王爷猜黑先行，这似乎并不符合他一贯的淡薄心态。开局平庸，并不咄咄逼人，却很符合他多年大风大浪打熬出来的处世作风，内敛而深沉，讲究一个细水长流方能滴水穿石。
而杨浅天的落子也没表现出凌人的气魄，规规矩矩，就像他的坐姿一样。
杨浅天温吞先手开始布局，马王爷似乎并没有打算保存太多实力，在刚开始的平淡过后，突然在左下角下出了一记狠招，不但盘活了棋子，而且在中腹的优势很是明显，局势渐渐对黑棋有利起来，似乎想一鼓作气解决掉眼前的年轻人。
这让棋风并不显著的杨浅天很是被动，而他似乎却并不着急，依然不温不火地下着。战局推进，逐渐到了右边。马王爷得势不饶人，一记接一记的凶狠招法，将白棋逼向中腹死地。只是不知为何，黑棋得势却好像并不得分。
杨浅天一路过渡迂回，黑棋再占先手，冲击白棋薄弱之处。厮杀中，马王爷的优势渐渐明显，兴许是中间喝了口茶有所分神，竟然漏算，下了一记昏招，白棋侥幸地在黑棋铁桶阵中吃掉一子，随后顺利拔掉黑棋三子，黑棋的优势瞬间化为乌有，竟有大势已去的兆头。
马王爷紧眯着眼睛，很有不动如山的气势。所幸白棋灵光一现后，似乎重新变得平庸，在无忧角下了一个大败手，让黑棋重新变得凶悍起来。只是白棋依旧不急不躁，慢慢在棋盘上和黑棋捉对厮杀，棋至280手，杨浅天这才弃子认输。
马王爷哈哈大笑，一挑大拇指：“阿天，下得不错哦！”
“跟您相比还是差了很多。”杨浅天笑道，起身帮老爷子把茶水添满。这倒不是他存心拍马屁，马王爷的棋风凶狠，不留余地，出现失误后也能依靠诡异的下法及时补救，这一点让杨浅天颇有感触。
“再来一局！”马王爷显然来了兴致，要知道围棋一道，易学难精，在达到某一境界后，想找一个差不多的对手不太容易。老话说字由心生，棋风如做人是很有道理的。杨浅天棋风淳朴，不急不躁，得势时不显冲动，失势时没有沮丧，很合老爷子的口味。一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年轻人陪自己下棋，最关键的是他下不过自己，人多少总有点虚荣心，怎么不让老爷子高兴？
杨浅天微笑着点头，重新坐下。直起腰板，正襟危坐，气势远胜方才。
马王爷有点诧异，不过并没有多说。收拾好棋子，这下是杨浅天执黑先行，他微微一笑，眼睛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斗志。
第一手棋就让马王爷一愣，下在了生僻晦暗的六-八位置，一记乱刀当头斩下，谈不上狂妄，但足够生冷。
马王爷略感意外，但仍面不改色。下在黑棋边上，相当于大飞挂对手的第一手，与黑棋争锋相对。
岂料杨浅天继续不按套路落子，在五-七位置上下了一子，这种下法老爷子可没见过。无奈只得以不变应万变，下在右边的目外，决心来一场兵来将挡的攻坚战。
刚开始马王爷还能保持云淡风轻的心境，只是对杨浅天评价又提高了一个台阶，还是有点实力的嘛！
但接下来杨浅天却是大开大合，完全超出了马王爷的意料。在随后五十手里牵住了白棋的鼻子，大有老子前五十手天下无敌的嚣张气焰，一气呵成。
马王爷处处捉襟见肘，而杨浅天好似天外飞仙，灵气和霸气十足，使得白棋才至中盘便败得一塌糊涂。
马王爷拈着棋子，迟迟不肯落下，有些失魂落魄，竟忘了投子认输。
杨浅天也不提醒，好整以暇地坐着。
良久，马王爷长吐一口气，一脸苦笑：“阿天，是我小看你了。”
“侥幸赢了一盘，让老爷子见笑了。”杨浅天道。
“胜不骄败不馁，好！”马王爷也是有气度的人，并没有因为输了棋而不高兴，“再来！”
接着再战。第一局杨浅天的胜负心不强，追求精细，导致一些细节上反而显得犹豫不决，不过这只是引蛇出洞罢了。
而第二局知道了老爷子的下法，他可就不客气了。马王爷是传统下法流，因此他剑走偏锋，打了老爷子一个措手不及，攻城拔寨，意气风发。
这一局就没那么简单了。马王爷已经提上了心，战局很是纠结。他执黑与杨浅天在右下形成大雪崩第n+1变型，计算缜密，黑棋拼抢极凶，有气吞如虎之势。
杨浅天点燃一根烟，拈了拈棋子，棋风浑然一变，瞬间落子如飞。
马王爷眉头紧紧皱起，这不是他擅长的下法。他毕竟年纪大了，做不到如杨浅天这般快速的思维。不过好胜心占了上风，也跟着快捷起来，很少长考。
如此一来，杨浅天强悍的快棋实力和官子计算能力瞬间爆出来。开始发力，处处羚羊挂角，狮子搏兔，君临天下。让棋局由五五之手一落千丈为马王爷的劣势，逐渐败局趋势明显。
马王爷陷入长考苦吟。杨浅天猛然加快了收官的速度，棋至238手，老爷子终于一头汗水地投子认输。
“真是老了啊！”马王爷叹道，“终究还是敌不过你们年轻人啊！”
杨浅天愣住了。好熟悉的一句话！当初外公在世时，和他下棋，偶尔赢了一把，外公也会这样说。想起外公在世上的点点滴滴，不由得眼睛红了。
外公是个老学究，很慈祥的一个老人，对杨浅天抱了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出人投地有所作为。可惜他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天，在杨浅天高考前不久，一觉睡去，就再也没有醒来。
要是他知道杨浅天并没有依照他的愿望走下去，不知道会怎么想。也许会很失望吧！想到这里，心里更加难过。
杨浅天出神的片刻，马王爷一直在观察他，也不打搅，似乎觉得有趣。
等杨浅天察觉到失礼，立即回神，转变速度之快，在人情世故成了精的马王爷眼中显得有点突兀。没有责怪，两人相视一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能在他面前发呆，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生怕失了礼数。杨浅天确是个例外了。
杨浅天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模样，有点不好意思，赧颜道：“对不起老爷子，开小差了，在想着第一次见您的情景呢呢，您还是精神气十足，没变化。”
老太爷呵呵一笑，对杨浅天的失礼不以为意，见惯了大风大浪，他的养气功夫早已经炉火纯青。那些后辈后生太多在自个面前如履薄冰如临大敌，偶然出现个敢发呆的年轻人，也很有趣嘛。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马王爷问。
“想起了我的外公，”杨浅天的嘴角有一丝苦笑，“想到他对我的教诲，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尊敬长者是传统美德，杨浅天的话让马王爷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了。
而刚才的下棋更是让他刮目相看。围棋博大精深，包罗甚广，最能见人胸襟气势。一个人是忠厚平和，还是奸险狡黠，一下围棋就能立刻体现出来。
双方对奕，无所不用其极，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利,每一名棋手，都应力求天下无敌。而有人泱泱大度，对敌人困而不杀，使其知难而退；有人则招招毒恶，恨不能让对方片甲不留，这其中的分别很大。所以一些饱学之人，能于棋弈之中，观察一个人的气度风骨，心性抱负。
马王爷说：“阿天，告诉我，为什么第一局留了手？”
“习惯而已，也说不上为什么。”杨浅天道。
马王爷点点头，此子倒是个谨慎之人。不明所以前便按兵不动，宁愿先丢掉一些东西，也要确保以后的安全。等知己知彼后，才出其不意，给予敌人全力一击，使其溃败。
君子与小人，宽厚与刻薄，王道与霸道，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杨浅天是君子还是小人呢？这个问题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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